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嘉和温成济不太一样, 他不太能承受耀眼的日光,也无法承受日光带来的烧灼感。

尤其是他的身体在那位五行门大师的驱鬼仪式中受了很重的伤。

他来宋离房子的一路上都显得极为小心,从边边角角或者阴暗的角落里艰难行走, 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找到地方。可现在, 他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走到了艳阳天下,任由炙热的阳光落在身上, 活生生的人类与他擦肩而过,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他还没有变成大明星, 只是个普通的正在上高中的少年, 下课回家和一群朋友以及钟邑穿过人群,不小心撞上了人便连忙弯腰道歉,偶尔路过路边的便利店还要进去买瓶饮料。

“我感觉很舒服。”冉嘉忽然对宋离说, 后者回头时男生的眼里好像有光,宋离便对他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正巧这边离派出所也不算远,我们可以走过去。”

冉嘉当然没拒绝。

而很巧的是,他在和宋离前往派出所的路上竟然看到了在一家饰品店内工作的高中同学。尽管对方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也不知道, 但冉嘉还是隔着一扇玻璃门站在他的面前,弯着眼睛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等到他和宋离离开, 那同学有些莫名地抬起了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扇玻璃门。手指按了按有些酸疼的后颈, 他回头去看一起工作的员工,笑着说了一句:“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我打招呼。”

那员工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可得了, 大白天的不兴讲鬼故事啊。”

冉嘉的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平磐镇的派出所今天忙忙碌碌, 一推门进去警察们来来往往。守在大厅的三人也比往常少了两位, 剩下的那人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将脑袋从电脑后面探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青年。

年轻警察眨了下眼睛,噌一下站了起来。

这,这不是抓鸭战神吗!

他迅速从后绕过来,笑着冲宋离挥手:“抓、哦不,宋先生,下午好啊,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吃晚饭了吗?”

宋离有些意外他这么热情,笑着回答:“还没,你们还没下班吧,有些事情想跟你们反馈一下。”

“还没呢,这两天加班。”虽说是加班,但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那警察脸上却没什么抱怨,他走到宋离面前,将他带到了熊哥等人所在的办公室,便功成身退了。

办公室内的警察们正忙碌得很,冉嘉的视线焦急地从每一个角落穿过,却没有看到钟邑,一时间也有些着急。宋离低声安抚了他几句,走到了熊哥的面前。熊哥见到他有些意外,然后狐疑地挠了挠后脑勺:“等等,这么快就约你来领奖金了吗?”

宋离原本平静的表情随着‘奖金’两个字,终于有了变化。

那双漆黑的眼睛也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不过好在没有完全被金钱蒙蔽头脑,他还记得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也记得今天来派出所所为何事。他对熊哥直言道:“您好,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们昨天扫黄抓走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叫钟邑的,您还记得吗?”

啊——

熊哥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钟邑。

那小伙子一波四连问差点都把他问蒙了,不过等回过神来他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在得到‘疑似命案在身’的肯定回答时,他的眼睛亮得比熊哥头顶的灯泡还要夸张。但随即又在听到‘暂时还没有证据’几个字时,表情变得颓废,甚至问出了那句差点让熊哥暴跳如雷的话:

“那你们会调查吗?真的会仔细调查吗?他是石家的大少爷,你们真的能将他绳之以法吗?”

熊哥觉得这是对他们职业的蔑视,也没让人带走他,揪着他在角落里上了一个小时的课。

等把人给讲通透了,他才任由其他警察带将他带走拘留。

熊哥收回回忆,有些好奇:“他怎么了吗?”

宋离道:“他应该不算做那个服务的,他和冉嘉是关系很好的兄弟,应该是为了接近石俊辉而特意去的夜色。”

熊哥听他这么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起这个,我们还一直觉得他倒霉呢。他前两天刚进夜色,今天就被逮了。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稍等啊,我帮你问问。”

“麻烦您了。”

“诶,客气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我们岂不是冤枉人了?说起来我踹门进包间的时候,他好像因为反抗在被刘标揍呢。我还以为……”还以为这是两人的情趣。

熊哥摸摸脑袋,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宋离和冉嘉在办公室内等了二十分钟,直接有人把钟邑给带了过来。

他脸上被刘标扇过而留下的巴掌印基本已经退散,又恢复到了帅哥的模样。只不过这位帅哥这会儿尴尬得很,抿着嘴一声不吭的。跟他一起过来的警察忍不住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小伙子也真是的,问你就一声不吭,还自己认下自己就是干这行业的。干嘛,以后说出去好听啊?”

熊哥没错过这句话,闻言就哼了一声:“我看是我那天晚上一个小时的教育还没到位,臭小子在拘留所呆了几天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石俊辉老早被逮捕了,现在不少被他逼迫过的受害人都出面举报他,除非他能夺舍,否则这辈子都别想从监狱里出去。”

熊哥虽然看着憨厚,实则脑子转得很快。

在经过宋离的解释以后,他基本上也能猜到点东西。

譬如钟邑被拘留的几天暂且还不知道外头的新闻,但他又担心这一次的石俊辉还像一年前一样会脱罪,他如果实话实说暴露了自己凑石俊辉面前实则心怀不轨,被石俊辉报复另说,以后估计也没有靠近石俊辉的机会了,那么于他而言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又困难了几分。

熊哥翻了个白眼:“小伙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挺大,得亏没出事。”

钟邑被他教训得脸都白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到石俊辉恶有恶报已经被逮捕,脸上便重新露出了笑容。他后退一步冲着办公室内的一群忙里忙外的警察弯腰,男生的声音比起之前大了不少:“谢谢你们,真的很感谢!”

熊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煽情弄得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拍了下他的肩膀颇觉得有几分好笑:“行了,石俊辉的事情去市局处理的,到时候我会把你的感谢送过去的。我觉得你应该感谢一下宋离,是他跟我说你不是那职业的。”

钟邑一愣,扭头看向了宋离。

他当然早就看到了宋离,毕竟宋离长得这么好看,之前还被石俊辉盯上了。被拘留的这几天里他偶尔也会想到宋离,他想警察们扫黄来得其实已经很快了,但石俊辉一直都是个畜生,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有没有被他得逞。

他又想到冉嘉,有过冉嘉的悲惨例子,只希望宋离好好的。

他绝对不要再看到有人步冉嘉的后尘。

该死的从来都应该是施暴者。

视线仔仔细细地扫过宋离,当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时,他看到了漆黑深夜里闪烁的淡淡星光,钟邑几乎一下子回过神来,知晓宋离并未受伤。猛地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又难免有些疑惑,宋离怎么会知道他的打算……?

挠了挠额头,钟邑的疑惑暂且得不到解答,就被熊哥催促着回家了。

宋离和冉嘉几乎在同一时间跟着钟邑走了出去。站在派出所的大门门口,钟邑停下脚步,又郑重地对宋离说了声谢谢,宋离笑着说了句“ 不用客气”。钟邑迟疑了一下,继而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是怎么知道我是故意去接近石俊辉的?”

宋离觉得他这话有些小心过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宋离只是简单问了两句:“有时间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吃个饭,我还有点事情跟你说。”

略显突兀的话题转移,让钟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这,好端端地怎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了呢?

是不是哪里不对?

宋离见他的表情一下变的懵逼,眉梢处又染上了几分防备,心底觉得好笑,温声解释了几句:“你放心,我勉强算是个好人,而且昨天晚上是我报的警,约你去吃饭只是单纯的有事跟你说,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先给熊警官发条信息。”

心里那点细微的担忧被宋离戳了穿,钟邑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

同一时间,站在宋离身边的冉嘉似有些无奈:“之前都敢接近石俊辉那种人渣,我还以为胆子有多大呢。”

宋离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还是对宋离邀请他一事感到十分惊讶且不解,但钟邑还是乖乖地跟在了宋离的身后,一路回到了家里。期间冉嘉就走在钟邑的身边,他其实有点担心自己的气息会影响钟邑,但或许是由于身边有个不知身份但总归很牛逼的宋离在,钟邑完全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冉嘉便也不再担心。

宋离嘴上说着一起吃饭,实际上也得多点了些外卖。见宋离一次次出门将外卖盒子从外卖小哥手里拿回来,钟邑嘴角抽了一下,忍不住开口:“单身吧你?拿外卖这么熟练?”

也不知道是不是点外卖这个行为看起来比较好笑,降低了钟邑的防备,这会儿他跟宋离说话也没有张嘴闭嘴就是您,连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宋离也不介意:“你不熟练?”

钟邑闻言颇有几分得意:“那我可是会做饭的,要是知道你家里什么都没有,刚才路过超市的时候 就可以先去买点食材,我给你做饭,就算是感谢你救我出来。”

宋离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用词用‘救’这个字。

他将包装盒一个个打开,钟邑大概也是真的饿了,往嘴里喂饭的速度不减。等到吃饱喝足,他再度问起了原先还未被宋离回复的问题——是怎么知道他故意接近石俊辉的。

这一次宋离没瞒着他,实话实说:“你哥告诉我的。”

“我哥?”钟邑眨了下眼睛,他哪个哥啊?

他家亲戚还是挺多的,表哥堂哥也有几个,但钟邑从小跟他们关系就不好。那几个表哥堂哥仗着年纪大总是欺负他,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感受到哥哥对弟弟爱护的只有一个冉嘉。

钟邑的疑惑堆满了脑海,然而没有开口询问,就见宋离细长冷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钟邑的视线中忽然多了一道隐隐流动的黑雾,等到黑雾散去,熟悉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冉嘉抬起眼眸,扯了扯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钟邑笑了笑:“好久不见,我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

钟邑:“……”

这一刻的钟邑完全整个人都有点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年未见的人,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梦里。但即便是梦里,钟邑也觉得开心。

宋离看了眼一人一鬼,果断端着还没吃完的饭进了卧室 ,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这对兄弟。

屋外突兀地响起嚎啕大哭的声音,宋离顿了一秒,看了看手机。

邵修在五分钟之前给他发了微信,是几段很长的语音:

“三界管理处接手了刘标,一开始他还是闭口不言,后来我吓了吓他,他终于憋不住把话说了。”

宋离的视线落在语音之上的内容,邵修前两天其实就给他发过信息。之前长台会所一事,邵修明知道跟刘标赵荣脱不了干系,但为了神鹿一事还是将此按了下去,这次的扫黄恰好重新给了他机会,他有点忍不了,索性便跟警方那边要了人。

宋离并未阻止他。

邵修:“情况好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不妙,他说像死在长台会所的那个男孩,估计得有百八十个。而且他还说,他还见过一两次赵荣独自出现在长台会所,在没有接到他的通知就去了负二层的那几个房间。”

邵修:“当初那几只被喂食人类的怪鸟鳄鱼还在关押在三界管理处,我今天去看的时候发现它们身上有个很明显的变化,修为退化了。”

最开始宋离和屏竹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在化形的临界点了,但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它们身上的那种即将化形的气息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以,邵修怀疑或许从选定这几只怪鸟鳄鱼以来,赵荣的喂食就没有结束过。

可想而知,在旁人觉得骇人听闻的百八十个或许只是其中的小数目。

邵修:“赵荣之前被带到警局那边接受调查,不过他一直说刘标找人的事情他是不清楚的,警方便暂且放了他。我准备去抓了他,您觉得呢?”

邵修自从得知了宋离的真实身份以后,对宋离总有淡淡的尊敬。有人的时候可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没人的视线却展现得淋漓尽致,譬如这个‘您’字。宋离觉得无奈,但纠正了好几遍也没把对方纠正过来 ,便索性让他去了。

他给屏竹发了信息,屏竹回复:他安分得很。

自从长台会所一事之后,屏竹只通过赵荣摸到了螭吻闵玉的位置,其余时候赵荣是真的安分,除了每天修炼恢复受伤的身体,就是在夜色安静地待着。屏竹怀疑是他们把长台会所的窝给端掉了,让赵荣没了事儿做。

宋离思索了很久,最终给邵修去了一个电话,一接通宋离便道:“明霜的事情仔细一想和赵荣其实没多大关系,赵荣在其中只扮演了一个商人的抉择的角色。”

换言之,宋离让屏竹当赵荣的尾巴,还没见到效果。

因为当初他更多是冲着长台会所一事去的。

不过……

“想抓就抓吧。”宋离道,“你们都已经把刘标抓到三界管理处了,按照赵荣跟刘标认识多年对他的了解程度,多半能猜到对方已经什么都招了。你们若是依旧按兵不动,赵荣估计也猜得到你们正盯着他,他不会再有任何的动作。”

或许,从最开始他们找到长台会所,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邵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连连点头:“行,那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宋离听到这话,挑了下眉,“我等会儿把屏竹的联系方式给你。”

邵修:“啊?”

宋离:“你不会觉得赵荣还安安稳稳待在家里等你去抓他吧?”

邵修:“……”

等三界管理处的一部人来到赵荣在平磐镇的家,推开门,里头空空如也,卧室的衣柜内也只找到一张蜕下来的皮。而邵修早已联系上屏竹 ,去追赵荣了。

宋离和邵修交流花了不少时间,等到挂断电话后,门外也没了特别响亮的声音。宋离又在房间内待了半个小时,忽然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他略感疑惑,推门时鼻间嗅到淡淡的鬼气,视线直白扫过高楼阳台的窗,看到了正拽着铁链一脸懵的鬼差。

不是宋离眼熟的华定山那两位。

那鬼差看看单独站在客厅的冉嘉,又看看门口的宋离,最后看向急哄哄在厨房洗了把脸冲出来的钟邑,瞬间卡壳。

淦。

他刚刚是看到房子里只有一个冉嘉才敲了敲窗户示意对方可以去地府了,万万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两个人!

一时间,鬼差的脑子里全是——完蛋了,又要让老大交钱了。

鬼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宋离似乎感觉到了它的迟疑,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神,假装没看见贴在窗户上的鬼,问冉嘉:“刚刚是你在敲玻璃吗?”

冉嘉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走到还未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钟邑身边,将人推到一旁,背对着鬼差,然后应下宋离的话:“对。”

鬼差又一呆,下一秒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脑壳往下一缩,立马不见了鬼影。

冉嘉这才松开钟邑。

他捏了捏手,重新对钟邑露出笑容:“我差不多要走了,阿邑你以后好好照顾叔叔阿姨,也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知道吗?”

钟邑点头。

在此之前冉嘉就跟他说过他的打算,他知道冉嘉要走。

此刻抿着唇一声不吭,冉嘉说什么他就点头应下。

冉嘉摸摸他的脑袋,笑容温柔,满含着对弟弟的包容和疼爱:“刚才你跟我说的事情记得再跟宋先生说一遍。不用太想我,石俊辉的事情已经解决,我以后会过得很好,记得帮我跟叔叔阿姨带话。”

说是马上要走,实则很多话落在嘴边,絮絮叨叨又浪费了很多时间。等到冉嘉真正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他推开门来到一楼,鬼差正所在花坛附近,一只流浪猫身体弓起,身上的毛炸开,龇牙咧嘴地盯着它。

鬼差见到他立马松了一口气:“你来了啊 ,再不来我觉得这猫马上要扑过来了。”

冉嘉笑了笑:“老人都说猫可以看到寻常人不能看到的,看来不是谣言。”

鬼差将铁链一收:“其实很多动物都是有灵气的嘛。对了,刚才——”

冉嘉:“宋先生让我转告您,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他看见您不碍事。”

鬼差:“那就好。”

两只鬼很快离开了小区,踏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冉嘉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蓦地回头,凭借着鬼怪傲人的眼神,他看到宋离房子的窗口趴着钟邑,对方一直在挥手,是在跟他告别。

冉嘉弯了弯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遭遇那些事情以后,还能如此心安和喜悦。

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了。

让人怀念。

小区内出租房内。

钟邑收回了趴在窗台上的身体,回头看向宋离:“我会忘记今天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他会忘记自己和冉嘉最后相处的这段时间吗?

宋离反问他:“你想忘记吗?”

钟邑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他是我哥诶,如果忘记了今天,那么我对他所有的回忆都停留在他从高楼一跃而下的画面里。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我在现场,我去找他,却眼睁睁看着他跳下来,他就死在我面前。我做了很多天的噩梦,心理医生看了大半年,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哥想让我告诉你的就是接下去的部分。”前面那些亲眼看着冉嘉跳下来,找心理医生的事儿他都没有告诉冉嘉,其实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钟邑想着,自顾自道,“其实最开始警察那边说有人帮我解释了我的职业,我以为是那个人来捞我出去了。”

实则不然。

宋离坐在沙发上,回想起他试探自己时的小心翼翼,挑眉问道:“那个人是谁?”

“你应该不认识,但你肯定知道。”钟邑道,“石俊辉的哥哥,石家现在掌家的人,叫做石业岭。”

当初石业岭找到钟邑的时候,他也觉得很意外。在钟邑的眼中,石业岭也姓石,和石俊辉是一家人,那么他们就该是一伙的。后来他从石业岭的口中听到了石家的往事,得知石业岭的母亲就是被石父以及石俊辉的妈气死的。

“是他趁机安排我进的夜色,他跟我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最近石家和刘标他爸有合作,按照刘标的性格肯定会宴请石俊辉。”

而事实正如石业岭所说的那样。

“虽然他料事如神,但多亏了你。”钟邑扯了扯唇,“你也看到了,我当时的表现并不如人意。”

“你已经很勇敢了。”宋离望着他的眼睛。

“谢谢你安慰我。”

接下去的时间钟邑又跟宋离聊了几句石业岭。

石业岭就等着石俊辉翻车,他对石俊辉母子俩的恨不比钟邑对石俊辉的恨少,但是当年那事石父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儿子,费了太多心思,让石业岭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证据,与此同时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石父察觉。所以石业岭才将目光放在了钟邑的身上。

现在石俊辉出事,热搜上那讨论度和热度有他贡献的一部分。

说完了石业岭的事情,钟邑接到了他爸的电话,说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钟邑想了想直接说马上回来。宋离便在他挂断电话以后送他出门,离开小区之前他对宋离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记得今天和我哥的回忆吗?”

宋离偏了偏头,他漆黑的眼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过他在看其他。

半晌,青年的脸上露出淡笑:“你想记得,那就会记得。”

没错过钟邑脸上的喜悦,宋离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垂下眼眸。

情感和规则二选一,确实是个很难解的问题。

他或许是因为在人间待得时间久了,所以变得情绪化了。

之前他选择了规则,今天却换了想法。

*

钟邑回到家以后,迎接他的是一脸笑意的父母,他爸上了年纪,两侧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不过身形还是比起他高大些。父子俩凑在一起有很多的话要说,钟父会问儿子在学校里有没有碰上心动的小姑娘或者小男生,这时就会获得钟邑的一个白眼以及一句反问:爸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没在学校里谈恋爱啊?

话刚出口,就被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钟母听了个正着。

钟父:“……臭小子你故意的吧?”

不足二十平的客厅内气氛很温馨。

直到吃饭的时候,钟邑看到桌上他身旁的位置还摆着一副碗筷,他抿了抿唇,重新露出了笑容:“爸妈,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哥了,我哥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我还把石俊辉那人渣被抓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很开心。他让我跟你们说,让你们不要担心他。”

钟父钟母一愣,两人都放下了筷子,钟母回味着这番话,提起冉嘉时心头那点涩意逐渐消散,她笑着问:“真梦见了还是假梦见了?不会是故意编的骗我俩吧?”

钟邑翻白眼:“怎么可能。”

钟父闻言和妻子对视了一眼,也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最好了。”

钟邑:“是吧,我还想着我哥最近也不知道有没有钱花,明天我准备去咱们镇上那个地府专供丧葬品店给我哥买点。”

钟父:“行啊,我跟你一起去。”

吃过晚饭,钟邑去丢垃圾,视线划过隔壁房子,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吵闹声,那里本来是冉嘉的家。

天气热,吃过晚饭出来遛弯的人不少,有人路过隔壁直接吐了口痰骂了句晦气,还有人觉得耳根子不清净,朝着里面吼了一句:“叫什么叫,几个没心的玩意儿怎么还没死啊!”

虽然说的不太好听,但得到了周围一波人的赞成。

一个正拿着玉米跟老伙伴聊天的大妈轻哼一声:“死了也进十八层地狱,剥皮抽筋。”

钟邑站在原地听他们骂了很久,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家。等提起这件事情时,他妈跟他说:“他们应该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钟邑撇嘴:“搬个家而已,我就希望他们家不得好死。”

钟母虽然拍了他一下,但却没有谴责的言语。

因为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冉嘉多好一个小孩,怎么碰上这样的父母。

冉家被周围住户骂得抬不起头时 ,宋离接到了邵修的电话,说他们已经抓到了赵荣。

事实上应该是屏竹抓到了赵荣。

赵荣逃跑的时候,屏竹就跟在他身后,本来它作为高贵的第二任罗浮山鬼帝,是不想动手的。毕竟它帮三界管理处抓赵荣,对方也不会聘请他当处长或者给工资。但邵修这群人实在是太磨叽了,磨叽到屏竹都等不下去,一出手就把逃命逃得正欢的赵荣一脚踹进了水沟。

宋离听完邵修的汇报:“……见谅,屏竹脾气确实不太好。”

邵修倒是看开了:“没关系,脾气不好有时候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邵修汇报结束以后便挂断了电话,这让宋离莫名有种自己是邵修上司的错觉。

此刻的魁省三界管理处分部。

邵修将赵荣关押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周围无人,屏竹的身影便缓缓出现,最终跟个大爷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原本该属于邵修的椅子上 。邵修看了它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对方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他一向看得开,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审问赵荣。

三界管理处对付妖鬼的法子总比对付人类的要严格很多,赵荣的四肢被禁锢着,防止逃走,他的双眼盯着屏竹,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你这样的恶鬼竟然和三界管理处有关。”

屏竹:“是啊是啊,我可是要竞选下一届处长的呢,把你的事情处理完,我竞选的资本也多了点,所以你乖乖回答他的问题啊。”

邵修:“……”

敢情是真的对三界管理处的处长职位很有想法啊。

他还以为屏竹当初是说着玩的。

于是他想了想,给屏竹提了句醒:“我们这边一百年才换一次。”

屏竹:“原处长死了难道也一百年一次?”

邵修:“???”

不想再从屏竹的口中听到丧尽天良的话,邵修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开始审讯赵荣 。

但可惜的是,当听到邵修提起长台会所的事情时,赵荣却一声不吭。

邵修皱着眉连问:“你到底伤害过多少人类?那些没有灵智的猛兽是怎么回事?”

赵荣没说话。

屏竹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开口了:“还有啊,单纯的喂人类的血肉怎么可能提升修为啊,你顺便也说说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呗。”

邵修手中的笔一顿,抬眸看向赵荣。

可赵荣还是那副沉默不语的模样。

极致的安静气氛属实有点让鬼不爽,屏竹的眉心缓缓蹙起,它问:“你不会说话?我命令你回答我。”

屏竹和赵荣之间有契约,还是主仆契约,照理说将赵荣此刻早该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代了,可事实上当赵荣控制不住想要张嘴的时候,从他口中吐出的却并非是回答,而是鲜血。

邵修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手指捏着他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也没能察觉到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赵荣的喉咙一直在冒血,不止如此,他的眼眶、鼻孔、耳朵也在同一时刻有浓郁的血流了出来。

邵修猛地看向屏竹:“是因为和你的契约吗?”

屏竹心里也奇怪着,就算赵荣要违背他的命令也不至于如此,但它还是说了句“闭嘴吧不用说了”。

果然,话一落,赵荣脸上的血也不流了,情况正在好转。

“你这是怎么回事?”邵修皱着眉问道。

赵荣轻咳一声,扯出一个笑容,“还不懂吗?有些事情又不是我想说就能说的,只要我想告诉你们,我就会死在我开口前。所以——”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嘲讽起来:“你们抓了我又有什么用。”

邵修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看了屏竹一眼,拿起手机给宋离拨出去一个电话。自从得知宋离身份,在很多事情上,他都喜欢询问宋离的意见。

电话被接通,他将事情简单讲了一遍,两分钟后,宋离一脚踏进了审讯室。

视线掠过赵荣时对方眼中的惊愕像是控制不住,如满杯的水溢出来,嘴唇翕动间他似乎想说什么话,然而宋离却是对屏竹道:“给我看看,他是个怎么死法。”

屏竹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立马开口要求赵荣叙述长台会所背后的秘密。

刹那间,浓郁的血腥味再度从赵荣的口鼻耳中流淌下来。他的双手死死握着身下椅子的把手,原先震惊的目光逐渐消散,眼神也变得无神许多。在场几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生气正在逐渐消散。

那血一滴滴砸在地上溅出了朵朵红花,赵荣开始大声地、用力地喘气,他闷哼一声,手指几乎将把手捏碎。

他撑不了多久了。

邵修在心里想道。

屏竹注意到邵修微微皱起的眉心,提醒了宋离一句:“他要死了。”

宋离站在一侧,视线略过那些浓郁的血,脑海中很快回忆起那天在长台会所的墙壁上看到的厚重血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会留下那么浓重的痕迹。

他唇角勾出笑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没关系,反正也开不了口,死和没死对事情调查而言没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