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邢寅去了北边。崔碧灵与闻煦元则进入那间写着夜风的酒吧。

这时候再戴口罩显得不合时宜,但崔碧灵依然这么做,视线从口罩上方往各个卡座的光源扫去,入眼尽是动物似的光亮皮毛。

在喧哗里往楼上看过去,二层的栏杆和透明玻璃,显出同样的挤挨。

异种们三三两两,他瞥见一个眼熟的人影。

在一张桌后,冷火般的蓝发,高挑个子,在一众动物似的异种里格外显眼。

一个类人异种恭顺地为他点了烟,他没有接,只与身旁的异种谈话,神色冷峻。

步野雪也在这里吗。

崔碧灵诧异,很快走到吧台附近,一只蹄子拦下了他,另一边是一只光滑的触手,长着吸盘,边缘已经碰到了他的兜帽和口罩,第二只触手往他领口里探入,第三只缠上他的腰。

“你是人类吗……也不是很像人类。”触手的吸盘发出了吸吮的声音。

崔碧灵抬眸往上瞧,入目是一团像章鱼的东西,三只眼睛挂在粘稠的头颅上,长着浓密的棕头发,口器上扬,可能是个微笑。

在异种的左边是一个类人体,长得一半人类的模样,左蹄子和一只类人的右手合力握住了酒杯。

每次见到这种非常态的生物,不论是虫族还是异种,崔碧灵的脑海里就会浮现一些别的场景。想象这些生物被剥开查看胸腔腹腔的构造,切开血管和肌肉组织,取出骨骼,研究它们为何能长出难以从物质能量解释的身体。

弘皇帝一度认为他的破坏欲大于好奇心,特意为他安排了精神科的医师。

触手在他腰上慢慢收紧,蔓延到胸口,巨大口器靠近的刹那,猛地一把短刀的寒光陡然切开了那段蠕动的触手。

骨头碎裂的闷响宛如踩碎螃蟹壳的声音,混杂着尖利的啼叫和血肉滴答。

崔碧灵的身体柔韧得仿佛为此而生,灵敏而犀利,一掠而过的冷漠眼波宛如他藏在袖口的那把利器。异种已经来不及第二次动作,霎时那段袖口滑落露出的瘦削手腕已经一翻,白刃朝第三只眼睛刺入。

“好了。”

在刀尖钉上紧缩眼球的刹那,闻煦元摁住了这只危险的手。

崔碧灵顿了下,也敛起了刚才的动作。

仿佛抽刀入鞘,一瞬停止。

虽然他脸上并不如何情愿。

触手异种伤口淌血,滴滴答答,切断的部分在地上抽搐**,他低头看了几秒。

酒吧里传出来痛苦闷哼和混乱的声响,但制造这一切的两位人类都很平静,甚至黑头发的那位正有些兴致地观察血肉模糊的伤口。

在引**乱之前,崔碧灵翻出来一张相片,抛在吧台上。

一个红发的兽类异种的照片,落在静默的酒吧里,起初像一叶落叶激起涟漪,旋即变成了池底的旋涡。

“我来找这个异种。”

他的声线很轻,一下子压下了这些嘈杂。

他的兜帽和口罩已经都摘下了,半湿的黑发,在光下氤氲着乌墨的柔顺色泽,码头那场雨将他淋湿了,像棵挺拔的湿淋淋小树。乳白的卫衣有水的痕迹,那张漂亮得像宣纸画中美人的面庞也是,一行水迹从发梢滴落滑过了他的面颊。

眉目是锋利勾人的线条,翡绿的瞳色,似山林雾气的痕迹。

异种们对人类帝国的皇室漠不关心,很多人压根不清楚做皇帝的是谁,更遑论皇子。比起这些他们更知晓军部的头领,那些驾驭着帝国军队的权势者,才是异种的伙伴,借给他们这些富饶城市的人。

但也有人认出来崔碧灵的脸,顿时面色一变。

他当然是觉得奇怪,人类的皇子怎么突然跑来找那一位?

步野雪此时也在酒吧里。

他自楼上巡视,四周嘈杂,听到那个名字时顿时蹙眉。

来的两个人类都换了行头。

步野雪一眼瞥见自己的同居人,但也险些没有认出来。

没带枪,拿着短刀的黑发少年Beta,被闻煦元揽在身旁。

崔碧灵身上穿的是异种城市学生的统一制服,蓝白的长袖外套和短裤。

约莫是为了混入城市而设置了异种的特质,发顶多了两只毛绒白色兽耳朵,随着动作微微动了几下。

一双腿细长紧致,肤色很白,没有一丝瑕疵。

在他身旁的异种们,紧紧盯着他的身体和面容,目光忌惮又微妙。

沉默维持了不多久,远处出现了机械飞行器,一批类人的异种走下来,看面貌不那么像异种了,几乎是人类的脸,行为举止也是。

他们把崔、闻和步野雪都请到了楼上。

上楼等待的时候,闻煦元叹气。

“你刚才太过激了。”

崔碧灵不作声。

如果不是目标与他有关联,他也压根不想来。

刺杀案像一阵挥之不去的雾霾,散去之后是一滩腐臭烂泥。

那天夜晚满地血腥,在场的所有人近乎被枪手全灭,只有两个幸存者。

他的肩膀和胸口被开了几个枪洞,一度濒死。

那位活下来的红发异种没有参与这件事,但对方的态度模糊得抗拒,令人心生怀疑。

步野雪坐在他身旁,说:“那个异种经常不在城市里,可能你见不到。”

“原来你在这座城市居住过。”

他说。

外人眼中的皇子的宠物,在异种的城市却是另一个身份。

甚至能轻易压下方才酒吧的躁乱,像这间酒吧的主人之一,也许比猜测的地位更高。

即便与他当面撞见,步野雪的姿态也很从容,迅速安排事件处理,异种们待他恭顺而熟稔。

“人鱼不属于异种,但对异种而言也算半个同类……都是非人种。”步野雪对他解释,“我以往也来过人类社会。”

“也许吧。”

他不太有耐心听这些。

步野雪知道他不高兴,换了个话题:“觉得冷的话可以到里面去。”

少年在沙发上蜷着腿,帽子往下压,发梢遮住了一点儿眉眼,短裤下摆**的部分被一件闻煦元的外套遮着。

小腿的半截短袜紧束,在他雪白的腿上勒出一点肉感。

这么打扮……很像个高中学生。

步野雪从未见过他中学时代的样子。

他从走进来时就冷着脸。

那双小腿正掩在外套下,露着一小截细瘦脚踝。

步野雪看了眼,又挪开了视线。

他没开口说话,另一个人出了声。

“没必要了,”闻煦元打量着二人的氛围,又转头问崔碧灵,“不然就先回去。”

“不了。”

崔碧灵阖上眼,他有点犯困。

三人在楼上等了很久,气氛沉默而安静。

他快困得睡着,这时翻了翻收到的信息,发觉一条两个小时前来自宋映洵的讯息。

言简意赅。

——“别乱走”。

这个时间点,大概是在会议中途得知他突然来到异种城市的消息,而临时发来的提醒。

他今天没有告诉宋映洵自己的行程。

【回去要被说了哦。】

‘……’

过了半晌,一个类人异种走出来,躬身对崔碧灵解释:“溥先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今日因故暂且无法过来……但关于刺杀案的调查,他会协助国民卫队处理。”

类人异种垂下眼帘,手心里的黑白眼珠也一刻不眨地盯着沙发上的年轻Beta。

黑发,半湿的苍白面颊,丹凤眼,戴耳坠,气质冷感。

托着下颌,微微扬起眼睑,与他平视。

他见过崔碧灵在楼下袭击的模样,难以形容对方给人的初印象,脆弱,尖锐,像把玻璃刀。

“溥令枫不方便和我见面吗。”

崔碧灵问他。

“是的。”

“那就这样吧,”他站起身,“不必等了。”

步野雪跟上他往外走。闻煦元也已经等得不耐烦,听到这句也立即起身,他越过走上来的步野雪,伸手搭上了崔碧灵的肩膀,与他耳语:“你想见那个异种,是为了查那个凶手,还是别的原因?”

崔碧灵也猜到闻煦元在调查这件事,且同样持有怀疑。

刺杀案诡异之处太多了。

“他那天在现场。”崔碧灵说,“除了我和那个红发异种之外,其余人全都死了,枪手也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也查不到……连军部也是。”

他的声音很轻,含着一丝厌烦的意味。

死无对证。

刺杀案那天,崔碧灵伤重到濒死。

除了他之外唯一的存活的幸存者就是今天的目标人物。

红发的异种至少杀了其中两个枪手。

然而原本不答应协助调查的这位异种,连国民卫队都搞不定的家伙,这时候又改口了。

“他的反复态度很奇怪。”崔碧灵的声音蒙在口罩里,显得低沉。

“溥令枫是异种那边的人,军部也指责不了他,”闻煦元提到异种,话里剩下冷酷,“现在也管不了。我之前在查这件事,但阻力很多……你不被牵扯进来比较好。”

崔碧灵听到这里,只能保持沉默。

步野雪的声线在他身旁响起:“电梯到了。”

一转头,崔碧灵看了眼电梯屏幕,也顺带瞄过身旁的两个人。

右边是沉默的步野雪,左边是闻煦元与自己低语异种城市的交通线。

前者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也投来了目光。

【啧啧,不好处理哦。】

……

叮——

电梯门打开了。

外头是几个异种男人,闻煦元瞥见眼熟的,踱步走上前。

崔碧灵跟在他背后。

忽然手腕一紧,被拽着衣袖往后拖。

步野雪另一只手挡着电梯门,俯身在他耳边问:“你晚上回宋家,还是我那里。”

他的手被握住了。

修长的手指慢慢探入指缝……不容分说地十指紧扣,又慢慢松开。

步野雪看向他,漆黑的虹膜与瞳孔融成一起,像夜里的颜色,晦暗沉寂。

他突然这么一动作,崔碧灵也疑惑地停顿了片刻,看了眼他的手,说:“我回宋家,过几天我再去找你。”

“到时候联系我。”

步野雪松了手,看向远处的异种。

【!!!】

系统震惊。

这两人,为什么暧昧得这么熟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