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父鬼在小豪的病房内告诉李婶儿子夫妻俩说东家给她打电话, 实则不然。自从离开医院以后她全程都很悠闲地在街道上逛来逛去,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挑选一些小摊子上的装饰品,完全看不出半点要回去上班的模样。

也正是此刻, 宋离收到了邵修发来的信息。

对方告诉宋离, 宗煦已经到了医院并且准备为李婶和小豪着手治疗了。

宋离见状,便没有再隐藏身影。他走到死角, 再次出现时候,身影明明白白出现在人群前。他的目光还是落在黄父鬼的身上, 神色平静地走过去时黄父鬼已经准备离开了。宋离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很快宋离就发现, 黄父鬼的路线变得奇怪起来。

再之后,宋离抬起眼眸看向面前黑漆漆的巷子。半分钟之前黄父鬼便走进了这里,没有再出来。宋离知道对方铁定是发现他了, 现在估计正想着怎么弄死他。可偏偏宋离也需要这么个机会——

本来他还想着这黄父鬼要是真的发现不了他,他就只能继续掐障眼法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是和黄父鬼打起来,未免有点太毁形象了。

人是一个小时前揍的,新闻是一个小时后上的。

他胡乱想着,迈开长腿朝着巷子里面走去。

啪。

周围浮起障眼法的同时,莫名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片空间。但四周空****的, 别说黄父鬼了, 连个影子都没有。

忽的。

身后有风吹来,在风贴住宋离的后颈之前, 青年脚尖倏然一转, 目光从前转向后, 出现在眼前的却并非是空寂寂的空间和那阵风,只听咻地一声, 自宋离的头顶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女人倒吊着砸下来, 她的脑袋和宋离的下巴齐平, 从宋离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对方咧开的、仿佛沾着血的大嘴。

“嘿嘿嘿——”

笑声从黄父鬼的口中冒出来。

这个倒吊的动作着实有点考验鬼,因为和宋离靠得很近,所以她暂时只能看到青年的下巴,不过即便只是想象她也能猜到宋离此刻必定眼神惊恐,身体巨疼。人类就是这样,脆弱得她一只手就能捏死,偏偏还不死心的想要跟踪她……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多死的一个区别。

想到这里,黄父鬼笑得更大声了。

宋离:“……”

所以他到底在笑什么?

宋离皱了皱眉,秉承着有疑问就要寻求答案的优秀习惯,温声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但是你笑起来有点丑,这边建议你还是闭上嘴吧比较好,容易吓到人。”

青年的声音像是从云雾中传来的,如玉石清越撞击,格外好听。

却生生让黄父鬼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什、什么东西?

刚刚是她面前的家伙在说话?

黄父鬼不信邪地从半空掉了下来,身体站直重新看向宋离,这一次她终于完全看清楚了宋离的长相,也看到了宋离此刻的表情。

……他妈的竟然一点都没被吓着。

这也就算了,她觉得自己甚至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最真诚的建议。

黄父鬼:“……”

就是这个闭嘴沉默的模样,让宋离点了下头:“这个样子比较正常。”

黄父鬼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管老子正不正常!竟然敢偷偷摸摸跟踪我,你找死!”

她的脸上露出冷笑,整个身体缓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类的身体怒涨,像是充进去了无数的气,形成了一个圆鼓鼓的气球。随后噗的一声,一只宋离印象中的恶鬼出现了。它的五官凌乱不齐,嘴巴歪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容的弧度,没有被嘴唇覆盖住的牙齿根根尖锐,上面还残留着漆黑的颜色。它缓缓睁开眼睛,身上属于恶鬼的气息骤然爆发,即将对宋离发起攻击。

啪!哐!嘭!

青年白皙干净的五指攥着一块方砖,狠狠一巴掌拍向了恶鬼的正脸,同时还能听到宋离轻声的嘀咕:“还不如刚才,现在更丑了。”

话音落罢,黄父鬼身体笔直地向后倒向了地面,身体砸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声。

宋离手中的方砖还没有松开,他垂眸看了两眼,最终弯下腰重新将砖块放在了它的脸上,艰难地用方砖挡住了黄父鬼丑陋的脸。

盯着黄父鬼沉吟了几秒,宋离在[亲自将黄父鬼送到邵修手里]以及[通知邵修让人来接]之中选择了后者。这只鬼看着就很脏又很丑,宋离并不是很想抓它。而就在他拿出手机重新给邵修编辑信息时,电话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他眨了下眼睛,才意识到是有人给这只鬼打电话。

弯腰拿起手机,宋离看着来电备注上的‘李建霖’三字,隐约意识到这似乎是李叔儿子的名字,便尝试着接通了。

谁知道听到的却是宗煦的声音。

“你好,是王姐吗?我是李先生的朋友,是这样的,听说你在做保姆,正巧我有个儿子——”

宋离没有打断对方,他很想听听看宗煦能编到什么程度。

而事实证明,干宗煦那一行的,是真的能编:“我儿子平时太顽皮了,而且医生判定他为先天性弱智,所以平时生活问题很大,我作为单亲爸爸,每天要忙着上班,实在是没有时间去照顾他。听建霖说王姐您在家政这一行已经做了几十年了,不知道愿不愿意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当然,费用什么的都好商量,您考虑一下?要是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见面签合同。”

宋离找到了几个关键词:

先天性弱智,单亲爸爸。

……真的离谱。

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沉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入宗煦的耳中竟然丝毫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宋离道:“你好,我路过的,看到有人躺在地上,手机又响了,所以帮忙接一下。”

宗煦:“……哈?”

十多分钟后,宗煦和小门徒郭英才两人急哄哄赶到了‘路人 ’告知的地点。

宗煦和郭英才站在巷子进口的地方,借着手机的灯光看着躺倒在地上的恶鬼。说实话看到黄父鬼这副模样宗煦也不是很意外,古籍上有说过,黄父鬼善于变化,它们可以变成风,变成水,变成任何生物。但要论最喜欢的,它们喜欢变成女人。

得知李家雇佣的保姆是黄父鬼时,他就有猜到黄父鬼多半是改变了模样才骗过李家人的。

可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还有块砖头压在黄父鬼的脸上。

宗煦兀自沉默的时候,郭英才已经小心翼翼地揭掉了砖头。宗煦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一愣之后脸色瞬间一紧。但不等他张嘴提醒,原本跟尸体一样无异的黄父鬼却突然张开了眼睛,从地上猛地暴起!

郭英才瞬间瞪大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突然跌坐在地上。

黄父鬼心里憋屈得要命。刚才那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砖头拍上他的脸时候就像一座山压了过来。极强大的冲撞力直接把它给震晕了,但它其实清醒得也很快,只是那块砖头还死死压在它的身上,让它根本无法离开。

结果这小屁孩帮了它个大忙!

黄父鬼在宋离那儿吃了亏,现在只想赶紧逃跑,省得宋离去而复返。

至于宗煦和郭英才,它压根没把人放眼里。

身体晃动,它铆足了劲儿将身体变成了一阵风。无视了宗煦和郭英,它贴着墙壁往巷子口而去。日光重现,它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结果,一头撞在了障碍物上。

黄父鬼迷茫地眨眼,重新变成鬼的模样,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什么情况?

“当然是为了防止你逃跑设下的屏障啊。”

巷子内部,宗煦将手递给小门徒,郭英才借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自知一不小心差点让黄父鬼逃走的小郭此刻绷着脸完全笑不出来,宗煦见状拍了拍他的脑袋,手指轻轻一点某处,只见几张符纸缓缓暴露在了眼前。

宗煦朝着黄父鬼露出不阴不阳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进巷子的时候悄悄撒了把符纸,本来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给用上了。”

他盯着黄父鬼凶狠的眼睛,笑容深了深:“听说你们这群作恶多端的鬼被抓了以后,可以自由选择去往哪个地狱,你现在可以慢慢考虑起来了。”

黄父鬼咬牙切齿。

顺利将黄父鬼送到了宁省的三界管理处分部,从[鬼·办公室]那边出来迎接宗煦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对方冲着宗煦笑了笑:“你好。”

宗煦有些职业病地看了看他的脸,却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于是目光往下一移,落在了他胸口的工牌上,上面对方的名字:温成济。

宗煦愣了愣。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你……”

温成济似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当即笑了笑:“你是想说认识我是吧?对,我就是那个上电视的温成济。”

说话间办公室内的主任走出来,听到温成济的话挑了下眉,等到宗煦将黄父鬼交到温成济手中,由温成济带回地府之后,办公室的主人见宗煦的目光还落在温成济离开的方向,便跟宗煦详细说了下关于温成济的事情。

京都黄兴寺的蛊雕食人内脏一事早已在圈子内传开,但没有细细了解过的人大多不知道细节。

“小温本来也不是人,遗漏福袋也是借口,他就是专门去找蛊雕的。那蛊雕还真以为小温是个普通人类,要把他吃了。”

“没吃?”宗煦挑了下眉,“不是说蛊雕就是吃了温成济,所以才装成温成济制造温成济还活着的假象吗 ?”

“吃是没吃。”主任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刚刚也看到小温了,你觉得他打得过蛊雕吗?那蛊雕在小温的障眼法之下以为自己吃掉了小温的内脏,就出门了。小温就是这个时候趁机跑的。哦,然后在黄兴寺那林子里迷路了,转了一个礼拜才找到路跑出来。”

宗煦:“……”

主任:“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缺人缺的厉害,就把他招过来当员工了。”

宗煦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他和主任说了告辞,便很快离开了宁省的三界管理处。他在宁省待了很长时间,是有门派的事情要处理。这一次也不过只是收到了邵修的信息,来帮个忙而已。

小门徒郭英才跟在他身后,他心里都是那个接通电话,并且一板砖拍在黄父鬼脸上的神秘人士:“门主,你们京都不是有个什么拖鞋战神的嘛?咱们今天遇到的好心人算什么?板砖战神?”

宗煦脚下的步子停顿了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所谓的拖鞋战神应该是宋离。

不过……

“你怎么也知道拖鞋战神?”

“怎么啦 ?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感觉我们整个五行门应该都知道吧?当时大家有在微信群里讨论过的。”

“……行吧。”

“我们大家都认为他应该不是普通人,一拖鞋把腹鬼从人身上拍出来也太强了!”

宗煦挑眉,心道果然如此,大家听到的版本都不太齐全。他今天闲情雅致不错,决定给宋离辟谣,“腹鬼是邵修拽出来的,拖鞋战神只是把拖鞋砸在了那腹鬼寄生的人类身上而已。”

郭英才皱眉:“竟然是这样吗?”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口。

*

宋离解决了黄父鬼之后没有在宁省多留,很快回到了京都平磐镇。他推开门,一眼发现了被从门缝塞进去的一封信,看着上面的备注,宋离颇有些意外。

花了几分钟时间看完,宋离修长的食指轻轻一点信纸,信纸在顷刻间化为灰烬,被窗外吹来的风吹得四散。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修长的身体靠上沙发 ,打开电视机开始看新闻。

下午五点,宋离前往了夜色。他在门口碰到了独自半蹲着吃盒饭的张雄达,这只在人类看来格外尊贵的大熊猫依旧是墨镜不离身的人类状态,一大盒盒饭三两口吃完,又悄悄看了眼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了被施了障眼法的几根竹子。

从他身边经过的同事看了他一眼,眼底闪烁着嫌弃,又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

张雄达这人看上去就不大聪明的样子,还特别小气。之前他眼馋张雄达的鸡爪,问张雄达能不能给他一个,明天他就买来还给他。结果张雄达支支吾吾的不吭声,他立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只是他不明白他又不是白吃他的鸡爪,至于不肯给吗?

可天晓得张雄达也很无辜,他只是在新鲜竹子上施了障眼法让普通人看起来这是鸡爪,但这又不是真的鸡爪,要是给同事一吃,不是全暴露了吗?他可不敢轻易尝试。

没办法,他只能拒绝。

而拒绝同事之后,张雄达也感受到了来自同事们的抵触。

张雄达虽然有点伤心,可事已至此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他也只能顺其自然。

张雄达啃着鸡爪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走来的宋离,墨镜下的眼睛瞪圆,立马三两下鸡爪往嘴里一塞,咔哧咔哧地咬起来——万一宋离也想吃鸡爪呢!

但宋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狼吞虎咽,路过时多说了一句:“慢点吃,小心噎到,没人跟你抢的。”

青年的声音温和,让张雄达听来竟然有种怪异的温暖,他塞得满满的嘴鼓起,在停顿几秒后立马重重点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宋离顿了顿,像是提醒:“记得吐骨头。”

已经快将所有的竹子都嚼碎咽下去的张雄达:“……”

淦!

他差点忘记了 。

六点。

夜色开门,自此之后陆陆续续的客人前来消费。周末的夜色客流量明显增多,即便是清吧内也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宋离照例将那五瓶相当昂贵的酒送到客户的手中,又回到吧台处和高毅聊天说话。

高毅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和宋离闲谈了没几句之后就有些好奇的问宋离:“我听我爸妈说,李婶和她那个小孙子好像醒过来了,身体也正在恢复中。这样的话,他们估计是要回来平磐镇继续开烧烤店的 ,那你怎么办?你要回李记烧烤吗?”

“不回了。”

高毅闻言点头,自顾自道:“倒也是,夜色和李记的工作时间差不多,不过夜色的工作应该轻松一点,而是赚得是李记的几倍吧?”

宋离见他认真地分析起原因,不由得笑了笑:“没想这么多,只是今天李叔给我打电话了。”

李叔给宋离打电话纯粹是因为宗煦当时的自我介绍,为了藏好三界管理处,他用的是宋离的名号。这就让李叔误会了,李叔认为宋离应该是知道宗煦的真本事的,所以才特地请宗煦这位厉害的道长出山。尽管真正解决他们一家麻烦的是宗煦,可宋离也是他们家恩人。

于是李叔在大部分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便主动打电话给宋离道了谢,并且跟宋离说了以后的相关打算。

烧烤店他们已经确定不开了,决定转让给小舅子。

老夫妻俩以后应该也会一直留在宁省帮忙带孩子。

原本李叔想着宋离要是还想晚上兼职的话,他可以给小舅子打声招呼。小舅子那边是肯定会同意的,毕竟对方也见识过宋离干活的利落样子。但一听宋离现在在夜色上班,顿时便歇了心思。

李叔是知道夜色的,虽然印象中别人都说夜色似乎有点不干不净的,但这种话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还没有实锤。可众所周知夜色的各个员工工资都很高。

想了想,他最终只是跟宋离提了几句工作注意,别得罪夜色里的客人。

“原来是这样。”高毅将一杯酒推到客人的面前,又冲宋离挤了挤眼睛,“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事儿,据说李婶的毛病是请了一个大师治好的,是不是真的?李叔有没有跟你讲过?”

宋离搭在桌上的长指微微一蜷,几秒后他露出笑容:“相信科学。”

高毅心想他是很相信科学,但不妨碍他也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张了张嘴正有话要说,却见前方的卡座有人拎起酒瓶嘭得一声砸碎了大半个瓶子。

高毅一顿,随即皱眉,自言自语:“又有人不想活了,来这儿闹事儿?”

说着他拉着宋离的手往前一探:“走,看热闹去。不是我说,我在这儿干了快三年时间,能在这儿闹事的都是头铁的。谁不知道夜色背后的老板背景深厚,来这儿闹事不是自找死路吗?”

凑热闹不只是宋离的爱好,还是很多人的爱好。等两人走过去时候,周围已经挤了一堆人了,而那个手里拎着酒瓶的人被团团围在其中。

宋离仗着人高,一眼就穿越人群看清了对方。

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此刻他拎着瓶子冲周围的人吼道:“夜色这店我看倒闭了算了!兄弟们你们来给我评评理,老子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了鹿血酒,十几万的酒啊,老子全额订的酒。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从昨天开始我说要来取酒,接待我的服务员就告诉我,他们这边没有登记我的信息,可能是系统出现了错误,所以让我今天过来。”

男人显然是气狠了,整张脸充血严重,额角和颈部的青筋明显暴起,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继续吼道:“结果今天来了又告诉我拿不到,什么意思?耍我呢!”

乍一听,好像男人的愤怒并没有毛病。

可是……

人群外的宋离和高毅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充斥着浓浓的疑惑,后者满脸迷茫:“啊?我怎么都没见过他。”

宋离觉得有一口特别大的锅好像扣在了他的头上,他抿唇:“我也没有。”

想到这儿,高毅急哄哄地挤到了人群中,大声道:“哥们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我和我兄弟可没有接待过你,我们没有跟你说过这种不靠谱的话啊!”

那中年男人一眼看到两人身上属于夜色的制服,当即便道:“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夜色的处理方式吗 ?你们这儿服务生这么多,现在换一个跟我说没接待过我?接待我的那个呢?我这儿还留了他的电话呢!我告诉你们,你们逃不掉的!当初就是他帮我预约的!”

高毅迷迷糊糊的脑袋骤然清醒:“等等,你说他帮你预约的?不对啊,这鹿血酒很贵的,客人都是直接跟我们经理预约的。那你刚说的钱呢?你不会给他了吧?”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脸色猛地一白。

然而终究还是不死心:“不行,你让你们经理出来!我今天一定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清吧闹事的消息不消五分钟就传到了管事处赵经理的耳中。

赵经理带着两个保镖匆匆忙忙从办公室而来。中年男人身上的黑色西装笔挺,脸上并没有众人所以为的怒容,反倒是显得很平静。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的场面一扫,心中有了一些思量。

视线似不经意越过站在一侧、身穿制服的宋离,赵经理看向闹事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不好意思先生,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不如到我办公室我们聊一下?如果是我们夜色的问题,我们肯定会为你解决的。”

此时高毅已经乖觉地凑到了赵经理的身边,用简练的语言将刚刚从中年男人口中得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中年男人见高毅在讲述的时候没带半点个人意见,全然遵循实事求是原则,心情倒也平复了点:“就是这样,我花了十几万买酒,结果什么都没拿到,还白被你们家员工拿走十几万,赵经理,你就说这事是不是说不过去?”

赵经理连连点头:“确实,所以我们现在去我的办公室好好聊一下?”

中年男人没拒绝。

赵经理处理事情的姿态摆得好,清吧内其他的客人们见状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而后随着赵经理将中年男人带走前往办公室,客人们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卡座上。只不过原先那些各异的话题都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夜色的鹿血酒。

宋离多听了两耳朵。

“我还知道一件事情呢,听说有人在夜色订购了鹿血酒以后放到京都的拍卖会拍卖,结果拍出了一百多万的高价。要我说啊,一瓶酒而已,是真的不至于。一百多万呢,都能付房子的首付了!”

宋离扭头看向哼着小曲的高毅,有些好奇的问道:“真的有这种事?”

“有啊。”高毅回到吧台,“不过赵经理他们似乎觉得不太好,后面来买鹿血酒的客人都签了一份协议,大概意思就是不能高价转卖之类的。”

宋离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右侧的楼梯上,想到那个跟踪自己的蝙蝠妖,又想起中年男人,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怎么解决?”

“这我倒是不清楚。”高毅一边跟宋离说着话,一边开始为客人调酒,等到酒送到了客人手中,他微笑着送走客人,才凑近了宋离,压低声音道,“你也看到了,夜色客人这么多,不可能每天都无事发生,反正有什么问题,赵经理一盖都会处理好。根本不用顶头老板担心。”

接下去的时间,高毅给宋离详细科普了一下赵经理这些年在夜色的壮举。

什么夜色刚开店的时候,有当地的混混收了钱,带着十几个人来这里闹事,每个人手里还拎着已经开封的刀,整个夜色的服务员都被这场面给吓得四处乱窜,唯独赵经理还站在原地,以一敌十几,不到十分钟就把混混们全部都干翻了。

“你是不知道那个场面有多么血腥,听说血都流了一地,夜色内部的血腥味啊,好几天都没散掉。”

高毅说得起劲,那画面被他描绘得跟亲眼见证过一样,直到清吧内的另一位服务员端着空酒杯回到吧台,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宋离你别听毅哥胡说八道,赵经理压根不会打架,那天是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混混们给说服的。后来这群混混为了道歉,还专门来夜色白干了一个月呢。”

“真的假的啊,这怎么跟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高毅嘟囔了两声,似乎有点不相信。

服务员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肯定真的啊,不信的话你问小孟。小孟可是夜色的第一批员工。”

虽然服务员说得那么笃定,但高毅还是不信那个邪,果断将正弯腰摆放酒瓶的小孟给拉到了面前。尽管小孟刚才没有参与几人的对话,但由于站得近,轻易就将几人的对话听在耳中。此刻也不用高毅张嘴问,他便开了口:“真的。后面那群混混离职,一个个还说要去外地好好做人,后面就一直没什么消息了。”

高毅:“……”

敢情吹了半天全都是别人脑补出来的画面。

高毅有感觉到自己那颗小心脏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唉声叹气,觉得没意思极了。

赵经理的办公室内。

中年男人自称叫做孔铁,是隔壁市一个小企业的高层。

跟随赵经理来到办公室以后,赵经理多得也没说,只是询问了孔铁,那个承诺卖给他酒的服务员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否有联系方式。孔铁觉得赵经理应当是有想要认真解决这件事情,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告知了对方。

“赵经理,你也体谅体谅我,我这酒也不是买来自己喝的。我们老板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搭上人家扬远集团,就想着到时候送一瓶鹿血酒让人家开心开心。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我难做,我们老板也不开心,您说是不是?”

赵经理的目光落在电脑上。

已经有人将孔铁口中的服务员信息发送过来了。

昨天上午有个叫做庞徳的服务员辞职,给出的理由是家里人准备去外地,他没办法留在平磐镇,得和父母一起离开。人事那边对此没有任何挽留,因为庞徳在夜色的工作确实没有那么好,他的去留对夜色影响不大。

被电脑屏幕的光照亮的眼眸里浮起几许暗沉,片刻,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顾还在念念叨叨的孔铁,将笔记本电脑往中年男人面前一转,问道:“是他吗?”

孔铁一看,立马点头。但随着眼角的余光扫到屏幕照片右侧的‘已离职’三个字,脸色当即一变,嗓门也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什么意思?已离职?不是,赵经理,你们就是这么解决事情的?现在就想着靠已离职三个字来告诉我这件事情跟你们没关系了?”

“孔先生。”

赵经理抬起眼望进男人的眼中,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混着简单的称呼,却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有块石头突然砸在了孔铁的心脏上,让他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涨红的脸憋起,他在瞬间哑然无声。

赵经理很满意他的识相,嘴唇扯出笑容,“孔先生不如先说说你想怎么解决?”

孔铁张了张嘴,讷讷两声:“这既然是你们的员工干的,肯定得你们夜色负责啊。这样,你们免费补偿我一瓶鹿血酒,让我可以交差就行了,其他的什么员工离职没离职的事情,你们店里自己处理,这样可以吧?”

“可是……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和庞徳一起联合起来戏耍我们,想要白得一瓶鹿血酒的一场戏呢?”

赵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眼镜,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双眼没有丝毫笑意,反倒是像藏着阵阵阴风,被他盯上的孔铁突觉背后浮起阵阵冷意。可孔铁此刻已经被赵经理的话给气上头了。

什么叫做联合起来戏耍他们?还白嫖一瓶鹿血酒?

这狗屁赵经理把他孔铁当成什么人了?

那庞徳是个骗子,现在赵经理把他也归类成骗子了?

孔铁气得简直要吐血,他原先还觉得这赵经理人不错,或许事情能好好解决。可现在一看,赵经理分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经理,你好好说话,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有在解决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和庞徳是不是一伙的。”

赵经理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终于彻底惹怒了孔铁。

男人的手掌猛地拍向桌子,孔铁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张脸气得充血,眼中怒火冲天,连嘴唇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赵经理你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单纯地想要摆脱责任。怀疑我就是解决问题?那行,我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警察总公正了对吧?正好,我听说你们这夜店不干不净的,指不定警察一来还能查出其他不少的好事儿呢!”

威胁一般的话砸到赵经理的脸上,孔铁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他抬脚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属于赵经理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孔先生。”

孔铁回过头:“怎么,赵经理也觉得报警——”

话未说完,孔铁的眼瞳中突然印出了印出了一双独属于蛇类的竖瞳,明明眼前的赵经理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透过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孔铁却好像看到了一条毒蛇在朝着自己吐蛇信子。那红艳艳的蛇信子几乎碰上自己的鼻子,腥臭和冰冷的气息像藤蔓攀附,尖锐的毒牙靠近他的脸,更有毒液吧嗒落地的声音在耳边奏起了回旋乐。

孔铁的瞳孔在同一瞬间骤然紧缩,整个人像是被蛇尾缠住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孔先生,你怎么了?”

突兀的声音骤然打破了眼前的幻觉,孔铁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呆呆地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在对方伸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眼神猛然惊恐,嗓子里发出嗬嗤嗬嗤的声响,倏然抬手拍掉了赵经理:“别碰我!”

赵经理眯着眼睛看他。

半晌才缓缓道:“孔先生,我只是好心地想扶你起来而已。”

孔铁依旧沉浸在浓浓的恐惧中。

他完全搞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明明只有他和赵经理,哪来的毒蛇!

孔铁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努力睁大眼睛望着赵经理,对方还是唇角含着笑的模样,被他拒绝了搀扶以后有些无奈地擦拭着手背。

一切看似很合理。

不对,还是不对劲。

孔铁咽了咽喉咙。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想理会什么狗屁的鹿血酒,立马从这见鬼的地方跑出去。

“孔先生,刚刚或许是我误会了,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好好聊一聊。你觉得呢?”

在这无声的、还未散去的恐惧下,赵经理声音温和得让孔铁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甚至还有种浅浅的阴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