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影像技术已经先进到肉眼无法分辨真假,日蚀乐队也发行了各种媒介的几十张专辑,冷炽印象里清晰的依然是当年排练室的显像管电视上的模糊画面。

那会儿他们还年轻,像朝阳一样锋芒锐利,热烈张扬。

四个人或坐或站地挤在小沙发周围,眼睛盯着那块21寸的弧面玻璃屏。近乎正方形的屏幕上,他们的脸都有点变形,显得瘦且倔强。寒酸的经费让他们找了片郊区的野地拍视频,风把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掀起来,如同桀骜的旗。

专辑的盒子落在地上,混在其他经典乐队的打口碟里,好像原本就是其中的一张。

冷炽见过无数自己的照片,却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脸严肃得有点滑稽,但当时他觉得自己帅得要死。

两首歌过去,他们开始讨论自己的表现。每个人都说个不停,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听。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总算有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有出版社,有ISBN的正版专辑,尽管它的发行量很小,也没什么销路,只能在演出时半卖半送地放在场地。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个乐队。”

耿京川很少发出这种直抒胸臆的感慨。从排练室回来,整个晚上,他都有点恍惚。

冷炽惊奇了一会儿,也坐下来,打量他手中的碟片。它像一件物证,确凿地粉碎了他们所有的自我怀疑,作为一支乐队,他们确实在世界上留下了一点东西。

“难怪总有人想出书。”他接过光盘,黑色油墨印着他们的头像和歌曲目录,摸上去有种浮雕般的肌理感,“这感觉确实挺踏实。”

耿京川舒了口气,身体松弛下来。

就是这样,不必多说,对方就理解。他厌恶别人的窥探,却不介意冷炽解读,这种有限的敞开让他感到自在。

然后他们就不再用嘴说话。

接吻的时候,耿京川闭上了眼睛。在冷炽的印象里,他很少这么放松,总是留着一线警醒,就像再沉浸的演出,他也要分神顾及许多。这是他的责任,日复一日,已经刻进骨子里,成为本能。

冷炽脱他的衣服,摆弄他的身体,他都不反抗,甚至带他去更舒服的地方——**。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

“嗯?”

“温顺。”

耿京川笑笑,一只手拢着冷炽的头发,继续享受亲吻,偶尔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声音让冷炽喉咙发紧,喘着气凑到他耳边:“想不想学‘那个’?我教你……”

“想操我就直说。”耿京川又笑起来。

冷炽再次确认,今天晚上他的心情是真的不错:“不一样。给我吧,哥,把你彻底给我……我也给你,好吗?”

他贴着耿京川的嘴唇,在说话的间隙不停地吻他。不等回应,他就继续吻下去,他知道耿京川会答应,今天晚上一定能做到,因为——

耿京川又闭上了眼睛。

无论冷炽怎么折腾,他都包容地忍受着。耿京川的胸前布满了牙印和吻痕,自从冷炽发现这个秘密,就变着花样地玩弄。这样,他就能听到耿京川的呻吟。

“真好听,比你唱歌还好听。” 冷炽的手指已经摸进去,轻柔地撩拨,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耿京川咬着牙也关不住喘息。今天的感觉来得太快,即将失控的焦躁在眉头聚集,他忍不住又想翻身跨上去,用那个难堪的地方绞着冷炽,把他送上**。

可对方早有准备,牢牢地压着他的腿:“你一急……就特别紧,我很快就不行了。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化在你里面,激动得要命,哥……”

“别乱动……”

“我没有。”

冷炽的手臂确实是静止的。耿京川难堪地发现,是自己的内部在不停地收缩。这感觉很奇怪,和对方骑在上面完全不同——即使自己不能动,快感也是从内而外,想要射出的膨胀感。而此刻感觉是向内的,不断加深,且无法拒绝……

“哥,你有感觉吗……”冷炽贴着他的额头,梦呓般低语,“我想得快爆炸了。”

“那就来啊。”

“不行……我要你说想要,我要你……”冷炽的呼吸在破碎,耿京川的吻刚碰到他就漏出一丝呻吟,“说要我,哥……

耿京川笑起来,冷炽动作强硬,表情却脆弱又焦灼。这反差在他看来**至极,他总是羞于表达,把迷恋藏在狂热的攻伐中,居高临下地欣赏。现在他只能放下虚假的尊严:“我要,冷炽,给我……”

冷炽低叫一声,把自己埋进他的身体。

充实的疼痛,混着隐秘的快感,每次挺入都送来更多。耿京川双臂不自觉地收紧,把体内的律动越推越深。冷炽被夹得浑身直颤,吻着他,求饶般地哼吟。每当这时,他就一脸可怜地骚话连篇。耿京川只要配合地摆动身体,他就会高叫着投降,然后懊恼自己太快。

这次他忽然不想那么做,哪怕继续下去,失控的是自己。

身上落满了不知哪来的**,被不停冲击的内部在渴望更多,更激烈的碰撞。耿京川感到一种可怕的空虚正在吞没自己,他挣扎着抵抗,却敌不过身体的饥渴。平时他需要用手帮忙才能登顶,现在已经没有必要。

他听见自己着魔一样的呻吟,冷炽颠三倒四的呓语,还有湿淋淋的肉体摩擦声。两个人如同一支乐队,配乐是水火交融的和鸣。耿京川从没唱过这种歌词,没有一句有意义的话,每个字却都有饱满的内涵。

**像持续不退的高烧,几乎烧光了那会儿的记忆。耿京川只觉得喉咙干渴,仿佛唱了整晚的歌。

但这感觉很好。

把自己完全交给另一个人,信任他,跟随他,短暂地敞开,让更多的感受涌进来。整个过程你我不分,**时彻底相融,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吗?

耿京川想把这感觉分享给冷炽,后者却奇怪地沉默着。

“怎么了?”

“哥,你记得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吗?”

耿京川摇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于是他抱住冷炽,吻他的额头:“感觉挺好的,下次……”

没完没了的吻像雨一样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我也爱你,哥,我爱你。”

耿京川的变化连巴音都咋舌称奇。

排练新歌时,他只是试探着提意见,耿京川不仅照单全收,还为自己的疏忽道歉。巴音吓得不敢说话,卫卫则意味深长地审视冷炽——你这真是……**有方。

后者面红耳赤,不敢还嘴。

在朋友面前公然恋爱的下场就是这样,连耿京川都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调侃。在台上他风格照旧,台下,他就变成了一个温和的人。他甚至学会了说“我不行”,并把事情分给冷炽,卫卫和巴音。三个人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各自的领域里,确实发挥出超越从前的水平。

不过在变化伊始,乐队的收入和影响力没什么变化 。

他们的第一张专辑销量很小,除去金属乐本身的小众,耿京川不肯推销自己也是原因。用盛和平的话来说,他这人着实“不上道”。盛和平给他找过几次上电视的机会,都被谢绝,后来就不再帮他搭桥了。

冷炽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耿京川态度这样冷淡,盛和平还坚持提携他。许多年后,当盛和平这个名字从乐坛消失,他才知道其中的秘密。

这个人年轻时还有些才华,混成“摇滚教父”之后,就再也写不出动人的歌。那些证明他宝刀未老的新作,大多是来自耿京川这样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失去青春,理想和热血的中年人,只能以这种方式壮阳。

做为交换,他给这些年轻人机会和人脉。

有些人如愿成为“明星”,有些人没出名却手握资源,成为和他一样的掮客。不过无一例外地,他们都放弃了最初的自我,戴上了讨人喜欢的面具。

耿京川不轻蔑他们的选择,因为他见过那些面具背后的脸,盛和平别墅里的节目也排遣不了他们的迷惘和空虚。这是代价。

而耿京川的代价是寂寞。

“你得搞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不只一个人这样建议他,尤其是盛和平,几乎要手把手教他写那些“冲动”、“向往”、“远方”、“心灵”。

对此,冷炽的评论是,“他说的那些人民,吃饱了喝足了在**里宣泄多余精力的人民,还是别墅里往死里嗑药排解空虚的人民?他们出发的地方已经变成远方,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每到这时,耿京川就不用说话。冷炽也不再说话,笑着回应他张开的怀抱,这是他们无言的默契。

耿京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仅仅是看他说话,就想和他亲密无隙地交融。他不承认这是欲望的**,可灵魂的共鸣为什么会激起肉体的涟漪?

他想不明白,冷炽也说不清楚。

在最放纵的时候,耿京川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用整个晚上没完没了地**,冷炽总是能激起他无穷的冲动。

“哥,哥……晚上还有演出,你给我留点体力——”

冷炽更加困惑,之前他以为耿京川紧绷得要命,非得自己得想方设法地撩拨,现在他不得不保持正经。他万没想到自己竟在**学会劈叉,耿京川玩起花样他只有高叫求饶的份。

“今天晚上是不插电,你可以坐着弹。”

“我能坐得下去吗?”

冷炽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几次趴倒又被捞起来继续。床单上印出人形的水痕,他晕得眼冒金星。耿京川**的时候一直在吻他,从颈后到肩头。当他终于喘着气躺下时,两个人的四肢又缠到一起,仿佛要开始下一轮。

“我倒不怕春闺暴毙,”冷炽被亲得直笑,一边享受一边挣扎,“再干下去,你就没有吉他手了。”

“那我就解散乐队,退休。”

“我替巴音和卫卫打死你。”冷炽虚张声势地怼了几拳,和他一起大笑。

耿京川依然紧抱着他:“你得给我弹一辈子琴。”

“哥,你开始说废话了。”

“不习惯?”

“没有,”冷炽也搂住他,“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是真话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虚伪才应该惭愧。”

“哎,你啊……你这样,能混出头才怪。”冷炽学着盛和平的表情,“不上道啊,耿京川。”

耿京川笑着,任他戳自己的脑门:“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只能跟着我走到黑。”

“只要你一直走,我就一直跟着你。”

三十年足以验证许多看似坚固的东西,也足以让世界天翻地覆。

冷炽的诺言守了三十年。

当年有人说,这种唱给失意者和尘埃般的凡人的东西永远不会讨人喜欢。三十年过去,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尘埃覆盖,名字也消失在时代中,日蚀却站上一个又一个舞台。

巨幕上映着他们的脸,每个人都不再年轻,风霜磨损的只是皮囊,熄不灭他们眼中的火。

观众席上有许多简朴的衣服,青涩的脸。几乎每个人都能买得起日蚀乐队的票,这支乐队始终清贫,但是没人后悔。乐队为之创作的人们就坐在这里,以最近的距离聆听属于他们的音乐。

成为摇滚巨星已经不是日蚀的追求,新的追求却比从前更加摇滚。

射灯之下,耿京川像三十年前一样发着光。冷炽忽然想到演出前夜,他们一起看平克·弗洛伊德的五十年纪录片。屏幕的光映亮了耿京川的脸,那会儿他说,我们还有二十年。

怎么能只有二十年呢?冷炽弹着新歌的前奏,心想三十年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习惯性地抬头看向那个方向——耿京川的目光也投向这边——里面的火焰炽热,哪怕灯光熄灭,琴声不再响起,它也不会停止燃烧。

自己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