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公寓客厅里, 隐隐约约弥漫着些许酒精的味道、若有似无的香薰气味,以及……非常惹人注意的绿茶味。

许昼确定,这是从自己这位窝在人家怀里撒娇的发小身上传出来的。

绝了, 还前男友会不会不高兴,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前任”本人,怕不是会尬到就地自鲨。

许昼这个大灯泡亮得晃眼, 看着面前这两个亲密接触到零距离的旧情人, 觉得这时候把自己戳瞎,会更加利于自己这辈子的往后余生。

戳瞎之前,他还最后看了一眼被抱着不撒手的当事人贺辞,见他神情异常镇静,心下佩服。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执掌家族企业的大佬啊,瞧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概!前任投怀送抱都能如此气定神闲,简直非我凡人能……比……

许昼呆呆地看着贺辞耳根那隐约爬上来的几丝红晕, 沉默了,撤回了心里的几行弹幕。

“放手。”贺辞薄唇紧抿,许久才只蹦出这么两个字来。

“我不。”虞乔毫不知危险地又用脑袋用力蹭了蹭他的喉结处。

贺辞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此时不禁想,难道虞乔已经恢复了记忆, 所以知道哪些部位足够激起他的邪火。

不,如果真得恢复了记忆, 哪怕是喝醉了酒, 这家伙估计都不会如此这般,反倒应该借着酒劲暴力对待自己才对。

这样看来……只能是即使失去了记忆, 也不曾磨灭的细节习惯。

贺辞顿时心中五味杂陈,这么久过去, 有些东西仍旧刻进了骨子里, 稍微一碰就躁动万分。

毛茸茸的脑袋在脖颈间动来动去, 贺辞在防线濒临崩溃的前一刻用了蛮力,把他的脑袋推开,再弯腰一把捞起他的膝盖,抱了起来。

虞乔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嘀嘀咕咕说:“看见了吗,是你强迫要抱我的,不是我主动投怀送抱的,所以你前任不能生我的气,只能生你的气……”

许昼:“……”

你他妈整个都挂在人身上了!还不是你主动投怀送抱?!还能说出这种话!

许昼用力捂住脸,崩溃了,怎么他失忆以后成这副德行了,算了,这个发小不认了,就这么算了,兄弟情到此为止了。

skrskr。

贺辞抱稳了虞乔,饶是怀里的人还是蛄蛹来蛄蛹去,但是由于身量实在清瘦,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风浪,所以完全影响不到这两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将他整个箍在怀里。

“打扰了。”贺辞怀里抱着虞乔,面色冷淡,朝许昼礼节性地打了招呼,“我们先走了。”

许昼看着虞乔颇为温驯地窝在贺辞怀里,而贺辞镇定地就像端着一块木头,只是耳根处的一点淡红还未褪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呆滞地点了点头,转身去给他们开了门,目送他们离开。

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草,他们好像一对般配小情侣。

许昼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几年前的种种,他很多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依旧记得虞乔第一天分手那天,面色雪白,形同槁木。

他不敢想象再来一次的情景。

但是失忆后的虞乔,那种对贺辞的依赖劲仿佛自然得像刻进了DNA里,而且看起来……似乎挺快乐的。

许昼整个人凌乱了,一会觉得绝不能让虞乔再吃一次苦,一会又觉得贺辞看起来真他妈的靠谱成年男性,一会又觉得贺辞或许只是在装深情下套路,一会又觉得说不定连当初分手都只是误会而已。

总之,这天晚上,母胎solo的操心老父亲·许昼,愁得掉了起码三百三十根宝贵的头发,使他原本就不太乐观的头顶现状雪上加霜。

.

贺辞把虞乔从车上抱回别墅的时候,虞乔已经睡熟了。

睡前他还扒在贺辞身上,就跟生怕人跑了一样。

刚开始贺辞还想把他推开,后来就鬼使神差地下不去手了,于是任凭他像个树袋熊一样靠在自己肩膀上,温热的吐息一下下落在脖颈间,对他而言简直不亚于一次时间无比漫长的酷刑。

把虞乔送回卧室后,贺辞径自回了自己的浴室,速度极快地冲了一个冷水澡。

由于浑身的燥热并未完全降下来,他没系上睡袍的扣子和腰带,松垮地随意拢起,便走出浴室回到了主卧。

刚一打开了主卧的门,他刚刚稍微有些松弛下来的脊背就猛然又是一僵。

**的雪白薄毯下,拱起了一个鼓包,还有轻微的符合呼吸频率的起伏。

贺辞:“……”

他沉默了半晌,抬步走过去,修长手指在那个鼓包的最高处轻轻戳了一下。

鼓包缩回去一点。

贺辞:“……”

他忍住了继续逗弄的冲动,沉声道:“出来。”

过了一会,薄毯才窸窸窣窣地一点点被掀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伸了出来。

“你发现我了?”虞乔抬头看着贺辞,疑惑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贺辞慢慢合上眼。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当初他也知道虞乔的酒量不好,但是那时可从来没出现过喝多了就这样撒酒疯的情况。

真得非常……易于寻常。

虞乔只有脑袋露了出来,其他部位还缩在毯子里,似乎相当费解地苦思冥想:“我藏得这么好,你怎么发现我的?”

“……”贺辞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躲猫猫啊。”虞乔理所应当地回答。

贺辞不言语,低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虞乔心虚地改口:“我想在这里睡。”

贺辞略微一抬眉,心里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

“好。”贺辞转身要走,“那我睡别的房间。”

“等会!!”虞乔大叫道,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好吧,是想跟你睡!”

贺辞脚步一停。

他早知道虞乔是这个意思,但是还是想逼他亲口这么说出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辞只觉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先是难以忽视的愉悦感,接着就是积攒了太久太久的酸涩。

有多久,有多少时间,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了?有多少个夜晚,是自己一个人辗转难眠的呢?

而另外那个人,忘掉了一切,此时又以这样一个自己无法拒绝的姿态,如此轻松地将几年来的无数个难熬的夜晚给翻篇。

如果答应了,未免太没骨气,怎么能让这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来嘛。”身后又传来虞乔哭唧唧的声音,“你陪我。”

许久过后。

贺辞高大冷漠的身躯缓缓转过来,神态绷得紧紧的:“仅此一晚,下不为例。”

.

窗外传来属于清晨的声音。

虞乔慢慢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然后慢慢睁开一只眼。

闭上。

再睁开。

再闭上。

好,没看错,这里确实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压根不敢动,因为感觉自己身后有人。

这间卧室他还是有几分熟悉的,所以按常理推测,身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某个自己拿捏不起的人。

要了命了。

虞乔头痛得要死,宿醉带来的痛苦简直让他很难正常思考。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却发现只能想起一些片段了,关键还都是些令他老脸一红的片段,还不如忘了的好。

身后的呼吸绵长而沉重,显然人还没醒。

虞乔极慢极慢地动了动,缓缓转头。

贺辞冷峻安静的眉眼落入眼里,让虞乔心下一颤。

苍天啊,他居然真得睡在了贺辞的**,竟然还活着醒来的,真是神迹。

虞乔瞳孔打颤,好半天才镇定下来。

因为贺辞完全没有醒的征兆,所以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心情,也变得大胆了一点。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贺辞,突然发现这人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冷淡又吓人,反倒显得挺好相处的。

当然,也有可能完全是错觉。

虞乔继续顺着他的下颌,到喉结,再到领口……

好怪,明明是不熟的人,不知为何竟然产生了想钻进这个怀抱里的冲动,甚至这种冲动好像也不是头一次产生似的。

虞乔觉得头更疼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很消耗精神。

他又愣了一会,脑子里假设会不会贺辞会突然闭着眼说出一句“看够了没”这种非常电视剧的台词。

不过最终是没有。

他重新翻身,背对着贺辞,紧张兮兮地想睡回笼觉。

也不知道昨晚酒醉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跑到这里睡觉。

等再次醒来,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伸手摸一下也完全没有温度。

虞乔顿时激灵了一下,猛地坐起来,头有些发晕,勉强才稳住了身形。

贺辞起来了?居然没有叫自己?

虞乔蹭蹭下床,都没来得及洗漱就跑下了楼,果然就看到贺辞已经在餐厅,早餐都吃了一半了。

贺辞正端着咖啡杯,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迅速扫了一眼虞乔,立即就收回了。

“怎么没叫我啊?”虞乔感觉有点不爽,挪进餐厅在他对面坐了,“早餐都不叫我一起吃。”

贺辞再次看了他一眼,再次立即收回了目光:“为什么要叫你?”

虞乔嘟囔着:“我可每次都是叫你一起吃早餐的。”

简直是错付了啊!

贺辞说:“那也要叫得动才行。”

虞乔:“?”

贺辞不欲多言,显然并不想叙述今早是如何被虞乔拳打脚踢死赖着不起床的情景。

虽说贺辞没说,但是虞乔猜出来了大半,立即把这个话题翻篇了。

他自己去拿了早餐,端回来一面吃着,一面小声说:“昨天很抱歉。”

贺辞不作声。

虞乔继续说:“下次不会了。”

贺辞还是不作声。

虞乔心里打鼓,小心问道:“昨晚……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贺辞:“……”

虞乔想从贺辞那张冰块脸里看出什么来,奈何他神色始终镇定不变,啥也看不出来。

收回目光,虞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稍微觉得有点失落。

昨晚虽然断片了,但是他还是记得自己跟贺辞有过搂搂抱抱的,晚上还睡在一张**了,但是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仅没发生,贺辞甚至连表情反应都没有,估计在他心里,自己跟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没太大差别,不管是抱在怀里还是睡在身边,都不带有半点波动的。

想到这茬,虞乔顿时就觉得浑身不得劲,不由得想,如果是贺辞的白月光前男友呢?贺辞一定就不会这样不为所动了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地吃起别人的醋了?

“在想什么?”贺辞忽然说。

“啊?”虞乔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自己面前的豆浆碗,都溢出来了不少,“哦……没想什么。”

过了几秒,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你跟你前任为什么分手的啊?”

贺辞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这问题实在荒谬。

这问题明明应该由这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回答。

然而现在这个应该回答的人居然异常天真地看着自己,如此问道。

“这要问他。”贺辞淡淡道。

虞乔略一紧张,感觉这问题一问出口,贺辞的表情顿时就难看了,感觉是很不愿意触碰的问题。

虞乔当然不敢再追问了,贺辞也就一直没再开口,两人异常沉默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这之后,贺辞照常去公司,虞乔也像平时一样跟着去。

由于高秘书碰了好大一个钉子,许多想把虞乔当成软柿子捏的人都不敢乱来了,倒是虞乔这一天都相当清闲。

偶尔有跟贺辞碰面的机会,虞乔试图搭搭话,也感觉贺辞浑身都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他不大敢靠近。

虞乔有些愁眉苦脸地在工位上发呆,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开会了,就自己无所事事。

“想什么呢?”

虞乔嗖得转头,看到贺淳走进了办公室,笑眯眯地说。

刚开始见到贺淳的时候,虞乔觉得他是个笑面虎大反派,现在慢慢觉得他应该只是个看起来十分风趣又有点风流的温柔好人。

跟贺辞形成了鲜明对比,相比之下,贺淳简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没想什么。”虞乔叹了口气,“谢谢贺董关心。”

贺淳当然不信:“看你这嘴都挂油瓶了,还说没想什么。”

虞乔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

贺淳:“怎么?”

“这句话贺辞也说过。”虞乔说,“对我说过。我当时还觉得这种话不像是他那种完全不懂幽默的人说得出来的人呢。”

敢情是跟贺淳学的。

说起来,明明贺辞看起来对贺淳敌对心理很重,怎么反而会下意识说出贺淳说过的话。

贺淳闻言笑了笑,说:“那看来你不高兴,是因为他了?”

虞乔没作声。

“怎么,你们后来……”贺淳放低了声音,“相处得不好?”

虞乔愣了愣,觉得贺淳意有所指,但又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贺淳看着他懵懂无知的样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我送的药没作用?明明都是大补的好药啊。”

虞乔迷惑了:“什么药?”

贺淳立即笑道:“没什么,没事,我先走了。贺辞不在,你帮我把这个放在他办公室,我就不进去了,省得他以为我趁他不在进去偷他的商业机密。”

虞乔不明所以地目送他离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

应该是公务文件,他没有多看,起身去了贺辞的办公室,放在了他桌面上。

桌面很乱,平时不是这样的,许是今天有不少临时的工作文件。

因为知道这不是贺辞平时的工作状态,当然也不喜欢这样乱乱的样子,虞乔也就没多想,随手帮他收拾了一下,有些不方便归类的文件就简单摆放整齐。

途中一张纸落到了地上,他蹲下身去捡,还未起身的时候余光里忽地看到某处柜子的底部,靠里的位置,藏着一个黑色小盒子。

这个盒子藏得很隐蔽,显然装着的东西是贺辞不想让别人看到的。

虞乔蹲着没动,忽地想起刚刚贺淳小声说的话,有关药什么的。

是什么药?是什么药值得被贺辞藏得这么好?

难道是……什么绝症吗?

他心里猛地一咯噔,心跳迅速乱了。

这种紧张感来得突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么担心贺辞的安危来。

他脑海中都来不得闪过许多影视剧里会出现的狗血桥段——此时的他完全不觉得那种桥段狗血,反倒觉得心底一片冰凉,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事实。

直到蹲到腿都有点麻了,虞乔才颤着手,鼓足勇气去拿过那个被贺辞藏得很严实的黑色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