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洵说罢, 又嘱咐崔碧灵：“我这阵子很难再联系你，你也不需要找我，注意安全。晚安。”
他说完这句, 通话就在闻煦元手下被强行断开了。
“……”
“不是手滑, 我故意的。”金发男人低头认真说, “他是外国人，现在的情况, 殿下还是少和他接触比较好。”
崔碧灵瞄了眼屏幕, 没吭声。
他奇怪的是刚才的说法。
为什么闻煦元这么笃定他会喜欢？
【喜欢你，所以就会这么认为。】
【你可以答应, 没关系。】
‘如果我和他说清楚，可能他还是一样的想法。’
【你很了解闻煦元嘛, 那就没必要提那些事。】
但崔碧灵还是说了。
“我脑海里有个声音让我和你在一起。”他说, “不是我的意识。”
他说得一本正经。
闻煦元一直都清楚，崔碧灵有类似情感障碍的症状, 但被他这样一说……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长着翅膀的精灵小人飞到他耳边一阵嘱咐, 像个浪漫片段。
“你用不着听那个声音，你愿意就答应, 不喜欢就拒绝，像你以前对别人那样。”他对崔碧灵这样说, “不需要你勉强。”
“应该是你得考虑清楚。”崔碧灵合上书，回头看着他，“因为我的身份，你可能惹上皇室的麻烦。”
“这有什么……你不用担心我。”
闻煦元不以为意。
想要抢走公主, 就得做好当恶龙的心理准备。
崔碧灵想了想, 问：“那就这样？”
“你为什么用疑问的语气, 怕我反悔？”闻煦元今晚第一次笑起来，散漫地弯了弯眉目，“就这样。”
说着，男人从床那边下去，不忘也嘱咐他早点睡觉。
“明天一早我们去看日出，第一次约会，别再迟到了。”
……
漫画书被放在床头。
该睡觉了。
但过了一会儿，崔碧灵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天花板，与系统做交流。
‘克夜在看吗。’
【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人工智能的反应？】
‘一旦有了名字，人工智能就有了人的形象。’
‘你不好奇它的存在吗。’
【但它应该不会掺和到剧情里吧，与原著角色互动很容易改变剧情……】
‘但你就是它的一部分。’
也可以这么说。
但系统的程序并不认为自己和人工智能是一体的，所以不太能理解崔碧灵的想法。
夜晚的室内，只剩下窗外传进来的沙沙树叶声响。
崔碧灵思忖着这几天的事。
身在遥远之境的虫族们，此时正在轻声呼唤他。
它们需要虫母的安抚，缓解焦躁和渴望，又畏惧它。在虫族社会，虫母在血统和信息意识上是绝对控制者。
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关于原著和系统说法的差异。
克夜希望他按剧情行走，克夜不希望他死亡，克夜还希望他做很多事，但克夜是谁？
崔碧灵想到这里，下了床，借着外面的光线在行李里拿了一把枪。
里面填了子弹，他将枪上膛。
机械的声音在卧室里格外清晰。
系统快吓得死机了：【你在干什么啊？喂喂，快点放下枪——】
它的宿主置若罔闻。
他的右手拿了枪，转而将枪口抵在太阳穴，眼睛看着镜子，那里有个模糊昏暗的、他自己的身影。
‘克夜应该不希望我在这里死亡。’
【……？】
【别这样啊啊啊啊……】
系统不存在的冷汗直冒，虽然它知道这个宿主是个潜在疯子，但也没料到他在剧情快走完的时候突然对克夜感兴趣。
克夜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总不可能出来回答他的问题吧？
食指已经搭上了扳机。
克夜在看吧。
一个无关紧要但又很重要的配角，正拿着枪玩这种游戏。
【你是觉得它很烦吗？】
系统试图劝他。
‘不是。’
事实是崔碧灵的想法更缥缈一些，一旦觉得个人的意志受限于另一个高维度生物的意识，那么他也不是自己了。
但是砰地一声响，一切又将重来，无限循环。
他没再回答，往下扣动扳机。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类似电流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与系统的合成电子音不一样，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很轻，语气也无奈。
‘……’
崔碧灵顿时有点失望。
这样突然出现，倒不符合他的想象。
【不符想象……你觉得我是那种睥睨人间玩弄角色的人工智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吧，但我对你做不到玩弄，你不听我的。】
克夜无可奈何。
崔碧灵不同意他后面那句。
他早就已经按所谓剧情设定走到原著后半段了。
【还是不一样的。】
【我想象的你是另一个模样。】
‘传统反派？’
【已经不重要了。】克夜轻笑，【你按自己的想法，长成了我没想过的样子，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别人的意识。】
‘是吗。’
很冷淡的，不相信的语气。
【别这样。】
‘其实你和我都无所谓，不是吗。’
‘即便我现在死亡，剧情也不会再有大变动了。’
【男主们很在意你，如果你不存在，他们很难接受。】
崔碧灵没有接这句话。
他想知道克夜和其他角色的关系。
【他们是我的一部分。】
这种说法很怪异。
人格分裂？
克夜到底是什么，只是人工智能吗。
【嗯……按你的世界观，也许不算是，但是人工智能的说法比较贴近实际。】
‘所以你是什么。’
【神，主宰者……这几个词也算贴切，每个平行空间都存在必须运行的秩序，也存在管理者，比如我。以宗教的说法更好理解，人类的命运是被制定好的，生来如此。我本来不想出现。】
‘怕故事重启？’
【是因为不想看你开枪。】
所以，克夜就是主神。
他不再问了。
过了很久，克夜的声音忽地在脑海里浮现。
【怎么不睡觉？】
‘不关你的事。’
克夜没有生气，语气如常：【明天要约会，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这算是和你约会？’
【嗯，也算是吧？】
‘……’
【沉默省略号挺可爱。】
‘好了。’
克夜笑了下：【晚安。】
他这边和克夜聊完，闻煦元的信息也到了。
——._.你是不是还没睡啊？
“干嘛。”
——没什么
——随便发发
“嗯。”
——明天得很早
“我知道。”崔碧灵对他说，“我明天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到时候说吧，晚安。”
他说完就真的去睡觉了，以至于另一个房间的闻煦元反而睡不着。
不会是求婚吧？
……
南边的太阳大概四五点就冒头了，一大早天还没亮，崔碧灵就在梦里被撬醒了。不止是闻煦元，克夜也在他耳边催促。
【太阳马上出来晒你。】
‘……’
克夜的声音很像那种播音腔，但它的语气又很温柔，搁在一个人工智能主神身上多少有点奇怪。
闻煦元已经做了早餐了，他下楼的时候还在起床气状态，没有说话，只喝了点牛奶。
金发男人在一旁看他一言不发倒牛奶，也没说话，他对崔碧灵一大早的状态习以为常。等到他把杯子放回去了，闻煦元才说：“走了？”
他们要到麦田的对面，那处高山脚下，得开车过去。
这个时间点，整个城市都安静无声。
“很久没出来玩了。”
闻煦元对他说。
是很久了。
崔碧灵转头看窗外，麦田在灰暗的光线里被吹得晃动，能见到一两只鸟掠过，不过也可能是潜伏在附近的雄虫。
近来虫族不再入侵帝国了，得以喘息的前线军队，逐渐开始重整，一部分内迁，大概是为了解决地方军团的问题。
闻煦元将车子停下，牵着他的手，说：“去山上没问题吧？”
“我现在身体很好。”
“看不出来。”
“打你没问题。”
崔碧灵说完，听见身旁男人的笑声。
好吧。
事实上他在变成虫母之后，某种意义上可以和异种个体比较。
【给他一拳，他就知道了。】
克夜为他支招。
‘你在偷听。’
【系统不也偷听吗，为什么只说我。】
‘因为你是你。’
【注意脚下。】
“看路，怎么在发呆，”闻煦元走在前面，也说了类似的话，转过来朝他伸手，“不用急，慢点。”
男人的手缀着金属和钻石的戒指，冷硬的边缘摩挲着他的指腹。
天边泛起淡金的颜色，将闻煦元的发色也染得更耀眼。
崔碧灵看着他，那个问题也忽地浮现脑海里。
克夜执意让他和四个男主都有恋爱经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分出去的灵魂都很喜欢你，无一例外。】
‘你喜欢我？’
他问得很直白，克夜听了，沉默了须臾才说：【也许是吧？】
‘那就是喜欢我。’
【嗯。】
‘为什么？’
【你怎么一直喜欢刨根问底，他们不知道，我也一样。】
崔碧灵听到这里也不理他了。
到了山上，天空已经升起了泛红的日轮。闻煦元打算找个地方让崔碧灵坐下，四处转了一圈，一回头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在这里。”
他一抬头，迎着晨起的日光，在那处被虫族堆砌起来的岩石堆旁边站了个人影，背着光，仔细一看是崔碧灵。
少年的黑发在风里被拂起，像是羽翼。
他朝闻煦元勾勾手指：“快过来。”
下一刻又说：“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
“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他神色很认真。
神神秘秘的。
紧跟着，崔碧灵牵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山顶那处木屋里去，推门，关门，一气呵成。
木屋里很暗，一股灰尘和黯淡的气味。
“我得告诉你这件事，你好好想想。”
有那么一瞬间，闻煦元甚至以为他真的要求婚，或者告白之类的……
但在这句话之后，四周响起了轻微的、难以忽略的响声。
有什么东西在石头树叶缝隙里爬过。
闻煦元有段时间一直在边境，一下子联想到了那种怪物……虫族。他第一反应是让崔碧灵赶紧下来，但刚伸出手，一团黑影猛地从远处跃出冲他而来，那是一只长满斑点和足肢的黑色虫子。甚至不止一只……地上忽然爬出来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的东西，到处都是，挤满了各种缝隙。
在那片灰黑的虫团之间，唯一流出的空隙，是木门边上的黑发少年。
“不要开枪。”
崔碧灵对他说。
说话时，怪异恐怖的雄虫振动翅膀径直飞到了少年肩上，宛如一只听话的鸟雀，稳稳当当地扒在了他肩头。
饶是闻煦元这样常在十二区的驻守地、经常见到虫族的人，也一时觉得诧异。
……也很恐怖。
从来没有人类能与虫族主动沟通，更不必说这样控制它们。
崔碧灵大概是有什么办法……或者是来自皇室的手段？
日光都被这片密密麻麻的灰暗影子遮掩了，像一团深色浓雾。
在它们中央、被雄虫围绕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走近了几步，一字一句地解释。
“你应该看得出来，按照帝国的标准，我也是怪物。”
“它们是为了我过来的。”
“这样你也要继续吗？我们的关系。”
……虫母？
闻煦元想到了这个诡异称呼。
操纵雄虫的、它们膜拜的首领和母亲。
闻煦元皱了眉，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你先过来我这里。”说着，他也不顾地上的虫子，一把攥着崔碧灵的手臂将他搂到身边。
这力气大得，几乎把他的手腕攥出一道红痕。
“别担心。”
令闻煦元觉得不安全的不是虫子，而是这个身份的隐患。
皇室知道他是虫母吗？这种事瞒不下来。
如果其他人知道了……
这十几年的战争都是虫族入侵引起的，现在国家的皇储却也是虫族。
“他们知道吗？”
“我是皇室制造出来的。”
皇室做这种事……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虫族那里看看。”
崔碧灵拍拍腿上的灰，轻巧地推开门，与此同时，四周的虫群也如潮水褪去了。
他还未走出去就被叫住了，一回头，瞥见身后的金发男人朝他走来，难得地沉着脸：“那种地方怎么能去？”
“那些虫族需要控制。”
“……我担心你。”
“没事。”
闻煦元皱着眉头，想继续问是怎么察觉的，虫族对他是什么态度，需要他做什么？是不是会有危险？
但他身边的少年凑近了，忽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说：“下山吧，我们去兜风。”
崔碧灵低头的时候，睫毛蹭过了他的脸。
嘴唇是软的。
残留的触感没有被风带走，但崔碧灵已经往外走了。
一路上，闻煦元都在询问他的情况。
是否有危险，还有谁知道，怎么保护他自己，必须保密别和其他人说，小心皇室……几乎把他问得晕乎。
车子驶过麦田边的小道，迎面吹来温柔的风。
天亮了，四处都有虫子和鸟雀的鸣叫。
少年坐在副驾驶座位，对着窗外饶有兴致地看了很久，时不时和他说起外面的风景。
如果将虫族那件事强行忽略……第一天约会，也勉强算浪漫故事。
闻煦元这样认为。
行驶到道路的另一端，有一处交叉口。
这地方做过道路改建，已经和以前不同。闻煦元停下车，在系统上规划路线，嘱咐崔碧灵不要乱跑。
崔碧灵应了声，自己下了车。
视野里尽是金色的麦浪，蓝天，白云，暖和的太阳。
风很大，他将帽檐往下压了压，眯眼望着远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南方的静谧风景……
咦。
他视线倏然一顿。
麦田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突兀的、长着牛头人身拿着枪的异种。
在他们身旁、谷堆的高处，能见到一抹灵巧地从顶端一跃而下的身影。
红发、穿着黑衣黑裤，**的手臂、脖颈布满密密麻麻的纹身。
【你的老情人，我灵魂分出去的五分之一。】
克夜忽然出声提醒。
‘……’
那边的异种们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举起枪对准他，也吹了个口哨。
“哇哦，小美人！”
“是人类吧？”
“好像有点眼熟……”
“枫哥，你认识？”
异种们也发觉，红发男人兽类的眼睛正紧盯着来人，然后一把拎起步/枪，利落地越过栏杆走了过去。
异种们跟了上去。
麦田的那端，一个黑发柔顺、顶着草帽，穿白衣服的年轻人类，碧绿的眼睛像是平静湖水，见了异种也没有离开。
牛头很兴奋，嚷道：“哇，他好可爱……到底是谁啊？”
“看起来是枫哥认识的人类，是弟弟吗？”
“什么啊……这是我老婆。”
溥令枫嗤笑了下。
说着，他将枪一收，疾步走过去，将帽檐一抬，对崔碧灵说：“怎么，与新男友来我这里旅游？好巧啊宝贝，先给你男朋友打断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