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沉默良久,到底是苏绵先开了口:“今日绣娘来为我裁衣,宫中所赐衣料中有几样不大对劲。”

苏皓一惊,敛眉握紧了扇柄,低声问:“什么不对劲?”

苏绵笑笑,将点心碟子往苏皓跟前儿推了推,示意他不必紧张:“有些衣料上的味道有些不对,且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今日量身裁衣时,除我之外,旁人都嗅不到那股子奇怪的腻香。”

苏皓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丢下折扇,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在将这件事闹出来,一则那些衣料过了不知多少人的手,即便能证明有问题,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二来容易打草惊蛇,若是皇上相信我们还好,若是不信,那只怕宫里又会生出新的幺蛾子来。”

苏皓对苏绵的话深信无疑,心里也就更加沉重。

“这事只能我们关起门来自己慢慢地查,细细地查,回头我将宫中送来的物件儿一一看尽了,瞧瞧这里头究竟有多少手段,左右我如今已经有了防备,这都不算什么大事。”苏绵宽慰了苏皓一句,自己心里却也十分没底。

苏皓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妹,心中半忧半喜,也同样下了些决心:“你长大了,有些事,到底不该瞒着你。”

苏绵摆出一张认真脸,鼓励地冲着苏皓点了点头。如今她是宁可知道得多,也不愿知道得少,谁知道哪一步没走对,她这一条小命就呜呼了。

“今日皇上召了聂麟入宫。”

苏绵瞪圆了眼,但还是很有听讲素质地闭紧了嘴。

“这之后,聂麟就被降职罚俸,且还被皇上赏了二十大板。”苏皓看着小妹瞪得圆溜溜的眼,再是严肃,也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猜猜看,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

还带课堂提问?苏绵把今日新制的雪花糕递了一块给苏皓,想了几息,道:“皇上此举绝不可能是为了咱们苏家出头,那就只能是......聂麟没有顺了皇上的心思,所以才得了这么一番处罚。”

雪花糕入口绵润,清甜非常。苏皓迎着小妹满是疑惑的目光,慢悠悠揭了答案。

苏皓说得总归是有些避忌隐晦,苏绵总结了一下,就是皇帝眼见苏、聂两家翻了脸,断了情,以为有了空子钻,就召见聂麟,恩威并施,明示暗示,想要收他为自己的狗腿,在必要的时候,助着皇帝将苏家一锅端了。可聂麟偏偏从头装傻到尾,不予配合,最后成功惹恼了皇帝,虽然碍着他昔年功绩没有一抹到底,可也差不多就是个白身了。

听完苏皓的话,苏绵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聂麟引狼入室,确实是伤害长姐的罪魁,可他......”苏皓阖目长叹,此时再提起聂麟,已经没有了先时那般痛恨和反感:“眼下来看,莫琇与意图叛乱的前朝之人有关,至于具体如何,还待查证,聂麟收了楚楚,多半也是将计就计,意欲引出背后之人......”说到最后,苏皓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是明王?”苏绵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心口也是重重一沉。

苏皓这下子着实是被小妹给惊了一把:“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从书里看来的。苏绵心慌意乱地摇了摇头:“那伯父和爹爹是怎么说的,这事要往上报吗?”

前朝已几乎是百年前事,只是前朝遗族一直不肯轻易撤手,到了如今,仍旧眷恋前朝的乌合之众都被一个自称是大燕皇族嫡系的明王聚集了起来,趁着大魏内外交困,密谋造反,意图取而代之。

《射天狼》一书中也曾交代过这位明王之事,但着笔并不算多,因为《射天狼》一书开始的时候,明王所代表的势力已经被陆钺铲除了大半,就算仍有遗患,也已经不能构成极大的威胁。但明王一部既能耗陆钺不小的心神工夫,那也说明此系已有了些气候,并不是抬抬手就能让它灰飞烟灭的。

“此事复杂,莫琇所知甚少,加上这事是从聂家起,与咱们家有所牵连,一旦掀出来,明王一伙如何还不好说,咱们家就先要面临种种质疑为难了。”若仅仅是质疑为难那还有些转圜的余地,怕就怕有心人会借此事给苏家扣上一个叛乱犯上的罪名,那才是苏家的灭顶之灾。

苏绵皱着脸靠在椅背上,问:“莫琇是前朝之后吗?”

“她能与前朝有什么干系?”苏皓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冷笑道:“不过是个蠢货,贪图荣华,爱慕富贵,被反贼挑唆了几句,就觉着自己血统不俗,当忍一时之困,为前朝复国,为自己谋一个高贵身份。”

苏绵一面仔细回忆书中内容,一面顺嘴问了一句:“可她为什么要和长姐为难,为什么要往聂家去?”

“才说你是个机灵鬼,这会儿又傻乎乎的。”苏皓嘴角带着笑意,眉眼之间的冷却始终难以驱散:“明王手下不过是一些不得志的庸才,他手上无人,财势有限,自己无德无能,自然只能抢旁人的。聂麟好歹是个有谋之才,明王盯上他,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莫琇借着幼时情谊进到了聂家,刻意与长姐为难,就是想挑拨聂家与咱们家的干系,然后用美人计控制聂麟,以情相胁,让聂麟为明王所用?”

苏皓点了点头,目中带了些赞许的笑意。

“莫琇先头并不能确定聂麟对她还有几分情意,所以先拿了与她面貌相似的楚楚进行试探,等聂麟不顾长姐有孕,收了楚楚,且表现出了十分的恩宠,她便自己出现在了聂麟面前。”苏绵继续猜测:“将楚楚赠给聂麟的那人岂不也与明王有所勾连?”

苏皓抬了抬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王的势力如今虽不足与朝廷对抗,但人心难测,他一直躲在暗中用尽手段谋划,即便一时难以动摇大魏根基,可天长日久,难保不会成为乱国大患。那些明里暗里撺掇掺和过赠妾之事的人自有颇多疑点,既知道了是谁,慢慢查证就是了。”

苏绵慢脑门子都是官司:“咱们把莫琇扣下,不就打草惊蛇了吗?不只是明王,还有那些被他暗中收买的王公大臣,万一他们拧成了一股绳,要来找聂麟和咱们家的麻烦呢?”

“莫琇不过一颗棋子,并没什么大用,只看她安·插·在聂家的那几个细作就知道明王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弃掉这个棋子的准备,即便我们抓了她,明王也不会为她大动干戈,回头布下几个疑阵,这事就糊弄过去了,总归是一群蛇虫鼠蚁,不敢冒头的。”

苏绵到底未经朝事,有许多事还看不清,见不明。听苏皓心有成算,她也就暂时不再多问。毕竟这件事她所知有限,而且她彼时瞧《射天狼》时有些粗心大意,这会儿即便是仔细回想,很多情节也想不起来了。

苏绵泄气地揉了揉脸,先把这些公务放在一边,转而道:“这事,你准备告诉长姐吗?她......”不管聂麟有何苦衷,长姐所受的折磨和伤害都不是假的:“即便聂麟没有变心,聂家那老太太可是成心要取长姐性命的,这事怎么算?”

说起这些,苏皓也忍不住直犯愁。外头的事再怎么说也能有个头绪,可这些家务事爱恨纠葛,诸情缠绕,当真是让人难以决断:“这事若单只涉一个宠妾灭妻,那还好说好判,偏偏如今这些家事公事缠在了一处,这就得细细斟酌了。”

见二哥亦是为难,苏绵也知此事不易缠清,便暂且搁下,转而问道:“当年聂麟对长姐有过救命之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聂麟和苏昭的过往,苏绵所知不详,只知道二人是因“英雄救美”而结缘,究竟如何就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