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漓被这么一反问, 自己也怔了怔。

或许是这段时间洞庭的温柔体贴,让他逐步忘记了洞庭原本的意图。

蛇在捕捉猎物前,也会喷射毒液麻痹猎物;或许他已经深入陷阱, 连自己都未意识到。

洞庭对某个人的好或许是一时兴起, 又或许是有意而为之。当猎手拿着食物靠近猎物,或许猎物还以为猎手是好心人,会上前蹭一蹭他。

只有洞庭自己知道, 他哪一刻的温柔是真心, 哪一刻温柔是假意。

之前的怀疑再次从心底蔓延:我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即使洞庭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太信赖洞庭,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阮漓难得有些迷茫,“我只是——”

洞庭语气平淡:“只是什么?”

“……”阮漓看着远处的黑暗, 缓缓说道,“我死总对你没好处。”

“到也未必。”洞庭此刻的语气倒真的像是一位神祇, 无悲无喜,带着浓重的无机质, “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我最近随心所欲做的事情有些多了。”洞庭忽然笑了笑,语气恢复正常,“不算一个好兆头。”

阮漓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确实不算一件好事,但是既然你已经做下,还能回头么?”

洞庭不言。

阮漓在心底叹了口气, 语气维持着平静:“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

洞庭的诡异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很快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中还带着些许温柔的语调:“送你去救你那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阮漓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他脚下的藤蔓忽然转向, 青年浑身一抖,猛地扶住藤蔓扶手,看着藤蔓风驰电掣地往楚思家飞去。

阮漓:“……”

他真的被洞庭刷新了对喜怒无常四个字的认知。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他和洞庭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仔细算来,他和洞庭已经被结界困在这里差不多四个月了。

四个月的相安无事,总是让阮漓觉得洞庭似乎也不怎么危险。

他之前也有模糊想过,自己是不是把洞庭当朋友了?又因为他们身份的问题,又比朋友暧昧,但是比情侣疏离。

两个半被迫凑在一起的男人成了伴侣,怎么想都是很别扭的存在。

最让阮漓担心的时候,即使洞庭表演了一次变脸,阮漓心里也仍旧没有多少害怕,更多的是无奈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无论是对洞庭而言还是阮漓而言。

阮漓是不是已经被毒素麻痹,心甘情愿去抚摸毒蛇艳丽冰冷的鳞片?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感觉藤蔓停了,他低头一看,看见楚思的家中正亮着灯。

阮漓收敛心神,正要跳下去,却看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阮漓凝神去看,发现打头的正好是那天在唐家门外窥探的人之一。

很快他身后又出来了三四个人,好像还拖着什么东西,阮漓心里一跳,就着灯光,他看见被拖着走的好像是一个人。

阮漓的心瞬间就凉了。

为首的人还在说:“趁现在没人,快拖出去埋了。”

阮漓皱了皱眉,准备跳下去,好歹把尸体抢回来,却忽然看见楚思似乎动了一下。

虽然很轻微,但确确实实动弹了一下。

阮漓惊喜之下,再不耽误,从藤蔓上跳了下来,在空中就拔出匕首,金色光芒一闪,锋芒毕露,当即击飞了两个人,剩下两个人看情形不好,转身就跑。

阮漓没工夫去追他们,楚思被套在麻袋里,他反身去解绳子,当七手八脚把麻袋拽下去,楚思的脸露出来。

阮漓轻轻喊了几声,楚思没有动静,他想起洞庭之前给过自己几枚丹药,说是疗伤用的。他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喂楚思服下。

楚思还有鼻息和脉搏,但是身上几处重伤,阮漓把药喂下去后,就将自己的灵力通过脉搏注入楚思的经脉,企图给他续命。

这双管齐下,也不知道哪样奏效了,楚思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阮漓,勉强笑了笑:“别费心了……”

阮漓瞥了他一眼:“别说话,你还想不想知道秦相的事情了?想知道就活下去。等你稍微好一点,我带你去山上。”

楚思看着夜空,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记得秦相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色。

楚思缓缓说道:“不必用这件事拖着我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刚才……他们,咳咳,已经告诉我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阮漓动作停了停,继续给他输送灵力,语气冷静地问道:“所以你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死?你觉得值得么?”

楚思万念俱灰,没有回答,阮漓继续追问:“秦相?不如叫做禽兽算了。你为了他留在这里,还要为他而死?”

楚思微微睁大眼睛,瞳孔有些扩散,阮漓看样子一狠心:“你就不能为自己活着?已经知道他不爱你,你还要为此而死,你自己想一想,贱不贱?”

他这一句话下去,楚思猛地咳嗽起来,仿佛回光返照一样,死死看着夜空。

阮漓看他似乎被激回来些许生志,立刻又给他服下一枚药丸,继续说道:“你得好好活着,山下的万里河山,那么多美景你都还没见过。”

楚思沉沉闭上眼睛,感觉倒是比刚才好了一些。阮漓想扶起他,但也知道不能随便乱动伤者,无奈之下,他低声问道:“洞庭,可不可以——”

没等他说完,一阵清风拂过,带着他熟悉的草木清气,洞庭落在他身边。

阮漓抬眸看他,洞庭挑眉:“铁了心要救他?”

“他不该为那种人送命。”阮漓轻声说道,“他应该像是那位姓祝的姑娘一样离开这里,过正常人的生活,就算被审判,也该是外界审判他。”

洞庭俯身向阮漓伸出手,阮漓在暗处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退缩。

然而不过刹那的迟疑,他便也伸出手,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一处。风声凛冽,在洞庭的法术下,他们迅速回到了山上。

洞庭没带楚思回行宫,半山腰有一间房子,也是行宫所属,旁人不敢进入的。

洞庭瞥了一眼:“他还有活命的机会,练个丹药就行。”

阮漓回头:“丹药不都是重金属么?”

“那是人族方士不懂仙术胡乱炼制的,真正的仙丹就是仙人的药罢了。”洞庭笼袖而立,“你可以救他。不过第一次炼丹,会很辛苦。失败率也很高。”

阮漓看洞庭:“那他这中间死了怎么办?”

洞庭笑了笑:“要不你试试打120?”

阮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要开玩笑。”

“你给他吃了我送你的丹药。”洞庭靠在门边,悠悠说道,“能续他三天命,三天足够你炼丹了。”

阮漓二话不说,起身问道:“去哪炼丹?”

洞庭打了个唿哨,不一会猫头鹰飞了过来,探头探脑:“怎么了殿下。”

“照顾一下这个人类。”洞庭抬下巴示意,“别让他死了。”

猫头鹰脑袋直接转了个180°:“啊?可是他一看就要死了。”

“三天内死不了,保证他不被攻击就行。”洞庭笑了笑,“你不是保安么,也该干些活了。”

猫头鹰一机灵,抖了抖羽毛:“一定办到!”

洞庭起身拉起阮漓,带他往行宫走,到了一间房子前,还没开门,阮漓就闻到了浓浓的药材味道,洞庭推开门:“去吧。”

阮漓刚进一步,忽然回头:“我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事。”

洞庭挑眉。

阮漓沉默了一下:“我不会炼丹。”

洞庭微笑:“很简单,救他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方法,里面有药方,按照药方把药材按时间放入丹炉就可以,不过能不能成功,就看楚思命了。”

阮漓点点头,踏入了药房。

虽说简单,但是要时刻不离地看着火候,第一次炼丹,能成功的几率实在不高。阮漓寸步不敢离开,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背着一条人命。

第二天的夜里,眼看就要到了时限,阮漓心中急躁,盯着火苗,觉得心急如焚。

洞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药房,安静地看着阮漓,阮漓回眸看了眼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一开始以为你对楚思这么执着是因为喜欢他,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洞庭说出一句话,“你倒是真是古道侠肠。”

阮漓虽然神色平淡,但是硬生生用眼神表达出了内心的无语:“你在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一般人倒也不会为了普通朋友这么尽心尽力。”洞庭走过来,和阮漓坐在一处,“你为什么执着救他。”

“我并非执着楚思,我只是不希望像是他、祝姑娘这样的人落得这种下场。”阮漓继续对着炉子发呆,“一腔深情被如此对待,如果还要因那些禽兽而死,让旁观者怎么能不愤懑?”

“你倒是一副游侠心性。”洞庭笑了笑,“爱打抱不平。”

“遇见不平事,想要帮他们一把,本来就是人之常情。”阮漓说道,“他们已经遭遇这么多困苦折磨,要是还留不住命,那老天未免也太不长眼。”

洞庭看向阮璐:“天道和命运本就是不长眼的。”

“那也要尽力而为。”阮漓垂眸,“不光是楚思,以后遇见类似的事情,我都会这么做。”

“那你不如求一下我。”洞庭淡淡说道,“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