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勉强沉寂了一周的平磐镇再次掀起了波澜。

宋离靠在奶茶店的收银台前, 最近京都的天气又上了罕见高温,人人都喊上一句热。又或许是因为太热了,所以奶茶店门前的客流量极速下降, 但外卖订单却高了不少, 除去某些外卖软件上的订单,还有不少客人通过小程序或者微信下单, 想要叫宋离送货上门。

可惜的是这些要求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纯粹只是因为单子太多, 如果宋离出去送奶茶, 张罗一个人忙不过来。

今天下午难得有点休息的时间,宋离从收银台处走到了长椅上坐下。他垂着眼眸看手里的手机,张罗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某软件的页面,当即震惊地张开了嘴:“握草,宋离你竟然在玩漂流瓶诶。”

“怎么了?”

“没什么,我也玩过。”张罗撇撇嘴,“但我觉得这里面的神经病太多了,上次我收到一个漂流瓶说他生吃过肉, 还给我详细描述了一下那场面, 你是不知道,我光是看那个文字就给我看得三天没吃肉。”

说完又拍了下手掌:“还有一个事情你肯定没听过。也是这个漂流瓶APP, 有个人咱们暂且称呼他为小A, 有一段时间很沉迷玩漂流瓶, 后来他收到了一个瓶子,对方说自己是个鬼, 想跟他交个朋友, 于是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那天两人面基, 小A去了之后就失踪了。”

张罗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小A身边的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都说他可能是被鬼吃掉了。”

宋离眨了下眼睛,“真的吗?”

张罗摆手:“这谁知道呢,警方那边也没有说明,反正你遇到这种自称是鬼的神经病可千万别跟人面基。”

宋离听到他的告诫不免有些好笑。

张罗或许该反思一下,玩漂流瓶不是关键,关键是和陌生人出去面基。而张罗本人,恰好符合这个条件。

想到已经死亡并且尸体失踪的温成济,宋离抿了抿薄唇。

他偏头看了看笑意盎然的张罗,垂眸继续看手机——

神经病没遇到,但暴躁老哥倒是有一个。

[你大爷]的漂流瓶又漂到了他的海岸上,宋离打开漂流瓶看到上面写着:怎么会有这种傻缺?被啃了脑子的鬼都比这傻缺的智商高一点微笑

宋离:……

大爷人设不倒,永远在暴躁的路上。

宋离没什么兴趣询问他遇到了什么事情,按照他对[你大爷]浅薄的了解,他也能猜得到[你大爷]此刻一定还处于上蹿下跳的生气时刻,急需一个可供他发泄的对象。

宋离才不会去做这个出气筒。

他收了手机,正要和张罗说话,却见对方轻轻嗯了一声,上扬的尾音里带着浓浓的好奇和震惊。快速地将帖子扫了一遍,张罗迅速将瓜田发送到了宋离的微信账号上:“快看!大新闻!”

宋离很快看到了帖子的大标题:震惊!竟有人发现自己的一个肾不知所踪!

光是看标题,宋离的眼尾便不由自主地**了一下。

他继续看下去。

夜半听风:兄弟们,最近我哥遇到一个特别奇怪的事情。先介绍下我哥,三十岁,无业游民。前几天他说身体不舒服,我大伯就带他去医院体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体检报告上说他少了一个肾!而他本人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嘎了他的腰子……

这是有点奇怪哈?但还有更奇怪的,平时跟我哥关系挺不错的一个朋友,也莫名其妙的被人嘎了腰子。

两人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甚至不知道这腰子是啥时候被嘎掉的尴尬

张罗已经提前一步将帖子看完了,当即怂着肩膀抱住瘦弱的自己,小声道:“淦,现在不出国就会被嘎腰子了嘛!”

宋离:“……”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蛊雕干的。

宋离抿了抿唇,想起对方被自己拔了全身的毛插在木杆子上的当烤串,还是觉得下手轻了。

或许是睡了太久,把宋离那点薄弱的善良都睡出来了。

以前掌战的神明是所有兄弟姐妹们下手最狠的一个,顶着一张看似毫无杀伤力的脸,专门往命门捅刀子。

宋离揉了揉柔软的短发,撇了下唇,随后将帖子转发给了邵修。

邵修接连忙活了好几天,在抓到蛊雕以后他们办公室的人类员工譬如叶庆都被放回家休息了,唯独他作为水麒麟还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视线划过电脑上的一些搜索记录,邵修揉了揉眉心按了下关机键。

再垂眸时,宋离发来的帖子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回了宋离知道了,紧接着打开通讯录找到勾陈的微信账号,打字发送:来活了。

勾陈的手下有一个祥瑞之兽的组织,没有进三界管理处的编制,却也勉强算是管理处的后勤部门,专门去调理被妖鬼所伤的人类的身心健康。上一次水母妖作祟那事虽说安排丰阳烧烤的受害者进了医院,但实际上都是勾陈带人检查的身体。

这一次也一样。

第二天上午宋离收到了邵修送来的一万人民币 ,但从邵修手里接过的时候,宋离觉得有点烫手。

昨天晚上叶庆找宋离聊天,自然而然的提到了玄武寺的弘智大师由于提供了捉拿犯人的信息,所以他们部门决定给予奖励。宋离心道这奖励最终还是要到他手里的时候,叶庆却又道: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一万块的奖金,我们领导差点炸毛。

详细来说就是三界管理处真的很穷,每个月能发出员工的工资已经皆大欢喜了。

可想而知奖金一万对于三界管理处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

宋离这位掌战的神明在面对邵修时难得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温声道:“如果你们部门有困难的话,这个奖金可以再等等,我不是很着急。”

邵修一愣,立马想到肯定是叶庆告诉宋离他们部门缺钱的事情了。

脸皮燥了燥,他摆手:“给你的你就拿着,不用有太多压力。三界管理处现在已经有钱多了,以前都是我们处长自己拿收藏多年的宝贝抵员工工资的。”

邵修下午还有点事情,没跟宋离多说几句话就走。

接下去的几天,宋离依旧是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徘徊在家、云朵奶茶以及李记烧烤三者之间。

这几天内,他感觉到张罗的状态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甚至比以前更好。腓腓的毛发对于人类确实大有作用,忘掉忧愁的张罗每天嬉皮笑脸,来买奶茶的客人都笑着说:“每天过来买奶茶看见你家员工的笑容,我的心情也好了。”

而李记烧烤却传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阿雅的父亲阿林最终还是因为病情恶化,没能等到女儿的婚礼。

宋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李记烧烤的店里搬盘子,他扭头去看小周和小徐沉默难看的脸色,觉得心头似乎也有一口气叹了出来。他不知道是这段时间和人类的相处时间多了,还是受小周小徐的情绪影响,心中竟然也升起了一种浅浅的遗憾。

晚上下班之前,李叔找到宋离几人,对他道:“阿林那边要办葬礼,我们都得过去,这几天就不开店了,你好好休息两天。”

李叔还蛮佩服宋离的。

最开始宋离来他店里应聘他还担心宋离吃不了苦,可现在看来,宋离简直太能吃苦了。

九点准时去奶茶店上班,一干一整天,下午四点下班吃一顿晚饭就得来烧烤店帮忙,忙完起码得凌晨一二点,而这小伙子竟然没喊过一声累。

李叔拍拍宋离的肩膀,转身关了店。

宋离离开李记烧烤之后便慢吞吞地往回走,凌晨的平磐镇只有夜宵店和KTV还亮着灯。

第二天宋离在奶茶店上班的时候接到了李叔的电话,说是距离李记烧烤开店的时间还得往后推一推。阿雅的父亲阿林老家在宁省,当初和阿雅母亲来了京都定居,但阿雅母亲的丧事是在宁省办的,阿林死前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能让自己和妻子永远待在一起。

言外之意也就是,丧事结束之后阿雅他们还得去一趟宁省,将父亲的骨灰送过去。正好,李叔和李婶的儿子在宁省安家,所以李叔他们想跟着一起去,趁机看看儿子。

因为归期不定,所以李叔特地告知了宋离一声。

宋离连声应下。

等挂了电话,听到云朵奶茶店大门口传来的动静,他抬眸看去,却在瞬间怔了怔。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破损的红黑色短袖,下身是一条被尘土染得脏兮兮的白色休闲短裤,他双手搭在收银台上,目光却并未落在菜单或宋离的身上,而是牢牢抓住了站在内里,正在切水果的张罗。

宋离见过一次照片,就能认得出来这是本该失踪的温成济。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干净的台面,刹那间障眼法起,张罗与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度的玻璃,听不到却也看不到。宋离的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手指发出的细微动静吸引了温成济的注意,在温成济瞥过来的目光中,他含笑问道:“你好,想喝什么?”

温成济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围似乎有阵风起来,但在他的视线内,云朵奶茶点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他没将这种感觉当回事,直到听到青年带着几分柔意的嗓音。

下意识往边上站了站,他想给自己身后的顾客让出一个位置,然而等到扭头时才惊讶发现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他迷茫了一瞬,又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倏然抬眸。

一眼望进了宋离的眼中。

但他还是有点不确认,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小声问道:“你是在问我吗?”

宋离弯了弯眼睛:“这里除了你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我知道你的名字,温成济对吧?你今天是来喝奶茶的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宋离口中蹦出来那一刻,温成济便知道对方是认识自己的。他又撑起身体看了看还在切水果的张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脸笑了笑:“是张罗跟你说的吗?”

“嗯,”宋离靠在一侧,以便他能更好的视角看到张罗,“我去黄兴寺找过你,但是没找到。”

“啊——黄兴寺啊。”温成济挠了挠头,“我当时看到那个和尚在吃肉,觉得有点奇怪,所以跟了上去。结果……”

结果那和尚把他给抓了,还退下了那层代表着假象的皮子,露出了身为蛊雕的真面目,将他开膛破腹,吃掉了他的内脏。

死亡的那一刻温成济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也无比遗憾以后不能再带张罗上分,去喝张罗亲手做的奶茶了。

他甚至还因为变声器而欠张罗一个正式的道歉。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好像让人有点捉摸不透。因为温成济发现自己还能重新睁开眼睛,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尸体软趴趴倒在地上,而他变成了小说中的灵魂状态,蹲在一旁。完全摸不清状况如何的温成济最终拖着自己的尸体偷偷摸摸离开了黄兴寺。

然后,巨无敌尴尬地迷路在了黄兴寺前的树林里。

走了两三天也没能走出去,手上拖着的尸体又快因为高温发臭,最终温成济选择就地埋葬尸体,用树干给自己立了一个寒碜的墓碑。

三言两语讲明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他脸微红,“我一路走过来,偷偷上了公交车,也没给钱,好不容易才摸到这里来。”

最让人觉得离谱的是他所坐的8路公交车因为他的到来而气温骤降,搞得几个乘客都认为司机将空调温度调得太低了,双方差点吵起来。眼见着情况不对,温成济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顶着几乎能把人融化的烈日一步一步走到了云朵奶茶店。

一整个过程,不可谓不艰辛。

本来他想着能来见一见张罗就行了,可奶茶店的另一位员工却给了他惊喜。他在张罗的口中听说过宋离的名字,有时候张罗跟他打游戏连语音的时候会提到宋离一来奶茶店,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因为宋离特别能干,否则按照他白天在奶茶店的工作强度而言,到了晚上他是绝对没有精力在召唤师峡谷驰骋几个小时的。

温成济冲宋离腼腆地笑了笑,问道:“可以给我做一杯吗?不过我好像没钱。”

宋离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张罗曾经跟我说过要给你做一杯奶茶,还要加很多的糖。或者,让他给你做?”

温成济一愣:“啊?”

十多分钟后,张罗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惊惧地往收银台前方看去,云朵奶茶店的店门被透明的门帘挡住。张罗不死心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往门帘外搜索半天,外面空****的,只有燥热的空气在流转,偶尔路过的行人也因为天气炎热而加快步伐。

……并没有温成济。

张罗抿着唇重新跌坐在长椅上,面对宋离看过来的目光,他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了笑:“我刚刚好像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

“什么梦?”宋离问道。

张罗垂着脑袋,小声道:“我梦到温成济了,他刚刚来我们奶茶店喝奶茶。”

张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点惆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温成济了。

可在看到温成济出现在奶茶店笑眯眯地跟他说要一杯最简单的珍珠奶茶时,他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喜悦。

他还记得他们讲了很多话,温成济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是不是掉分掉麻了,有没有遇到其他的王者带飞。张罗便一边跟他抱怨,一边做奶茶。说起来……他好像不太记得他给温成济的那杯奶茶里放了多少的糖。

他轻轻嘶了一声,暗自嘀咕:“我不会真的给他放了大半杯的糖吧?”

宋离不动声色地挑眉看向了坐在长椅上的年轻人,温成济显然听到了张罗的嘟囔,此刻正苦着一张脸嗦奶茶,他敢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甜的一杯奶茶,甜得人发腻,甚至有点齁。

但这可是张罗能递给他的最后一杯也是唯一一杯奶茶,怎么都得喝完。

温成济闭着眼睛在心底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不甜不甜,特别好喝特别好喝,可喝多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后厨灌了两口自来水。

宋离收回目光,按压住了唇角勾起的弧度。他安慰张罗道:“真放了也没关系,这杯甜得发腻的奶茶,他大概可以记一辈子了。”

张罗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宋离嗯了一声,伸手将放到台面上的腓腓福袋递给他,轻声道:“刚刚在地上捡到的,应该是你的掉了吧。”

“咦——?”

张罗四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确实是自己掉的福袋以后立刻从宋离的手中接过。当福袋塞进口袋之后不久,他心底那些因为梦境和温成济而产生的微妙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后厨出来的温成济将手贴在衣服上蹭干,又重新拿起了那杯很甜的奶茶。

等奶茶喝完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最开始温成济还大口大口地喝,喝得很快,可当他晃一晃奶茶杯子发现里面的**只剩下小半杯时,他愣怔了两秒,忽然放缓了速度。而后,等客人少的时候,他就站在张罗的身后看他打游戏。

一边看一边上蹿下跳:“哎呀能不能行啊,都教这么多回了,怎么还只能在自闭草丛自闭啊!”

“……淦,这队友自己玩的跟屎一样竟然还好意思喷你!张罗你怂个屁,你给我喷回去!!!”

“早知道我就把我的喷子纪念册送给你了。”

“又GG,这都六连跪了,赢一把不会真的要你的命吧?”

“气死我了,别打了,辣眼睛。”

絮絮叨叨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却只能传到宋离的耳中。宋离也没觉得烦恼,偶尔将视线放过去,浅浅笑了笑。

而后大概是温成济靠得张罗有点近,张罗忽然放下了手机摸了摸**在外的手臂,扭头看向宋离问道:“宋离,你有没有觉得空调有点冷啊。”

话一落,不等宋离开口,温成济便咻一下蹭了出去。

张罗于是又摸摸手臂:“好像是我的错觉。”

在这种温馨的氛围中,漫长的两个小时也只是一晃而过。奶茶店内墙壁上的挂钟逐渐走向四点,到了宋离和张罗两人下班的时间,温成济的那杯加了很多糖的奶茶也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他使劲嗦了嗦,里头空****的只剩下空气。低垂着脑袋将奶茶杯子丢进垃圾桶,再次回到收银台前,他已然露出了张清秀的笑脸。

“今天谢谢你啦宋离。”温成济笑眯眯道,“我死的时候还没想过我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宋离轻轻嗯了一声,问他:“你要走了吗?”

“我把他送回家就走。”

张罗从更衣室出来时似乎听到了宋离的说话声,他探头一看,外面却空空如也,心中有些狐疑,但下班的时间已到,一想到又能回家打游戏了,他便顾不了太多,赶紧和宋离说了再见。

下班时间点变得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张罗将耳机插在耳朵中,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的身后是同样慢吞吞的温成济。

一路沿着平磐镇的马路将张罗送到小区,看着青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道,消失在视野,温成济缓缓抬起了脑袋,看向了高楼的某个窗户。

他听张罗说过,他家住在十二楼,当时还跟他说会邀请他去做客的。

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温成济定定站了十秒钟,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封愈懒洋洋地将修长的身体靠在树干上,目光往他身上一扫,没错过那几乎被剥夺干净的鬼气。

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开一本厚重的牛皮本,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唔,闻及?”

温成济眨了眨眼睛,不难看出眼中过对于‘闻及’二字的疑惑和迷茫。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无辜发问:“你在叫我吗?”

“对。”封愈点了下头。

“那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叫闻及,我叫温成济。”

封愈随意应了一声,“随便,但现在你要跟我回一趟酆都。”

厚重的牛皮本重新被合上,将封愈所的翻到的那一页缓缓盖住,也遮住了上面晦涩难懂的文字:

第三任罗浮山鬼帝,闻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