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看被发现,忐忑不安,害怕得不敢吭声,从箱子里爬出来,低着头。

萧炎天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无忧道:“我看了父亲从前的医书,练的药,迷晕了李叔叔和楼叔叔,偷偷跑出来……”

萧炎天从未教过他医术,但这个孩子却会,这种天赋实在罕见。

无忧倔强的小脸仰头盯着自己的父亲,道:“五年来,父皇从来没有出过皇宫,这次出来是接娘的吗?我也要一起,我要接娘回家。”

萧炎天靠着马车框边,闭上眼,缓了一会儿,道:“不是,父皇是去办事,念儿跟俞叔叔回去,乖,听话。”

“不!我不回去,我要找娘!”

“你……”

无忧掀开车帘往下跳,萧炎天连忙去抓,两人从车上一起摔落到地上。

周围的士兵吓坏了,连忙围过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再说苗王宫内,斥候来报:文宣帝携太子,并兵甲八百到了河涧。

蓝洵玉喜上眉梢,拍桌而起,从龙椅上走下来,笑对容龙道:“立刻吩咐御厨房准备全席百花宴,打扫丽春别苑,满城披红挂彩,唢呐鼓手,丝竹管弦,务必隆重热闹,人尽皆知。”

想了一会儿,对况宇道:“把西域新进贡的十几个金发碧眼的歌姬打扮收拾好。”

对玉寒山道:“领兵三千,随朕至河涧。”走到太极殿外,看着九阶之下远处密密麻麻层叠递开的琼楼玉阁和满城繁华,笑道:“接云岚来的贵客。”

玉寒山打了个冷战道:“是。”

仪仗开,前列铙歌大乐,间以铙歌清乐,八音齐动,团扇华丽,五彩花伞,前后佩刀大臣三十人,后有军队三千。

一路上百姓纷纷上街驻足观看。

满城尽戴采华。

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讨论云岚皇帝来访之事。

消息传回云岚,文武群臣皆知苗帝对自己的国君敬之以高礼,由此都放下戒心,唯丞相李泾河听了面色沉郁,病一直不好。

七日之后,两帝相会,銮驾相遇銮驾,于河涧城的金花街相会。

蓝洵玉远远听见小孩的哭声,又有人来报前面是帝銮,于是命左右将领掀开车帘,正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滚在地上。

五年不见。

蓝洵玉有一瞬间的迟疑。

那个孩子。

鼻子,眼睛,嘴巴,和那个人太像太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对方也看到了他。

三个人都有些怔住。

无忧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地朝蓝洵玉奔来,喊道:“娘亲!”

蓝洵玉刹那间的迷茫,转儿蹲下身,抱起无忧,走过来笑对萧炎天道:“太子很可爱呢。”

萧炎天淡淡道:“多谢。”

无忧抱着蓝洵玉的脖子,高兴地左右蹭着,吧唧几口亲在他脸上,一个劲地说想念娘亲,像个小话痨一样,说个不停,还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最喜爱吃的桂花糕送给蓝洵玉。

萧炎天道:“念儿乖,他……”声音有些沙哑道:“不是你娘亲……”

念儿抱紧蓝洵玉的脖子,道:“是的是的,父皇画的娘亲就是他。”

萧炎天眼圈儿微微泛红,低声哄着道:“娘亲是女的,你看叔叔他是男的,只是长得像,不是娘亲,快下来。”

无忧这才发觉不对,眨巴眼睛盯着看,小心翼翼道:“你是男的?”

蓝洵玉笑着点头。

无忧哇一声大哭起来。

萧炎天接过孩子,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念儿乖,父皇和叔叔有事要说,你和俞叔叔回家等父皇可以吗?”

念儿摇头哭道:“我不要跟俞叔叔回皇宫,也不要跟着父皇,我要找娘。”

小家伙两只胳膊擦着眼泪,呜咽抽泣,道:“父皇,娘在哪里看病,你不愿意接她回家,我去接。”

萧炎天抱着无忧,给他擦了擦眼泪,道:“念儿,你听话……”

蓝洵玉蹲着,看着无忧,伸出胳膊,笑道:“叔叔宫殿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能治好所有的病,念儿去拿一些给娘治病好吗?”

萧炎天道:“你……”

蓝洵玉笑道:“太子既然一起来了,我怎么也要尽地主之谊,让他回转,天下人岂不嘲笑我不知礼仪?”

无忧一听又来抱蓝洵玉,蓝洵玉笑盈盈地将他揽在怀里。

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

宽阔华丽的马车里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并不显得拥挤。

蓝洵玉看着旧人。

见他长眉飞入云鬓,凤然之姿。

琥珀色的凤眸依旧如雪,淡漠如霜。

皮肤紧致白皙,面庞冷俊。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却多了成熟男人的韵味,恰如在骄阳下正盛开到极致的白海棠,风华韵开。

金灿灿的华丽龙袍暗纹流转,金冠束墨色长发,映衬他整个人如玉如壁,贵气天成,矜持清高,透着禁欲冷淡的同时又撩拨人。

靠近的时候,一股若有若无冷梅凝香萦绕。

蓝洵玉一边同无忧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坐在一旁垂眸静默的人。

对方从进了马车,除了两句不冷不热的寒暄,再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他。

蓝洵玉唇角勾起,抿嘴笑了笑。

无忧在马车里,也不拘束,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翻着磁茶几上的东西,好奇地摸来摸去,见到软软的糕点,伸手去拿,被萧炎天拉在怀里,道:“念儿,不可以翻别人的东西。”

蓝洵玉笑道:“没关系,”将一盘晶亮透明的糕点递过去,“念儿饿了吗?”

说着,又拿紫砂壶倒了一些茶水,一边说笑哄着无忧,一边喂他糕点和水。

五日后,帝之王驾仪仗至苗皇宫,曾经的华阳城,往昔的旧皇宫。

车窗外人声鼎沸,喧闹腾腾,萧炎天掀开车帘见街道两旁琳琅满目,商贾如云,房屋皆新盖,百姓中有很多身穿绫罗绸缎,锦衣华服,面上带着像见神明一样崇拜的兴奋和虔诚。

车马行处,人们纷纷跪在道路两旁。

花落如雨。

此一翻盛景比之当年武昭帝在位时更盛。

过了几道街,到了正阳大街,远远看见琼楼碧瓦,飞檐鎏金闪灿着金光耀耀,青砖琉璃瓦砌成的高墙,雄伟壮阔的宫殿有五六层高。

耳边忽然传来庄严的嗡嗡之声。

雄浑响亮, 余音不绝。

能传如此远的距离,必是四十几吨的亲乐大钟。

五年之间,曾经的破烂不堪的旧江南,此刻比启封还繁华。

再看坐在一边笑意盈盈的青年。

身形比他还要高大。

一举一动之间闲雅雍容。

原本倾城的容颜此刻更添彩,尤显风华绝代。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却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做何想。

萧炎天有些怔愕,一时分不清面前的人是他的玉儿,还是花漾。

恍然间,有一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他突然有些后悔,

不该来这里。

身体微微向外倾斜,拉着无忧,靠向窗口。

胳膊却被人抓住,如铁钳一样,伴随一声轻笑道:“陛下往里面坐坐,外边有风,会吹着太子。”

萧炎天看那人轻眉浅笑,容止沉稳,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淡淡道:“多谢。”

到了皇宫,蓝洵玉客套一翻离去。

礼部尚书玉寒山引着萧炎天父子到丽春苑。

高高的门庭,碧砖金瓦。

院子里栽满枫树。

此时将近八月中旬,枫叶红透,如流丹飞舞,花红满树。

树杆粗壮,有八九年之久。

玉寒山笑道:“这十几株枫树是从距离皇城不远的天行山上移栽过来,颇费了一翻功夫。”

跨过门槛,将人引到院中,道:“陛下说那里的枫叶最红。”

庭院内的布置典雅奢华,左边是梅兰竹菊岁寒四友,右边是一座二丈高的假山。

进入正厅大堂,落地凤凰于飞琉璃屏。

古色沉香太师椅。

墙上挂着梅花雪里开万里江山画。

博古架上珍贵器皿摆件。

八仙桌上放着一支金瓶,瓶里插几束翠菊。

庄重高贵的气派油然而生。

正厅走廊最右边是一个小角门,穿过角门,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朱红油漆的栏杆,雕梁画栋的顶宇,拦后面的一座寝殿。

殿上的匾额游龙飞凤四个金光灿灿的烫鎏金大字:欢渡殿。

萧炎天眉头微蹙。

殿前一座池塘,池塘上玉石拱桥,桥下碧水如玉。

金色的鲤鱼游水嬉戏。

池塘边几座假山相连水流,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奇花异草盛开在旁边的花圃中。

寝殿内丹艳红纱帐。

绛朱色柔软地毯上牡丹花纹开妖艳。

墙上挂着十二金钗夔凤仕女图,色泽艳丽,画法工细,长裙拽地,神态妖娆。

玉寒山道:“这幅仕女图是陛下亲手所绘。”

无忧惊奇地看着房间里珍古奇玩,最后盯着如一面墙一样大的仕女图,大声道:“父皇,这些女人的眼睛和父皇的眼睛好像。”

玉寒山脸色微变。

萧炎天想了想,道:“你和他说一下,我们去宫外的馆驿住。”

玉寒山面露难色,跪在地上,不吭声。

萧炎天也不理他,抱着无忧向外走,玉寒山跪拦在前面。

萧炎天冷着脸,声如冻冰道:“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一座嫔妃的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