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肃远见过江亦川,还没见过李景干,这个时候将他认出来,只会乱上加乱。

她摇头,自己扯回衣襟站了起来,挡在他前头看着宁肃远道:“闹够了就先回去吧。”

“回去?”他冷笑,“我回去,留你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得罪人,再害我宁家上下不得安宁?”

方叔康在旁边听得抹了把脸。

他觉得自己对宁朝阳有些误解。

先前以为她这人天生反骨,不孝不义,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到现在他才发现,不孝未必一定是孩子的问题,也有可能是长辈的问题。

到底是谁给宁肃远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得罪人?光是这四条猎狗往这儿一牵,席上就已经有多位大人不满,更别提他说话咄咄逼人毫无逻辑,扰了所有人的雅兴。

在他面前,宁朝阳显得格外正常且心平气和。

但他偏上下打量,而后冷笑:“你不会真以为靠自己就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吧?你名声差,为人也差,办事不妥当,只会阿谀奉承。若没有宁家世代祖荫给你做靠山,你自己能成个什么事?”

“今日你贬我官职,以为能给我个下马威,殊不知你这行为落在各位大人眼里是可耻又卑劣,完完全全的小人行径。”

“这委任状你收回去,三日之内,我要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趾高气扬的姿态。

在场所有的人听得都觉得有些窒息。

宁朝阳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道:“掌侍一职,的确已经是最适合您的职位了。”

宁肃远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满意的答复是给不了您了。”宁朝阳道,“但您能寻得最适合自己的官职,我不免替您感到高兴和知足。”

“宁朝阳你——”

“好吵。”席上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声。

宁肃远懵了懵,还没来得及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旁边就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二话不说拖起他就往楼下走。

他手里的四只猎狗看着是想扑咬人的,但领头的那只不知看见了谁,突然就耳朵往后撇,老老实实地不龇牙了。

其余三只狗呜呜吠吠地也跟着垂下脑袋。

武将趁机连人带狗一起送下仙人顶,随手雇来马车,将人塞上去就送出长宁坊。

楼上很快恢复了谈笑声。

宁朝阳侧头看向程又雪:“没事吧?”

又雪摇头,张嘴想安慰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笨拙地道:“单笼金酥要上了,大人尝尝?”

朝阳拍了拍她的肩:“给你多点了一笼带回去吃。”

“多谢大人!”

李景干沉默地坐在旁边,没有与她搭话。

宴席继续。

大抵是被宁肃远给惊着了,原先还对她有些许芥蒂的官员们突然都待她温和起来,有几个甚至自揭短处来与她说笑。

朝阳这才发现官场上的人原来也不是每个都一肚子坏水,也并非时刻都想着算计。

她仍然会保留着她该有的戒心,但转念想想,自己遇事的确可以不那么极端,若有与人商量的机会,好好说话也无妨。

宴席散后,宁朝阳送走众人,一掀车帘就见李景干已经坐在了里头。

四下已经无人,她扬眉进了车厢,坐在他旁边侧头打量:“侯爷整个后半场似乎都不太高兴。”

李景干绷直了嘴角:“想与你说话,但没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她道。

李景干转眼看她,目光恼怒又认真:“他说得不对,一个字也不对。”

宁朝阳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宁肃远。”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李景干咬牙道:“你名声不差,为人更不差,办事妥当,所以才赢得了殿下和圣人的垂青。你有今日都是靠自己的勤勉,与宁家祖荫没有半分关系。”

他看进她眼里,一字一句地道:“你没有做错,一点也没有。”

宁朝阳怔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里就涌上了笑意:“在担心我?”

李景干抿唇点头。

他看过她不安时候的模样,不想再看第二次。

宁肃远怎么贬低她,他就要怎么把她夸回来。

准备好了许多夸夸,他深吸一口气,作势要说。

宁朝阳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一手之隔,她的眼眸里盛着亮晶晶的光,凑近了看他,小声地道:“我已经不会把他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李景干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

“真的。”朝阳道,“以前听他说那些,我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做得真的不够好,会觉得憋闷难受。”

“但现在不会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厉害,有多值得被信赖和倚重。他不认可我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眼尾弯起,她笑:“我现在很喜欢我自己。”

心口微震,李景干的眼眸跟着她一点一点慢慢亮了起来。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一寸一寸地将肌肤贴紧,合拢。

“大人厉害。”他笑着道。

“侯爷别光夸。”她挑起眉梢,“也学着点。”

手腕微顿,他轻叹:“学是不好学,得靠大人给些指点。”

“指点?”

李景干点头,认真地道:“大人若心里有我,我便也跟着学。”

宁朝阳:“……”

一句话三个弯,这算什么武将做派。

唏嘘摇头,她伸手勾起他的下颔,指腹微微摩挲:“那侯爷可要看好了。”

李景干抬头,晃眼瞧见了外头漫天的星辰。

再下一瞬,那星辰就尽数落进了面前这人的眼里,而后整个都朝他倾覆下来。

车轮在雪地上滚出两行深深的轨迹,车灯摇晃,带着明亮的光一路朝宁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