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在贺峥面前强装无事,潇洒离开。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毕竟在贺峥面前,他总是输的一方。

他的理智与冷漠,总是能将自己多余的情绪生生剥离,没有人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开心或难过?满足或是生气?

这些情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对准别人的,永远是寡言的冰刀,冷面的尖刺。

就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冷漠,足以把一个带着满腔热忱和爱意而来的人生生逼疯。

但或许是因为标记的作用,这一刻,他头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Omega那种近乎绝望的疼痛,连带着牵扯到他心也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姜逸吸了吸鼻子,再也维持不下表面镇定,索性起身往卧房走去。

背后传来淡漠的一声,“好。”

姜逸死死攥紧了门框,手上因太过用力到指节发白,心头抑制不住地叫嚣着,想要发泄这无边的痛苦,又觉得凄凉无力。

他庆幸自己还能对贺峥有点价值,才能让他最后还能跟贺峥有着几分谈判的余地,换得为奶奶治病的钱。

却忍不住又为贺峥的冷酷和残忍感到惊痛。

他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问他做手术会不会有危险,问他以后会去哪儿,或者其他。

问他一句......随便什么都好。

他真的恨死贺峥这样对他的所有痛苦和难过无动于衷的神情了。

他总是冷眼旁观,恍若隔岸观火,看着他陷入火海,将自己烧得飞灰湮灭,他却无动于衷。

他什么都不做,甚至连伸手拉他一把的意图都没有。

姜逸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他很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

他喜欢了贺峥七年,最后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说这些,但是他真的受不了了,他快要痛死了。

姜逸咬着唇,极力抑制住哭腔,缓缓道:“我以前,看到书上说,契合度越高的两个人,一旦相遇,就越容易爱上对方。”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真的好高兴,我以为我们的余生是上天注定好要绑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很讨厌被契合度影响对不对......”

他哑笑了一声,单薄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语气近乎卑微,“于是我又想,要是我把腺体切了,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贺峥看着他,听见他几乎要溢出胸腔的哽咽,却强装轻松道:“可我知道......你不会。”

“其实无所谓契合度多少,你都是不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贺峥没有回答,可是在这种时候,沉默仿佛就是无形的默认,如暗芒直抵心尖,杀人于无形。

“我以为你是天生无情,”姜逸擦了擦不知何时溢了满脸的泪水,怅然若失道,“直到诺格纳出现,我才知道,其实、其实你也是会喜欢上一个人的。”

“只是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是我而已......”

贺峥站起了身,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脚步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贺峥,”姜逸却又问他,“如果......没有我,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你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姜逸心中默默祈求,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好啊......

贺峥的五指攥紧,心脏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使得他没由来一阵窒息。

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标记的影响,还是因为其他。

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Omega单薄的背影微微佝偻着。

这五年来贺峥虽然没有在情感上对他付出过什么,但是物质上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可是他那天抱他的时候就发现了,Omega太瘦了。

宽阔的裤腿下两条瘦长的腿,让他看起来弱不禁风,他甚至有些站不住。

像他爸爸生前一样,被关在穷极奢华的别墅房间里,就像一只关入金丝囚笼的鸟儿,身体被一种无形的东西侵蚀与消耗,越来越消瘦,最终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他知道他一直不开心。

可是贺峥同样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他现在能做到的,或许只是放任他离开。

明明一句狠绝的话就能轻易击溃他,看他像往常一样气急败坏,看他恼羞成怒。

可是喉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了,他说不出来。

他只能感受到Omega深深的绝望。

身后长久没有回应,姜逸的心缓缓沉入无边无际的海底,随着眼泪一起被吞没,再无声息。

“我......”

“祝你幸福。”姜逸却是像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

贺峥眼睑微垂,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衣服拿上,说:“一会儿助理会把钱打到你的账上。”

“好......”

姜逸话音刚落,就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

随着大门的关闭,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到地上,看着紧闭的大门,苦笑一声,低声喃喃,“原来书里面写的,都是骗人的啊......”

就在刚刚,他与他七年的青春做了彻底的道别。

他当初孤注一掷,在父母死后,在无家可归之后,将一切都赌在了贺峥身上,可现实却不会按照他想像那样进行。

贺峥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会突然追悔莫及、会突然发现自己爱的是眼前人。

生活不是小说,他也不是主角,没有人人爱他的玛丽苏剧本,甚至,他都不能有一个平淡的结局。

他终于能够学会主动放手了,却又好像失去了一切。

七年倥偬,如大梦一场。

但起码在别人的梦里,曾经是美好的。

而他回忆这七年,竟是找不到丝毫快乐的影子。

*

姜逸把晾晒好的被子整理好,将整个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又确定家里面再没有任何遗留下他的东西和气息。

贺峥给了他一张卡,每次给他打的钱都存在了这里面,姜逸一分没花,将卡放在了茶几上,又房门上录入的自己的指纹抹去,带走了最后一点垃圾,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天色有些阴沉沉的,让人缓不过气来。

院子里那株桂花树长得高大茂盛,在料峭春风里摇摆不停。

姜逸深深看了一眼这座房子,眼中仿佛有种被割裂破碎的情绪。

住了这么多年,他才发觉其实自己只是这栋房子里的一个长久的租客,不管过了多少年,这里终究不属于他。

他扯了扯竖起的立领挡风,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别墅区门口。

保安小哥知道他要走,也来跟他道别。

历莲娜有些不满道:“你说你找到新男朋友了,怎么搬家也不来帮帮你?”

这是上次她发觉姜逸被标记了,姜逸怕她担心,对她说的谎话。

姜逸笑着说:“他在那边有点事要处理,等忙完就会来接我了。”

历莲娜见他笑容不似作伪,这才稍稍放心。

她于姜逸来说,更像个热心的大姐姐,历莲娜张开臂膀,抱了一下姜逸,“亲爱的,希望你幸福。”

姜逸嘴角笑容维持得快僵硬了,听到她的话,眼眶还是忍不住一酸,“会的。”

姜逸告别了他们,打车去了自己住的出租屋,他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随即倒在了**,两眼发空。

两天前,他已经将自己收到的两百万打给了冯俊,后者一度想要联系他,似乎有些担心,但姜逸不想再参与这些说不清的纠葛。

他这几天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亲人离他而去,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连曾经最信任的好友,也都要背叛他。

但是姜逸很快就不想了。

他觉得很累。

他可能,需要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他抬手,将胳膊挡在了眼睛上,在这片安静狭小的房间里,长久地沉默着。

*

诺格纳将放在姜逸额前的手收回,微微皱眉,“你的身体有点差,现在抽取信息素会承受不住。”

姜逸咬咬唇,显得有些迫不及待,“那什么时候可以?”

诺格纳接了一杯水递给他,闻言微微挑眉。

姜逸不自觉感受到一股压迫感,隐隐有些心虚,他接过水,轻声说:“谢谢......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前些日子因为林西沉暗算他一事,由于贺峥出面,于是诺格纳也注意到了姜逸的存在,了解到他的过去之后自然也弄清楚了贺峥精神领域内残留的那点信息素是来源于谁。

他正好在帮助贺峥研究治病方法的时候遇到了瓶颈期,就特意去见了姜逸,跟他说了关于贺峥治疗一事。

诺格纳微微一笑,“你别紧张。”

他坐在了姜逸旁边的椅子上,语气温和,“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姜逸点点头,目光不自然地避开他。

诺格纳看着他,“不过,你长得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姜逸心下微惊,但是隐藏身份这一点上,这么多年他已经装得很纯熟了,他抬头,眼底露出几分茫然,“什么?”

他不想让别人,尤其是诺格纳知道,他就是那个曾经狼狈地被众人冤枉成偷他胸针的小偷的人。

诺格纳摇摇头,“没事。”

他的眼神轻轻略过姜逸后颈上的疤,姜逸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没有什么比在曾经的情敌面前露出自己局促的一面更让人觉得难堪的了。

即使诺格纳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你看,你两次被他标记,还是比不上我。”

姜逸坐立难安。

诺格纳说:“这样吧,你回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养好身体,等下个月再来检查。”

姜逸讷讷地点点头。

诺格纳将他送到了医院门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姜逸脚步微微一顿,贺峥正从车上下来。

贺峥走过他身边,目光没有丝毫停顿,而是直接掠过了他。

姜逸听到诺格纳在后面跟贺峥说话,言语中带着热恋中的人见到恋人时的欣喜和娇羞。

“你来啦,中午想吃什么?”

贺峥低声跟他说了什么,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姜逸僵硬地回头看去,眼前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在他身后,诺格纳正亲热.地挽着贺峥的手臂,笑着跟他说话。

他们是全国公民公认的神仙眷侣。

双S级的顶配结合,才貌出众,家世显赫。

当真是般配极了。

一时间,艳羡、嫉妒、难堪、自卑......各种情绪交杂涌上心头。

后颈上的标记更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无时无刻在提醒他自己是多么可笑。

他以为诺格纳看到他身上的标记,得知他跟贺峥有着多么高的契合度,至少他会有一丝危急感,会嫉妒,甚至会出言嘲讽,让他不要异想天开云云。

而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他把这归功于诺格纳的大度和体贴。

直到刚才,他才恍然。

或许在诺格纳眼里,他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