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府里的绣娘到了咱们院里,大夫人传了话,让她们用宫中所赐的衣料为姑娘打理几身新衣裳。”木槿将事禀了,又来讨苏绵的主意,主仆三人商议了几句,双福便先同着那报信的小丫头一并回院安置府上绣娘。

绸缎绫罗几乎将这一室映得闪耀辉煌,丝罗绫缎上的绣样精巧奇丽,华贵非常,映着日光,别有一番璀璨光景。且不说金丝银线,只说这样出神入化的针法和绣技,便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苏绵一路缓步归院,一进屋便见这满目繁曜,她怔了怔,开口免了绣娘们的礼,这才随着她们的指点,慢慢地将这些衣料布匹一一看过去。

“其中几样衣料的颜色制式,也是姑娘今后的身份才能穿着的。”两个利落老成的绣娘上前来行了一礼,欲为苏绵量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木槿从中拦了。木槿自己捧了一应量物,与双福一道侍候着苏绵在寝阁里量了身。

苏绵知道木槿的好意,见她忙的辛苦,便笑眯眯地道了句谢。

木槿摇摇头,顿了顿,还是道:“这几日奴婢也学了不少规矩,奴婢知道姑娘素来不看重那些虚礼,可入了宫,人多眼杂,许多规矩说不得也得一一遵照了。”

瞧着木槿一脸严肃的样子,苏绵也就乖乖地听她说话。

看着姑娘这一副认真的模样,木槿不由失笑,心里却也泛着暖。她比姑娘大了两岁,打小就在姑娘身边侍候,待这位小主子,她更多的是一种待妹妹的尽心和疼爱。如今看她这样,许多话木槿不忍心说,可到了这时候,都已经不得不说,不得不做了。

“我与双福是姑娘的奴婢,入了宫,主仆有别,姑娘待我们好,不愿意把我们当奴才来看,我和双福都明白。可是宫中人却不都似姑娘纯善,一旦姑娘待我们太过亲近,失了规矩,只恐会有人捉了这个把柄来与姑娘为难。”

苏绵听得头昏脑涨,方才因着那些漂亮衣料而起的喜悦也落了一半下去。

“所以,今后道谢一类的话姑娘万不可再说,也不能动辄就拉着我与双福同桌同坐。”

苏绵点头答应着,虽觉得大概不至这样严重,可心底里又隐隐觉着木槿说的才是对的。

她入了宫,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各方对她心思各异,对她存了好心的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若不谨慎小心地过日子,只怕没两日就叫人给害了,还得连累亲族家友。

她想起原书中苏绵的下场,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哪里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哀叹不幸,再这样颓废下去,只怕她在宫中活得还不如原本的苏绵长久。

再进到屋中时,苏绵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木槿和双福有意无意地拦着,不教这些绣娘离苏绵太近。苏绵心知她们这是怕她身有异香的事传了出去,惹来祸端,所以自己也尽量避着,做出一副矜淡模样来。

还好她身上这香味浅淡,若是瞒,说一句抹了香膏也能混过去,可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偏偏宫中处处皆是“有心人”。为了身家性命,如何小心仔细都是不为过的。

说定了款式,便要搭配颜色,绣娘们都是老道人,这些颜色早是各各配好了的,此时给她瞧,也不过是让她选一个顺眼的罢了。

苏绵也不想为难人,从头到尾颇是配合,待木槿双福依着绣娘的话拿了衣料在她身上比对时,苏绵却敛眉向后躲了躲。

木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手中的单丝罗,觉得她大约不喜绣娘所说的这裙装式样,便暂先将这料子安置在一旁,又拿了旁的过来比对。

苏绵瞧了一眼被搁在一旁的衣料,怔了怔,到底也没有多言,只是垂眸敛目,面色如常地择衣选料。

择定了几身衣裙样式,绣娘们还要去向二位夫人复命,苏绵亲自捧过方才自己细瞧过的几匹绫罗绢布,仔细地将它们搁在了木箱中。

“姑娘今日心神不宁的,要不要奴婢往厨下煮碗安神汤来?”绣娘走后,苏绵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木槿心中奇怪又觉担忧,忍不住出言相问。

“不必了。”苏绵摇摇头,顺手合了窗,转回身来悄声问木槿:“今日择选衣料时,你有没有在那些衣料布匹上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香味?”木槿再三回想,犹豫着摇了摇头:“这些衣料都是宫中所赐且极其贵重,照说是不会有人那么多事,不顾主子喜恶,事先熏香的。”

苏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嗅了嗅指尖还未散去的那股奇诡的香气。

自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味觉特别灵敏之外,嗅觉也一并灵敏了许多,方才木槿双福拿那些衣料与她比对时,她就被部分衣料上的香味熏得头脑发胀。那阵香味并不算冲鼻,甚至能说得上颇为浅淡,可不知怎的,那味道甫一入鼻,便教人着实地难以忍受,到了这会儿,她还能觉到鼻咽处十分地不适,甚至隐隐有些头晕恶心。

她心下不安,一遍遍地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看过的《射天狼》中的种种情节,可无论怎么想,怎么防,似乎都难以解开她眼下的困局。

苏绵在屋中来回绕了数圈,待慢慢定下神来,方开口欲与木槿商议些什么,才说了两句,忽听屋外女侍道:“姑娘,世子爷来了,就在厅中候着呢。”

门内与门外几乎是两般光景。

因着苏绵身子素弱,饶是如今冬尽春来,屋中仍旧暖着炭火,这样的天,闷得人发汗。

苏皓执扇坐在椅上闲闲观书,见苏绵自屋内走来,便随手将折扇合了搁在一旁:“你这屋里也太精细了些,回头让人减些炭火,这么温着,只怕反而于人无益。”

苏绵无奈,她也想让人减一些,可伯娘母亲不许,她就是再想也无用。

“二哥这会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苏绵一面问,一面让人将四面的窗子都开了,上了茶,又吩咐木槿和双福远远守在外头。

苏皓一直静静看着苏绵行动,这会儿兄妹两人安安生生对坐了,他才正色道:“你这样处事,二哥也能安心了。”

苏绵亲手给他奉了茶,笑笑没有应声。若是有选择,谁愿意这样走一步瞧三晌地过日子,便是没旁人来害,自个儿先就累死了。

苏皓静静饮了一口茶,无意识地执扇轻轻敲着掌心,眉目之间颇有犹疑,久久都未能下定决心。

苏绵也不催他,只是一面喝茶一面想着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