这桩教苏绵屡屡难安的秘密便就这样说出了口。

没有猜惑, 没有隔阂,亦无她一直以来担忧思虑的“天谴”重责,这一切的一切, 都随着这场坦白而冰消雪融。

两人将小狐狸带来的异花服下, 此花几乎入口即化,还带着一点清甜余味。两人吃了这花之后,小狐狸才肯继续带他们前行。

苏绵做梦也未曾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美得妖异骇人的地方。

她望着眼前这一片或如冰,或如血的奇花异卉,只觉脚下步步都踏在忘川之上,一步生, 一步死。

“你说,这个地方真的还在地宫之内吗?”一路行来, 苏绵已难辨清最初的方向, 所见所感也越发地朦胧而模糊。

就像是沉在一场靡丽的幻梦之中, 眼前景象始终如隔云烟。

“与地宫相连。”陆钺看着在花田中奔跑撒欢的小狐狸, 微微皱起了眉头来。

“你怎么了?还在怀疑小狐狸的用意?”苏绵从眼前这场震撼中慢慢苏醒,目光只一刻不停地掠过这些奇花异卉:“也不知落月花究竟在不在这里。”

苏绵从书中看到过落月花的形貌,而之后甘盈也曾将乌婵中的秘闻仔细地讲给她听。

可直至此刻, 苏绵饶是看尽了眼前的花花草草,也始终未曾发觉有任何一束与落月花形貌相同。

可此地妖异诡丽, 总让苏绵心中生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也许落月花就藏在此处,而这个地方便是传说中远在天边的眠月谷。

到了此地, 就像是已经到了小狐狸的目的地,它四处走走跑跑, 似乎全然没有了再度离开的打算。

陆钺望着它的目光却越发地冷, 有时苏绵看了, 只觉心里寒得一个激灵。

“没事的,不管它所图为何,总归不会是为了害我性命,再者我还有保命之方,你不要担心了。”

陆钺笑笑,先寻了地铺了厚厚的垫褥,让苏绵躺好静静地休息一阵。

自有孕来,她虽然一直被照顾的很好,但身体上的一些改变仍然让她颇为吃不消。

陆钺待她处处体贴,她吃睡不宁,他只会比她折腾百倍。

“无论如何,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陆钺手上温柔地给她按着腿,见她舒惬地眯起了眼,脸上也不由带出个笑来。

苏绵看着他眼中藏着的忧虑和愧疚,伸出手来要他陪着自己好好躺一会儿。

“其实挺好的。”苏绵枕在他的心口,抬头望着他温柔的眼眸:“当初是我胡闹,不然......”不然他定不会在那时候被她引得没了分寸:“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他很乖,你不喜欢吗?”

“自己还是个孩子。”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我只要你安好。”

厚厚的垫褥上很快没有了动静,两人相拥而眠,似是已经睡熟。

小狐狸闻闻嗅嗅地踱步到两人身旁,趴低了身子紧张地注视了片刻之后,它摆着尾巴跳上了陆钺的胸膛,然后四脚用力,在他身上使劲地跳了跳。

稍顷,小狐狸对着天空一声长啸,这狐鸣声还带着些小狐的稚嫩,可在这样的地方,却显得妖冶而诡异。

陆钺与苏绵相拥而卧的不远处,一扇石门缓缓打开,接着,里头探出了几条身姿甚至算是庞大的老狐。

几只狐狸头对头地碰了碰,随即围着二人绕了几圈。

到了最后,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狐狸凑到苏绵傍边儿,伏低了身子像是要把苏绵拨拉到它的脊背上,其余几只狐狸推的推,忙的忙,也才稍稍捧到了苏绵的衣角,其中一只气定神闲,尾巴蓬大的狐狸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溜着后颈皮抓了起来。

“都不许动。”陆钺脸上带着些冰冷的笑,眼里甚至已经有了嗜血一般的残酷:“我知道你们能听得懂,若是跑了任何一只,莫怪我要了它的性命。”

那只狐狸明显是这群里头的首领,而且比起小狐,它更加通晓人性。

苏绵一手被陆钺攥在掌心,便侧头冲他笑了笑,随即抬手摸了摸那只头狐的头毛:“别害怕呀,你们千辛万苦地要把我骗到此处,究竟是有什么想头?”

这小狐狸的确狡猾,也借着一些便利意图让二人沉睡,将苏绵偷偷运走。

眼下看来,它们并无伤人性命之心,可它们想带着自己离开,这显然是犯了陆钺的大忌。

狐狸性灵,很容易便觉到了陆钺的杀念,那头狐可怜兮兮地一直望向苏绵所在,显然是找准了陆钺的软肋弱点。

陆钺从不沾无谓的血,更非是一个残暴的嗜杀之人,苏绵知道他行事仍有分寸,便配合着与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到了最后,他们也总算是在狐狸们的带领围拥下走进了那扇略矮的石门。

石门之下,岔道重重,左右堆叠,稍不注意便会一错步走岔了路。

狐狸们显然还没有放弃整治两人,若非陆钺一直同它们斗智斗勇,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被算计得困死在此地。

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苏绵也瞧出了这些天真的动物们的危险残忍之处。

石门之后,是另一片灵透天地。

遍地仍旧是或如冰,或如血的花草,但在花路尽头,有一处只生着寥寥几只羸弱花草。

人常以楚楚之姿,梨花之态描摹美人面容,苏绵也是头一遭在这些花草身上看到这样近乎诡谲的妖冶明丽。

而据所闻所述,这些便是那存于眠月谷之中的落月花了。

苏绵脚下欲动,却被陆钺拦腰抱了回来:“没见这些东西都不肯靠近一分,只怕这里头另有乾坤。”

苏绵不是不知道此地诡异,但陆钺痊愈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就是有万千思虑也难镇定得起来。

苏绵敛眉与他对视:“甘盈曾说这些落月花身带毒素,如今它这是......”被自己毒死了吗?

不合时宜的冷笑话让苏绵自己放松了一秒,然后更加紧张焦急地盯着那花叶来回看。

“你说它们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究竟是本身如此,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钺四下看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处用石头垒砌好的小道上。

那小路当是狐狸们叼来石子一点点堆过来的,而那一方小径,堪堪只容一脚之宽。

“它们是想让你来救这些花木。”陆钺随手拾来一片翠叶,弹指入园,飞落于土,就在那翠叶接触土壤的一刹,整个叶身倏然全数转黑,接着湮灭成粉。

苏绵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

这若是一脚踩了上去,这会儿只怕连命也要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后怕之余,苏绵担心的唯有陆钺的生死相关:“要是这样,咱们该如何才能取到落月花?那些书里不是这么说的,我......”

“不怕。”陆钺的脸色沉得可怕。他将苏绵揽入怀中,没有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眼色。

他含笑一一看过那些或蹲或坐的狐狸,心里一刹便起了凶狠戾意。

它们要救这些花木,却也同时全无章法。它们感知到苏绵身上的灵境之息,便不管不顾地将人引到此地。

引来之后呢?毫无顾忌地将她投于这花田之中,以身化解这消身剧毒吗?

顶着这样的目光,这些狐狸却没有选择逃跑隐匿,它们静静趴伏于花田边上,身上的那股消极和悲意,便是隔着物种,也教人几乎能感同身受。

最后是小狐狸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两人。它先在苏绵腿边·蹭·了·蹭,然后颠颠地跑到花田边上,抬步便踏上了石子小路。

这花田中的剧毒并无损这些石块,小狐狸来回走了一遭,脚下虽隔着石头,肉垫和皮毛上还是出现了些许灼烧小伤。

而后它凑头到了一旁的花叶边上,狠狠在叶子上咬了一口,接着抬起脚,抖着周身皮毛向陆钺展示它并无大碍。

陆钺抬手拈来小狐狸方才所食的一片花叶,置于鼻端略略一嗅,而后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它,目光却并无半分善意。

这花叶若是能全然消解这剧毒,这狐狸也不必小心翼翼地踏着石头过田,它只需事先服下这花叶,便不会有何损伤。

如今看来,这些花叶之物同生而彼此相克,却也总是效用有限的。

只能缓解压制,而不能避免毒伤。

“你说......这些碎石如此有用,为什么不多铺一点?”苏绵四下望去,也看不到同这些碎石相同的石头,甚至连块大些的能够垫脚的石头都寻不到。

“材质特殊,所铺有限。”陆钺望向那些看着即将要衰颓而死的花木,良久,笑了笑道:“没什么东西能一直存活下去,这些花木毒性积累,沉入春泥,年年如是,到了最后,便受了反噬,衰弱将死。”

“那么说,这些当真就是落月花了?”苏绵跃跃欲试地盯着那些石子瞧,脚痛算什么,若真能抢出来一朵,她拼了命也要去。

而且小狐狸千方百计地将她引来,必定是认为她有能使这些花起死回生的希望。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一试的。

“再等一等,不必急。”陆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此时此刻,他竟觉自己就算阻止,在她眼里也毫无力度,毫无立场。

为了他的平安,她哪怕九死,也绝不会后退。

以己心度彼心,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

“书上说,落月花三开三落,就会彻底消弭无踪,我不能等。”

四目相对,这一回,却是陆钺先移开了视线。

她从来傲骨难折,所以对他万般温柔,全然是一片情深所至。而当她真正打定了什么主意,是谁都难以阻止,阻止不得的。

“好,不等。”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垂首在她眉间一吻:“赴汤蹈火,全凭夫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