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红着眼睛跑了。

萧炎天对众人道:“各位慢饮。”

群臣连忙跪安。

回到乾清宫,房门关着,萧炎天道:“念儿。”

无忧背靠着门,袖子擦着眼泪,哽咽道:“他们说每个人都是娘生的,我不是娘生的吗?”

萧炎天道:“念儿,让父皇进去好吗?”

无忧哭道:“我不!”

萧炎天心如刀割,靠着门,蹲着,手抚着门,道:“念儿也是娘生的,念儿的娘还是个绝世美人。”

无忧听了高兴地打开门,扬起小脸,道:“父皇。”

萧炎天将他抱起来,轻柔地擦了擦他的眼泪,坐在书案前,拿起狼毫,点了点金墨,提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一个俊美风流的少年,眉目如画,倾城之姿。

漆黑的眸子如灿灿星辰。

极俊的轻眉。

挺俏的鼻梁,

玉珠圆润的唇。

玉带束细腰,双腿修长。

青缎直裰,外套白纱衣,衣袂飘飘,俊逸风采。

持一把剑,俊目流转,眉梢含情,嘴角浅浅地笑。

无忧惊道:“哇,娘好漂亮,比所有的宫女好看,”仰头看了看萧炎天,道:“比父皇还好看。”

萧炎天揉揉他的头,笑道:“嗯,他很美。”

无忧渴望又好奇道:“娘在哪呢?她为什么不和我们在一起?慕容致说他的娘没有走之前和他们一直在一起。”

萧炎天望着无忧,声音有些干涩,道:“他……”不要我们。

“娘生病了,去了很远的地方看病,等病好了回来看念儿。”

从这以后,无忧经常缠着他父皇给他讲娘的故事。

太子太傅们发现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四书五经,帝王经略,念一遍,他能口述一遍,喜得众大臣无不夸赞,都道神童。

慢慢地,无忧已经无法从父亲的故事里得到满足,他对娘越来越渴望,经常缠着父亲要去看娘,把娘接回来。

萧炎天哄着,但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五岁的时候,无忧开始经常偷跑出宫要寻找娘,但每次都被捉回来,回来后大哭一场,几天不理人。

五年来。

边城的探子回报。

苗疆改王为帝,设立科举,兴农耕,重商贸,与边沙国开通贸易,商旅将货物直通西域。

创建国子监,皇家学院,兴办民间书塾。

选拔人才不问出身门第,唯贤能而任之。

传闻苗帝经常夜宿紫金殿,醒了批阅奏折,办理公务,累了倒头睡,深得群臣百官敬佩。

臣民上下一心,同亲君。

丞相李泾河对此深感忧虑,几次上书请谏道:苗疆日益强大,苗帝野心勃勃,应尽快南下攻之,以防将来祸患。

其大哥御史李睿渊对此持相反意见,认为百姓方才休养生息五年,又起兵戈,民生艰苦。

两派人士随着苗疆的强大和兴盛而日益争斗激烈。

萧炎天坐在龙椅上也不阻止,任两边争论。

傍晚的时候,李睿渊,李泾河,同来觐见。

御书房内君臣三人席地而坐。

李睿渊率先开口,道:“这五年好不容易国泰民安,百姓稍有盈余,各地恢复繁华盛景,贸然兴兵,百姓又要遭受战乱之苦。”

李泾河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躲着不出兵,敌人会放过我们吗?”

萧炎天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舆图,道:“看这里。”

两人顺着指尖看过去。

是一处隘口,名红石隘口,位于金水镇,是边沙国和云岚国的交界处。

萧炎天道:“上月云不羁传来书信:有一批大约三十万的弓箭和一吨炸药从红石隘口过,转运到南边的玉菱城。”

李睿渊脸色苍白,道:“苗帝和边沙皇勾结一起?”

萧炎天道:“不止如此,为了尽快扩充人力,他和千子画合兵灭了边垂三个小国,鎏金国,琉球国,爪洼国,让所有的俘虏服下记忆断层石,训练成杀人不眨眼的死士,负隅顽抗的人最后被他们失去记忆的亲人杀死。”

站起身,负手立在窗边,看着御花园里奔跑嬉戏的萧念,道:“他现在为了权谋不择手段。有时候我在想,失去记忆的他到底还是不是玉儿。”

李睿渊难过道:“他曾经……”

李泾河道:“大哥,曾经他是蓝洵玉,现在他不是,他是苗帝,是一国之帝,万人之上,苗疆尊主,不是曾经的蓝洵玉!”

萧炎天道:“不用抱任何幻想,他要灭了云岚,他的野心大到你想不到。”顿了顿,道:“而且,他很快会起兵,下去备战吧。”

此时,楼云梦门外求见。

萧炎天道:“进来。”

楼云梦撩衣跪下后,双手呈上一张红色的请柬。

具体来说是一张喜柬。

金边镶嵌大红凤凰花色底纹,龙飞凤舞的苗文,字体占了半张柬面。

几人同时怔住了,同时看向萧炎天。

萧炎天呆了片刻,将请柬打开:

文宣陛下亲启:

吾旧日曾多次蒙陛下照拂,

今与爱夫千子画结秦晋之好。

特此邀请陛下前来参加喜宴。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陛下曾经为吾之师,如吾之父。

后又为吾之兄,如吾之手足。

吾甚感念,不能忘怀。

恭候圣驾,切勿推辞。

八月十五,婚期。

花漾亲笔。

萧炎天看完,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玄玄欲坠。

“陛下!”

三人连忙将其扶助,门外的无忧听到喊声也跟进来,紧张道:“父皇,你怎么了?”

萧炎天手扶着桌子,道:“你们先下去。”对宫女太监道:“你们也下去。”

众人出去后,萧炎天直直地站着,像冰雕石塑一样。

无忧吓坏了,抱着父亲的大腿,哭道:“父皇,你不要吓念儿,念儿害怕。”

萧炎天恍惚许久才回过神,蹲下身,抱住无忧,轻声道:“念儿,不要娘了好不好?”他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他了。

念儿哇一声,嚎啕大哭道:“我要娘,我要娘!”拳头打在萧炎天的胸口尖声叫嚷道:“还我娘!”

萧炎天声音有些沙哑,道:“念儿,父皇对你不好吗?宫里的太监宫女不喜爱你吗?还有许多叔叔伯伯,他们都很宠爱你。”

萧念哭得更厉害了,摇头喊道:“你骗我!娘根本不是病了,是你嫌弃她,不愿意接她回来!我恨你!”

看着愤怒跑走的人,萧炎天心口一阵抽疼,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有些人命中会遇到一个给他劫难的人。

而他的劫是他自己捡的。

是他养的。

小时候像一只可爱的兔子。

大一点的时候像一条顽皮的小狗。

再大一点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后来,长成一只狼。

再后来变化一只豹子。

而现在,成了一只猛虎,张开獠牙,牙齿镶嵌在他的血肉里将他咬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这张请柬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知道是计。

萧炎天自然也知道。

没过多久,第二封请柬到,依然是喜柬,请的人变了,是千子画,大体内容除了邀请参见喜宴之外另邀约想商量两国贸易通商的事宜。

半月后,几车金银珠宝从北边和南边同时送来,说是太子五岁生辰,做为贺礼。

二个月后,送来苗疆的半国赋税和花名册。

半年后,苗疆结盟请书传来,苗帝令其五万兵将退出落日古道边境,让出挨着边阳城的河涧、溶城,澜城,以示诚意。

与此同时,边沙皇千子画撤了在红石隘口的兵将,任何人都可以通西域商旅。

后又有一封书信被一只海东青送来,停在乾清宫的枫树上。

萧炎天取下信。

文宣陛下亲启:

何人年少不轻狂?贪爱嗔痴。

然岁月风霜洗礼,终知情爱之事皆缥缈若浮云。

爱也好,憎也好,怨也好,不过曾经痴缠,如杯盏茶泼在湖泊里,淡了,了无痕。

而今,吾二十有六,君亦到而立之年。

还放不下过往之事吗?

今,吾与君,边沙皇,三国定和平契约,往通贸易,交流文化,此乃国之生计大事,民之幸事,何故几次相邀,一再推却?

花漾亲笔。

半年期间,朝中的风向慢慢变了。

从原来的全体反对到后来慢慢怀疑。

再到看见苗疆半国的花名册和赋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苗帝与边沙皇是真诚想要交好。

而且五年来朝贡从来没有断过。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打仗。

七月初,丞相李泾河染风寒,卧病家中。

众大臣商议,决定派八百名精兵强将保护萧炎天去苗疆。

萧炎天三日未上朝。

第四日将太子托于李睿渊夫夫,摆国之仪仗,前往苗疆赴宴。

李泾河听闻后,病情更重。

带病至点将台,召手下十五名中郎将连夜备军。

差大将军郑云带十万兵马前往边阳城。

另命云不羁师徒备战,十五万重兵镇守西北边疆。

一翻布署后,到皇家寺院清华寺抄经祈福。

一月后,国之仪仗到了苗疆境内。

萧炎天坐在马车里,意倦倦,神思不定,半睡半醒之间,却忽然见马车的角落的一个箱子被掀开,里面一个小小人头蹿出来。

登时,心头一跳,睁开眼睛。

不是别人,正是无忧。

惊讶道:“念儿,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