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倒是不以为意, 犹自笑道:“就算你对我昨夜所作所为心存不满,圆房第二日也不该喊打喊杀啊。”

但他看见阮漓神色不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便立刻收敛的笑容。

洞庭握住阮漓的手指, 悬空放在伤口上方。阮漓手指一抽,想要后退,却被洞庭不容置疑地按在那道伤口上。

阮漓手指沾了鲜血, 他神经抽搐一下, 洞庭却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就那么用阮漓的手指按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随后他手上墨绿色光芒一闪,墨绿光芒传到阮漓手上,继而覆盖上伤口。

伤口消失。

“没事了。”洞庭说道, “感受到了么?”

阮漓叹了口气:“我们之间为什么总是鲜血淋漓?”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洞庭能洞悉阮漓心中所想,“不是你的问题, 走火入魔而已。”

“我要怎么才能回归正常?”阮漓按住自己的头,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难道会一直这样无意间伤人吗?”

洞庭抬起手,一本书出现在他掌心,阮漓接过来,按照目录翻到一页。

上面写走火入魔只能慢慢调节,上面也详细记载了办法,后面有一句附言如果担心法力外溢造成浪费或是加重走火入魔的程度,可以暂时封印住法力, 只留小部分运转周天,疏通经络。

阮漓当然不是担心法力外溢会浪费或是加重什么, 但是这个方法倒是恰好能解决他现在的担忧。

阮漓手指拂过那一行字, 洞庭将他滑落的睡袍向肩膀上拢了拢:“你确定要这么做?”

“有利无害不是么?”

“这种办法确实能减轻你自身的损耗。”洞庭笑了笑, “但你这么做并非为了这个原因对吧。”

阮漓抬眼看他:“免得走火入魔期间害人害己。”

“这里只有你我,那些妖怪也不常过来,何谈害人害己?”洞庭明知故问,“阿漓,现在你不抗拒我了?”

阮漓沉默了一下:“不抗拒。”

洞庭笑起来:“原来你是怕伤了我。”

阮漓不说话,只是平静地合上书。

“也罢,这个方式对你而言也算有益处,免得心魔再起时伤了你自己。”洞庭抬手握住阮漓的手腕,“只是你处于荒村,不可不防。我会设下关窍,只要你需要,可以立刻解开封印,恢复法力。”

“就像是有一个开关?”

“就像是一个开关,什么时候开启看你自己需要。”洞庭和阮漓十指相扣,墨绿色的光和不断外泄的金银双色光芒汇合,片刻之后,阮漓觉得体内一空。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像是脱力一样,阮漓不用自主向后倒去,被洞庭眼疾手快抱在怀里。

原本封印没解开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但是一旦拥有再失去,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洞庭扶着他躺下:“尽快调整过来,这段时间不要动气动怒,你走火入魔的程度不高,心魔也不深,调养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阮漓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倒是又睡了过去,迷蒙之间,他似乎听见洞庭叹息了一声。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洞庭从未有过这样的叹息,仿佛他遇见了什么难以开解的事情。

犹豫、动摇、不甘、感慨杂合在一起,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化作这样一声叹息。

或许是他听错了?

洞庭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呢?

那应该是阮漓才应有的。

他再醒来,已经是下午,狐狸发微信问他要不要吃东西,阮漓环顾四周,看见洞庭不知去了哪里,他也没什么胃口,就告诉狐狸不用管他。

从昨天自己走火入魔清醒开始,他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洞庭在身边的时候无暇去想,现在独自一人,那个隐藏在他心底很久的疑问再次浮现。

他是不是真的开始有些喜欢洞庭了?

不是一开始的感动和习惯,也不是作为亦敌亦友的调侃或是同盟,而是真正的爱情意义上的喜欢。

现在那点喜欢还很迷糊,但已经足以让阮漓意识到。

至少那种情绪已经无法忽略了。

阮漓起身,换了身衣服,慢慢走到了行宫后的瀑布边上。

这里依旧清寒。

冷能让人发热的头脑微微清醒一点。

阮漓将腿浸入瀑布,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洞庭提醒过他,爱上洞庭绝非一个好选择。因为阮漓并不知道洞庭对自己是什么看法,是一个精美的玩具,又或是真的放在心上的人?

以洞庭看似多情,实则总是漫不经心的性格,就算被放在他心上,又能停住多久?

一旦摔落悬崖,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爬山。

更何况——阮漓根本不能分辨洞庭对自己的好是别有目的还是真情实感。

一位神明想要对一个人刻意地好,简直太简单。

他能洞悉凡人的弱点,能知晓凡人的渴求,他不缺珍宝,也不缺时间,讨好一个人不过是他闲来的消遣。但是凡人一旦沉溺其中,就很难脱身。

神的喜怒哀乐总是多变,多情也总是无情,或许下一秒,洞庭就厌恶了这场游戏。

也正因为洞庭一直兴致勃勃,沉浸其中,才更让人恐惧。

未知的前路随时会降下利刃,而每走一步,其实都是如履薄冰。

已经斩落的刀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达摩克里斯之剑刺穿。

尤其是这条路还被装饰得鲜花着锦,富丽堂皇,让你不舍得离开,你害怕失去,所以苦闷。

洞庭曾说过,他尝试过让阮漓爱上自己,这样会更有趣。

被洞庭明确告知过危险,还要心甘情愿跳进去,未免也太过愚蠢。

阮漓凝视着瀑布,心底有些隐痛。

我不该这样,我迟早要离开,我和洞庭可以有亲密接触,可以互相调侃甚至调情,但是不能有真正的爱情。

他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如他和洞庭所愿顺利离开,那一刻他们就算离婚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回现代社会做他的研究,洞庭留在这里欣赏好戏,两不相欠。

再者他成功如洞庭所愿,一步一步迈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其实他昨天差一点就杀了人。

阮漓倒也不是那种受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审判和处置别人的权利的,哪怕对方是罪人,也该是由八紘这类有玄门执法权的组织去处理。

他如果杀了人,那就是故意杀人罪,没什么可辩驳的。

而且在荒村这种扭曲的环境下,暴力和愤怒、算计和陷害是会传染的,人在一个狂热而暴虐气氛下呆久了,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遇见什么事情都会想用杀戮解决。

在荒村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人,阮漓对此天然排斥。

所以有人袭击他,他会正当防卫,有人暗算他,他也会教训人,但是始终保持在红线之内,因为他知道,一旦真的手染鲜血,就回不去了。

洞庭想看的就是他撕开那个口子。

可是昨天阮漓明明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洞庭却放弃自己的喜好,把他拉了回来。

如果洞庭能违背本意和喜好,不惜放弃自己的乐趣也要让阮漓做自己真正要做的样子,那是不是说明洞庭对阮漓绝非洞庭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一时兴起,能让一个人放弃之前布置好的一切,放弃唾手可得的期盼,只为了不让另一个人绝望痛苦么?

阮漓对着天空发呆,又觉得心底七上八下,像是有个人在他心尖上**秋千,稍有不慎就会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就在他对于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纠结的时候,让他纠结的那个人落在他的身边。

“我不过出去一会,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洞庭在他身边坐下,“不冷么?起床后吃点什么没有。”

阮漓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觉得自己睡了一天不太清醒,来这里冷静一下。”

“哦?”洞庭笑道,“阿漓又在想什么?”

“想你昨天的行为。”

“我承认我昨天确实得意忘形了一些。”

“……”阮漓说道,“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

“你昨天——”阮漓沉吟一下,“知道我不想杀人,也不想变成凡事都用暴力解决的人,所以你出手杀了那些人。”

“我说过,那些人不是些杀人犯就是□□犯,在你们人类社会,也足以判死刑。而我恰好有执刑的权利,你不必多想。”

“我只是觉得,我自己不喜欢,就要你去做,未免太白莲花,太虚伪了一点。”

“阿漓,你就是喜欢把所有责任拦在身上。”洞庭捏着他的手腕,“你姐姐的事情如是,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把她被送上山当做是自己的责任,可以,我能理解。楚思的事情和那天的游客兄妹你也上心,是因为感同身受,觉得同是被囚禁在这里,又让你想起家人,我也容许你去救他们。可如今不过死了你眼中的人渣,你又觉得我受了委屈,自己太过虚伪,你倒像是一位神明,或者说,神明都没有你责任心重。”

阮漓安静地听着,末了洞庭带笑说道:“你倒是适合八紘那种满世界行侠仗义的地方。”

——“而不适合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