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 在无人长街上,没有一点点灯光。庞大的哭声此起彼伏,笼罩全市, 永不停歇, 令人觉得非常诡异。

貔貅君在钟意的怀里哇啦哇啦地流宝石。钟意都快抱不住它了。

桂苗看出他的不自然,道:“钟院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让崽崽停止这么哭?我只拿了一只行李箱出来, 照这样下去,这崽子会哭得我们掌控不住的。”

刚一问完,她又觉得实在没办法。

“算了算了,全市孩子都在哭,我们也找不到原因。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钟院长早就有所准备。他拿出手机, 放到貔貅君面前,按开一个视频,:“恭喜你啊貔貅君, 你做爸爸啦!”

貔貅君:“呜呜呜(卡住)咦(顿了顿)哈哈哈哈!”

桂苗没听清,也不好意思看视频, 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到它眼角晶莹的宝石瞬间止住了!

钟院长继续指着视频道:“你看这是多么可爱的小扫帚啊, 扫把很健康, 哭声明亮, 力气也大。好家伙!一口气跳下床,扫了俩屋子这是!”

貔貅君:“哈哈哈哈!”

多么强大的难过都比不上初为妖父的快乐,貔貅君用麟蹄子揉揉眼睛, 接过手机来。两只蹄子抱着手机, 高兴的笑声就再也没从它喉咙里消失了。

桂苗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动物从嚎啕大哭瞬间切换为哈哈大笑,从悲伤到极限瞬间变成全世界最快乐。

正在吃老母鸡的白泽停了停勺子。

他看到钟意唇角微弯。小男生眼睛里的笑意停不住地向外涌,脸庞在宝石堆的照耀下明艳动人。

看了几秒后,白泽拿出一张丝帕,把水精严严实实地盖住,放到抽屉里面去。

喻亮奇怪地摇摇书页:“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宝贝藏起来?”

“我没有鲲那种窥探别人的癖好,”白泽道,“再者,钟意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我们不是情侣,又不是家人。”

喻亮小声道:“没准等我不在了,您又拿出来悄悄看。”

白泽:“你最近胆子很大啊。”

喻亮离开办公室,打电话非让自己的老婆书虫妖也熬一锅鸡汤,气得老婆问他还知道不知道她的天敌是谁。

*

一直睡到隔日太阳晒屁股,貔貅君都还时不时傻乐的,看了无数遍小扫帚扫地的视频。

钟意左手抱着它,右手牵着室童,出了酒店,正好碰到过来接他的桂苗。桂苗难掩激动,说是一大早就跟着她爸去了集体抄诗的公园,她终于明白这个法子是从哪流传出来的了。

大概因为她现在是当红的气象英雄,解决过“天塌事件”,往公园一站,老头老太自动就会往她身边凑。她那么问了几句,不费力就打听出来…

春米市是水乡之城。弯弯曲曲的河水溪流勾绕着东边的老城区,在老城区东南方向,有一大片塘子,塘子边上有个年代已久的小庙,香火甚好。

庙里供了一个谁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的神,老一辈人都管她叫春米姑姑。

钟意他们过去的时候,庙里庙外都是人,外面摆了一张张大桌子。比起公园那批人,这批人更是虔诚。有人用了红纸,有人用了洒金笺,有人还说要把上好的英雄钢笔水放在姑姑神像面前开开光才可以。

桂苗带着钟意进到庙里面,面前雕塑是个穿着紫衣的神灵,她广袖飘飘,目光很是柔婉可亲。桂苗跟钟意讲,他们春米市的人,都特别喜欢过来拜春米姑姑。

在春米市,如果哪个孩子特别爱生病,对着姑姑拜一拜,那么就会身强体健。

好比说什么低烧不退啊、老是摔伤啊、一上幼儿园就感冒啊、一回家就不愿意喝水啊……那么朝姑姑拜拜就好了,准保变成全小区数一数二的胖崽。

桂苗颇怀念:“我上初中时总起青春痘,偷偷过来拜姑姑,皮肤变得又细腻又光滑,比化妆品还好使。可是姑姑的作用只能到18岁之前。我成人后,想拜姑姑,就再也没用了。”

老人家们说,这次姑姑给好几个信徒托了梦,说婴儿夜啼是室童作乱,嫉妒小朋友还能长高,大家多多写夜郎诗,请求这个坏神明宽恕,就会好了。好灵好灵的。

“灵个屁啊!一肚子假话,这什么破姑姑神。”室童直接跳到供桌上,把一桌子的瓜果扫在地上了。

钟意捂了捂脸:“……这里全是人类,你能不能冷静点。”

庙里动静实在太大了,特别是个老爷爷,顶了一脑袋的瓜子。他懵然地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姑姑是生气了吗?”

大家这才发现钟意站在墙角嘀嘀咕咕的,谴责起来了:“这是个外地人吗?生面孔,是不是不够虔诚,惹姑姑生气了!”

躲也躲不过了,钟意不得不为员工辩护:

“你们搞错了,让全市孩子哭的,根本不是室童。”

这人群立马喧哗起来了。

桂苗也没辙了,为难地抓了抓钟意袖子:“院长……大家都是姑姑信徒呢。”

刚才那个顶了一脑袋瓜子的老爷爷向他走来。

桂苗悄悄和钟意讲:“这个老爷子叫褚风,在我们春米市很出名,是传统文化大师,每年立春的打春牛仪式,电视台都请他来打。春米市修地铁,专家也要问他关于风水的意见,8号线特意绕开了姑姑庙,听说多花了许多钱。”

褚风看了一眼钟意:“你是哪来的人,这么决断?当着姑姑的面胡说八道!”

更多人跟着斥责:“真是胆大包天啊,对神灵不敬,是要遭报应的。”

“赶紧跟姑姑道歉吧,不然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倒霉事呢!”

“这是不是桂苗?哎呀,这么出名个大人物,怎么领了个不靠谱的人来这儿呢?”

钟意无奈道:

“是真的,你们冤枉室童了,他是个好孩子,谁家里有他,不仅不会婴儿夜哭,还会财源滚滚,福气满满呢。”

褚风笑出声了,讽刺道:“年轻人,听着你像是对神仙很了解嘛,怎么回事,难道你跟这个室童很熟了?谁都知道他善妒脾气差,你是入了个□□吗?”

大家七嘴八舌,吐沫星子都快把钟意淹没了。

一道小孩子声音传来。

“呔!非得逼本君显个圣!”

钟意仰头一眼,室童竟然化了个人类能见到的实体,坐在那姑姑雕像前面。

小朋友法相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类:

“本来我不应该显圣!可你们真是欺妖太甚。”

“我才不会让小孩子哭。我是北方妖,不是坏神灵。”

“再有,我也不会嫉妒别的孩子能长高,因为我也能长高了,我,我这个月,长了足足一厘米!”

褚风和一大堆老同志瞪着眼看供桌上的小孩子。

红肚兜、瓜皮帽、红脸蛋……跟传说里的那个坏神灵长得一模一样,各个都惊呆了,扑倒在地上。

“夭寿啊,室童显圣了啊!”

室童点点头,小手一挥,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扔了一大堆宝石:“我是个好妖怪,真是气死我了,这些就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吧。坏妖怪才不会给你们这些。”

“你们瞧,我又大气、又开朗,怎么会善妒脾气差?!”

钟意很是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场面一度不可收拾……

大家根本不敢捡。

少时,才有人敢斗胆问一句:“请问室……大妖,那为什么我们这边的孩子会哭呢?”

室童是个诚实孩子,大声道:“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

室童扭头看向这个姑姑雕像:“只有这个坏家伙能告诉我们了。”

这回,是钟意问:“她到底是谁啊?”

室童的威严法相,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钟院长,好问题,我也不认识!”

钟意:……

室童:“可能就像你们人类手机开美颜一样,这个雕塑的美化也开得实在太厚了。也许是个丑八怪!”

“哎,到底是谁让我背黑锅呢?我也没得罪什么人啊。”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离谱,室童又把法相隐藏了。

人类们看到供桌上空无一物,面面相觑:“这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桂苗凑过来:“我有个建议。反正孩子们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写那么多夜郎诗也没用,干脆不要写了!今天大家也不要给姑姑上供了,把这些吃的都打包走吧。我们留个条,让她联系钟先生。”

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大家叹着气,爬到供桌上,又把带来的瓜子瓜果贡品装回到自己的兜兜里面,再分一分地上的宝石。

这时候,褚风对钟意的态度已经扭转到180度了,竟然有人真的认识神仙。

方才这个年轻人问室童话时,不卑不亢,一看就不是凡人。

他眼睛都不敢直视这年轻人了,很卑微地问:“钟先生是做什么的呢?在哪座道馆呀?师从哪位大师呢?”

钟意:“呃,开宠物医院的。”

褚风:???

“宠物医院?”

钟意:“没错啊,就是给动物治治病那种。”

褚风:“小狗小猫那种?”

钟意:“有时也有大一点儿的。”

钟意一本正经:“如果您有亲朋好友在北方帝都附近,家里的小动物生病了,可以把我的医院推荐给他们……”

钟意又说:“褚先生,能不能告诉大家不要到处宣扬今天的事?实不相瞒,这如果传出去,会出大乱子。”

褚先生:“哎,交给我吧。不过,这种离谱的事情,就算说出去,谁信啊?一定怀疑我们都在撒癔症啊!”

钟意点点头,准备离开这里,临行前,褚先生听见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室童,你太冲动了,这个月我真的要扣你绩效了。”

*

是夜。

十一点四十五。

一只紫色的巨鸟,在空中盘旋,仰望天幕。

最近时日来,云朵上经常放电影,有严格的时间表。白天通常是梅喜喜的《白日见妖》,晚上就会是《妈妈再爱我一次》。

它好喜欢小孩子,也常年庇佑着春米市的孩子,可是它偏偏自己生不出孩子。

每到十二点,《妈妈再爱我一次》开始播放,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它,让它不能喘息。可它偏偏欲罢不能,觉得这部电影演到了自己心里,百看不厌。这部电影一直反反复复播放,到五点才会结束。

它的悲伤实在剧烈,影响到全市的小孩子了……

这日,它又像以前一样,去自己的姑姑庙里,准备拿一些贡品做零食。如此,可以一会儿边看电影,边嗑瓜子吃水果,可是当它高高兴兴地飞进去,还以为自己飞错了庙。

几百年来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上面竟然啥也没有,光可鉴人。

还留了一张纸条:

姑姑,请来春米市市中心七天快捷酒店521找我,不用托梦,直接找我,我能看见妖怪,室童也在。

——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