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薄荷香,像捎来的春夜晚风,沁入心尖,清清凉凉,有种让人安静的魔力。

鼻腔抽噎着。

幅度很小很小,听不出声儿,但可惜不受控制。

感受着纸巾擦拭脸颊时的摩擦感,闻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余光却避不开地,尽数是男人压来时的黑压压的身影。

极具压迫性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传来。

闻岁有点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

她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声音瓮声瓮气地:“没。”

“那……现在呢?”她平缓着呼吸抬头询问。

周野注视着女孩眼睫上残留的湿意,眼底暗沉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嗯?”

闻岁头轻轻一歪,下巴脱离开男人的手指:“选择短道速滑的初衷或许是一场冲动的意外,那,现在呢?”

周野随意地低头看了眼手指——指腹上的余温仍在,似乎还沾染上了女孩香软的味道。

无声地,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下。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的,看似娓娓道来,但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带着一语中的的攻击性:“你练习短道速滑的这十余年、你脚上一条条的伤痕、你身披国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荣耀……”

“也都是一场冲动的意外吗?”她反问。

“……”

声音清清淡淡,悠悠地飘散在风里。

很久没有得到回复。

周野没吭声。

闻岁也没再出声追问,她的眼神里满是笃定。

她知道。

周野前面的话是真的。

可是,她也明白他。

仅仅是叛逆二字的分量怎么可能支撑一个人度过那漫长又辛苦的训练生涯?毕竟,他并不是没有退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环境里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

周野正在低下头剥糖。

糖纸在皎洁月色里被一点点地褪去,光彩暗淡闪烁,直到露出晶莹的糖果。

他咬碎糖果,看着闻岁,突然就笑了:“你想让我回去?”

“不是。”闻岁摇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甚至你的父母还有叶阿姨周叔叔,等等,他们的意见也都不重要。”

“你自己的选择才是唯一决定性的——是看你自己,想不想要回去。”

她加重着“你自己”的音。

“……”

周野深深地看着她,很久没有动作。

停顿半晌。

男人终于有所动作,他垂下眼皮,昏暗的路灯在他的额间打下斑驳的漆黑碎影。

周野嘴里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被风轻轻地捎过来,自嘲意味明显:“可是闻岁,且不说我还在被无限期禁赛着,就算禁赛令被解除了……”

他顿了下,下颚紧绷,“我也很久没滑了。”

闻岁侧过头。

男人正躬着身,硬挺的夹克外套拓印着他瘦削利落的脊背线条,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漆黑、单薄,衣角被微凉的夜风吹起,看起来落寞孤单。

忍不住恍惚。

闻岁想起当年学校运动会上的男人——立于炽烈阳光下,眉眼张扬肆意,最高荣耀为其加冕满身,欢呼与呐喊盛大热烈。

满目皆是意气风发和少年轻狂。

“……”

那么耀眼自傲得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弯他的脊背的人,却也会在如今,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

鼻尖倏地一酸。

闻岁连忙捂着嘴转过头。

轻轻地吐着气平复。

她扣着手心,声音细听能听出微哑的意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拜托,你是周野欸。”

周野转眼瞧她。

闻岁冲他笑,漆黑如墨的眼睛出奇得明亮:“周野,就应该一辈子恣意不羁,一辈子所求皆如愿,一辈子都会炙热璀璨、站在最高领奖台上锋锐耀眼得为人所不能触及。”

“只要周野想做的,就一定行。”

薄薄的眼皮有片刻的微滞。

周野掀起眼皮,停顿数秒,他眼神定定:“这么相信我?”

“当然。”

闻岁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的思考犹豫,倒教主动提问的周野忍不住怔住。

大手缓慢地攥紧。

他安静地看着闻岁片刻,辨认着闻岁眼里那极为确切的信任:“为什么?”

“因为你是周野。”闻岁答。

“……”

因为你是周野。

所以我相信你。

是无条件地、不需要任何附加原因的相信。

闻岁没说完,但是周野明白了。

丹凤眼的眼眸微动。

周野滚了滚喉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合上,到底什么也没说。

夜风凉凉,吹进人的身上,像是某种暧昧缱绻的抚摸,柔柔的。

周野定定地看着闻岁。

突然发现女孩的眼睛异常地明亮——不知何时天上厚厚的云层竟偷偷飘散了。

于是,他从女孩的眼里看见了,两枚,小小的月亮。

心底那处像是被月亮砸了下。

周野不禁晃了下神。

“闻岁。”

他又唤她的名字。

声音轻轻地,唤完也没再继续说别的,仿佛只是场梦魇的喃喃。

但是闻岁听见了:“嗯。”

静。

时间很缓又很快地流淌着。

“啧,原来是叔叔的小粉丝啊。”熟悉的拖长着尾音的调笑声突然出现,一下子打破静默。

周野脊背倏地朝后一靠,右腿懒懒地搭在左腿上。他丹凤眼眼角挑着,笑意懒洋洋地直达眼底,暧昧蛊人得紧。

闻岁扯起唇:“是,我是你的小粉丝。”

早在三年前。

她就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他的无脑唯粉啊。

像是有一杯柠檬水浇在了心底。

酸酸涩涩,又苦又甜。

闻岁忽然很想哭。

是的。

他明白了,她视他做“偶像”一般地相信他。

却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信任,只是因为……她爱他。

闻岁深深地看着周野,目光专注又眷恋,仿佛在用视线当作画笔,一点点地描摹男人的轮廓。

“……”

直到眼睛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水汪汪的影。

敏感地,周野忽然感觉闻岁不太对劲。

他侧过头,这才发现女孩小脸昂着,原本就明亮的眼睛此刻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水一样,粼粼地——满是热泪。

周野蹙起眉。

闻岁连忙想转过头避开视线。

但被男人的手臂拦住了。

并强势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而在下巴被抬起的瞬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泪水挂不住地落下。

刚好砸在了男人的大拇指上——“啪”地,溅起一朵很小很小的水花。

周野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用纸,径自用大拇指拭去女孩的泪痕:“哭什么?”

男人的指腹上有厚实的茧子,划在女孩细腻柔软的脸颊上,粗粝触感明显,发着温厚的麻意,惹得闻岁尾椎骨微微一颤。

她瞬间哑了声,声音都忍不住地发颤:“没、没什么。”

温热的软腻触感从指腹中传来。

周野垂下眼皮,看向女孩正被他的手指抬起的脸颊——小巧,对比之下,似乎还不够他的一掌。

而其薄薄的红唇下凹处,若隐若现地现着他指腹上的黑痣。黑红对比,强烈灼眼。

目光登时晦暗不明。

“……”

周野喉结滚动了两下,黑暗里,手指忍不住地摩挲。

情绪上头时的失控落泪,以及刚才发颤的战栗。

让闻岁脸一阵发红,她摇了摇头,想跟周野说自己没事。

却在张口时,猛地顿住。

漆黑的瞳孔像是怔住了一般,微微放大。

她看了会儿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男人忽然离得她很近,轮廓清晰得像是拿放大镜放大了,似乎都能看见他一根一根极其分明的眼睫,感受到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正直直地朝细腻脖颈上不停喷洒的炙热异常的鼻息热气。

“……”

闻岁顿了下,接着有点迟疑地往下瞥。

嘴唇之上。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按着下巴的食指触到了下唇之上。

“……”

像火烧似的。

黑痣明目张胆,在黑夜里越发清晰,晲着,如有实质一般。

一下一下,摩挲揉捏。缓慢、很轻,却无法忽视。

明明是四月底的春夜里,空气却像七月盛夏午后一般,燥热、沉默。

喉咙一阵干涩。

闻岁只觉嘴唇瞬间发烫得不像自己的了,同时顺不过气的窒息感憋得她蹙起眉。

逃也似的,闻岁快速地收回视线。

然后,直直地和男人对视上。

眸子深黑,却发着晦暗的光,仿佛会溺人的深渊。

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那一刻,她明确地从眼前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叫欲望的东西——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欲望。

“……”

手指间的温度明显地越发地热。

周野看着大掌里的女孩,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两颊上明显的绯红。

他盯着她。

从她微蹙的眉间、飞速扇动得像是蝴蝶翅膀的眼睫上、飘忽的视线、紊乱急促的呼吸里一点点地往下略过。

周野微顿。

紧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丹凤眼微微地眯起,薄唇勾起。

他视线顺着朝下,看着女孩朱唇上的那一星点的漆黑。

——醒目、惹眼。

牢牢占据着下唇的位置,带着一种凌虐的破碎美感。

仿若肆意侵占安宁村落的土匪。

周野无意识地吞咽了下。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

缺氧的窒息感越发重。

在闻岁感觉快要憋死时,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突兀的声音让闻岁回过神,她连忙摇了摇头,用力挣脱开了男人的手掌。

胸口剧烈起伏着。

闻岁怔怔地平稳着呼吸。

周野低眸,扫了眼空落落的大手,无意识地握了握。

很快铃声停止、复又响起。

直到这第二道手机铃声响起,闻岁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彻底回归。

她低头看,是楚恬的电话。

闻岁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但细听嗓音里哑意明显:“喂。”

“喂!岁岁!”楚恬说,“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刚才干嘛呢?”

闻岁心虚摇头:“没、没干嘛。就是……没听到。”

“哦哦。”楚恬也没多问,“我看你出去太久没回来,有点担心你,所以给你打电话。那你现在是拿到手机了吗?”

“……嗯。”

薄荷香若有若无地从旁边传来,在鼻尖里萦绕。闻岁扣了扣手心,眼睫眨得飞快:“我……我现在就回去了。”

“好。”

“……”

周围很安静,闻岁打电话也没避开人,加上她又和周野离得近,所以她确信周野应该是能听到了电话内容。

挂了电话,闻岁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

脸还在发烫。

她转过头,却没敢看周野:“那我先走了。”

静默两秒,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嗯。”

闻岁攥了攥手机,她垂下眸子,略微颔首,便立刻起身离开。

树叶簌簌地响,宿舍楼里传出的笑闹声听起来模糊缥缈。

而长椅上那场隐晦却又炙热的撩拨。

两个当事人却像没经历似的,谁也没吭声,谁也不敢提。

“……”

走了两步。

“闻岁。”

身后传来男人的唤声——他又喊她,闻岁。

闻岁发现,今晚,周野好像叫了她很多次的,“闻岁”。

脚步戛然而止。

刚刚稍微平复好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地砰砰作响。

“……”

她转过头看向周野。

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转着手机,身体颀长清瘦,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站姿一如既往地懒散、没个正行。

他安静地注视闻岁两秒。

“刚才有句话你说错了。”

“嗯?”

“我的意见对你并不重要。”他复述着闻岁的话,然后笑了,“这句,错了。”

我的意见对你并不重要——错了。

那正确的就是……

——我的意见对你很重要。

闻岁的意见对周野很重要。

“……”

心跳因为这个念头停了半拍。

闻岁怔怔地看向周野:“啊?”

周野勾着唇看她。

但是他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懒懒地朝她摇手,拉长着尾音慢悠悠地说:“走了——”

独留闻岁一个人在原地。

因为这模糊又暧昧的话,整个人思绪被扰乱,呆滞了许久许久。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

她才恍然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禁怀疑今晚的所有事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

一场,美梦。

-

目视着闻岁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里,

周野又望了会儿,才拉开车门坐到车上。

他掏出手机。

神情淡漠地划掉来自林礼玉的几个未接来电。

周野点开微信。

一直往下滑,最终停在一个头像为一张大合照——背景是光洁的冰面,众人皆身穿鲜红色饿国家队队服,团团簇拥着中央的中年男人。

停顿数秒,他点进聊天界面。

【Z:教练,我有些事想和您聊聊。】

“……”

春日夜风不休。

月色静悄悄的,落了车窗和宿舍楼里一地皎洁白霜。

-

而宿舍里。

夜已深,女孩们沉浸在睡梦里的轻鼾声平缓安详。

一向睡眠状态良好的闻岁却失眠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也许是因为今晚和周野的遇见。

思绪一时纷杂混乱,光怪陆离。

她觉得周野有点怪。

……又感觉应该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左右摇摆,扰乱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闻岁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像行走在沙漠上的饥渴者乍然瞧见了一片绿洲——惊喜、却又怕只是一场无谓的海市蜃楼。

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地闪过她和周野的事。

从头开始的、在周橙橙家的遇见;她作业忘带,周野帮她送来,她偷偷地拿走了写着周野电话号的便利贴;想起写满了周野的日记本;想起草莓味糖果的糖纸;想起蜡笔画……

想起上次,和陈夏重逢见面时,周野介绍道:“三人三年多没见过面了。”

“……”

被褥被攥出条条褶皱。

其实周野这句话说错了。

是他,三年没见过她。

而她并不是。

一年前,她就见过他。

只是他不知道,他也没看见她。

当然,更准确地来说,其实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一年前——她正值学习紧张的高三下学期,却偷偷地飞去首都,只为见他一面。

因为每天埋在各种做不完的卷子里,所以知道周野被禁赛的事,已经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一周之后了,还是舒慧带她和叶善灵吃饭,饭桌上叶善灵提到的。

闻岁记得很清楚。

知道消息的那天是周五。

然后她在周六,就以去周橙橙家辅导的名义,瞒着父母,瞒着所有人,独自买了机票去了首都。

——这是一向乖巧的闻岁十八年来做过的最叛逆的事。

以至于事后她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

她明知道自己去了并不会有什么用。

她改变不了已经出了的禁赛通告,也无法为周野弥补,更没有什么时间回溯的能力能让事情被避免。

……或许就连简单的安慰都不一定能真的让周野有所释怀。

可是周野一晚上都没回她的信息。

她很担心。

——即便她也知道,那时候的周野身边肯定不缺人。

但她就很冲动地,什么都没想的,就去了。

她记得那时候首都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正突然降温,而她冲动到连件多余的衣服都没带。

她凭借记忆去了周野的小区后,却进不去,给周野打电话也没人接,信息更是没回,外面的天又太冷了,她只能先到旁边的便利店里面待着。

她在便利店待了很久,都记不得到底多久了,只记得到首都的时候还没到午饭点,到后面夕阳都快落了。不过好在便利店有吃的喝的,倒是没饿着,中途店员小姐姐还给她送来了一件外套。

快要等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一道男声“谢谢”。

明明就两个字,但她瞬间认出来了。

立刻抬起头看。

漆黑的瞳孔瞬间因为喜悦而微微放大。

男人只有一个背影。

他头发长了很多,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微躬着身,往外走,手里拿了两盒糖,应该是刚付钱买的。

闻岁被惊喜地愣住了五秒钟。

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往外跑去追周野。

快要追上的时候,闻岁看见他掏出了手机。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闻岁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可能是单纯的礼貌,想等他忙完手里的事再出现;

也可能是期待着等周野看到自己的信息和电话后,会打电话过来,然后她再言笑晏晏地猛地蹦出去,告诉他:“我就在你后面呢。”来给他一个惊喜。

于是闻岁就站在周野的后面,离他四五步的地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但很可惜,直到周野收回手机往前走了,闻岁都没有收到周野的信息和回电。

她不死心地一直刷新着微信,甚至还充了笔话费,但看到充值成功后信息提示里充裕的话费余额,以及舒慧发来的,她和闻清帆出去吃饭,晚上会晚点回来的微信。

闻岁终于得承认,她的手机没有停机,不会接不进电话,她的微信也没有问题,不会收不到消息。

只是他没回电;只是他无视了她的微信。

“……”

那一刻,明明不顾欺瞒家长也要奔赴千里、不顾寒日里漫无目的的等待一天的男人就在眼前,可是闻岁的脚却沉得像挂了千斤重的东西,完全没有了追赶的力气。

她喜欢他,所以两年没见也能凭借两个字就认出他,也能一眼就捕捉到他的背影。

可周野呢?

他还会记得,一个只在两年前见过几次面的小姑娘吗?

或许原来闻岁会肯定地回答:“当然啦。”

但是现在,闻岁沉默了。

裹着初春寒冷的风吹来,冻得闻岁瑟瑟发抖。

但是闻岁没动。

她安静地注视着脚底原本两道交缠的影子抽离开来,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看着他走进小区里。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过头。

于是他也就没看见一直在背后的她。

少女心思敏感又别扭。

直到看见周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区里看不见了,闻岁再也绷不住地哭了。

她情绪崩溃。

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这简单的微信和回电。

而是因为其后残忍但确切的真相。

——自始至终,她这些年的欢喜与惆怅、期待与纠结,都只是她的一场,独角戏。

不知道站着哭了多久,直到便利店的店员小姐姐察觉到不对劲来看她。

闻岁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只问她要了几张纸巾,便转身,删除了周野的联系方式,然后拦住一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北方的风寒冷迅猛,吹得赶路人纷纷低头快步离开。

谁也不知道,这里停留过一个女孩。

“……”

思绪混乱,闻岁被闹得一夜没睡好。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枕头湿了大半,眼睛更是肿的不能看。

陈静看见她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你昨晚出去当贼被人打了?”

闻岁避开视线,支吾道,“昨晚看了本虐文,哭的。”

陈静啧了声:“幸好我只看小甜文。”

吃完午饭后,闻岁便目视着她的三个舍友动作整齐划一地齐齐地上床、掀被、躺下、睡觉。

闻岁:“……”

宋雨彤瞥了眼门口的闻岁:“岁岁你不睡啊?”

“不了。”

“下午还有课呢。”宋雨彤说,“你刚上课那哈欠比我都大,你不补补?”

闻岁拿上包,眼皮耷拉着,困倦意味明显:“和人约了有事,我等会儿喝点咖啡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楚恬努努嘴,“就她那同学。”

宋雨彤脸色变了变:“……哦。”

淡淡的咖啡香萦绕在咖啡店内,午后的店内人不是很多,多在轻声细语地聊天或者捧着电脑工作学习。

闻岁一口一口地灌着咖啡,补着精神。

“你昨晚上没睡好啊?”

对面传来清淡的女声。

“嗯。”闻岁回答得没什么力气,显然不是很想对她说太多,“你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许韵抿起唇,看着闻岁片刻:“你……你应该都猜到了吧。”

她没说清楚,但闻岁明白。

闻岁抬眼看她,答的也很快:“嗯。”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许韵定定地问。

闻岁哦了声:“因为小票没到。那店离我太远了,最近比较忙,一直没空去拿。”

“……”

许韵手指扣着裙角,停顿半晌,她躬身翻起包。

闻岁注视着她的动作,没说话。

很快,一道“啪”地轻声响起。

闻岁看着桌上的一张银行卡。

许韵顿了顿,把卡推到闻岁面前,声音不太自然道:“这……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不够的话,就……就先欠着,我会按银行贷款利息,年底前连本带利还你。”

闻岁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不客气地收下:“行。”

“那我就不特地去拿小票了。等会儿让温老板拍给你,你知道个价钱就行了吧?”

“随便你。”

“……”

“还有别的事吗?”闻岁继续问道。

许韵没答,她沉默着。

闻岁喝完剩下的最后一口咖啡:“行,那我先走了。”

“闻岁。”

刚站起身,许韵叫住了她。

闻岁看过去,她挑挑眉,示意许韵有事说事。

“抱歉啊,”许韵低着头,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咖啡,声音又闷又轻,很模糊,但刚好够闻岁听到,“我只是有点生气,鬼迷心窍了,没想真搞砸,我拿剪刀弄破的瞬间就后悔了。”

闻岁没回答。

“我是没敢跟你说。”许韵咬着唇,“但我也以为你会提前检查会提早发现的。”

“而且其实我回去后就备了条,本来那天下午我要给你送过去了,然后出门听到你朋友说你换上新的了,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抬起头看闻岁,见闻岁神情冷淡并没什么反应,许韵顿了下,伸手去拿手机,一边扒拉付款记录一边说:“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付款记录。”

“不用了。”

闻岁打断她。

她和许韵小时候一起长大,后来两人关系突然闹僵,初高中的时候闻岁不明白为什么,但随着闻岁长大,现在也理解了。

许韵的父亲在闻岁父亲手底下做事,虽然闻岁父亲只认工作能力,并不会考虑其他。但毕竟是在别人手下工作,难免会有一些攀附迎合。

少女心思细腻敏感,当看到自己的父母一味地夸赞其他家的孩子却贬低自己,尽管这只是大人们之间的客气人情,但小孩子也容易心生怨怼,要强又钻牛角尖地地生出一些去压人一头的心思。

闻岁理解,但闻岁不喜欢。

闻岁把银行卡放进包里:“无所谓。”

许韵没吭声。

她的确是嫉妒闻岁处处比她好,嫉妒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总是夸赞闻岁。她是有点卑劣的小心思,她会故意不告诉闻岁换人的消息,让闻岁失去记者社的名额,失去这种对闻岁来说,有则益、没有了也无伤大雅的锦上添花的东西。

她当时鬼迷心窍地没忍住弄坏了闻岁的裙子,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这问题的严重性——校庆晚会很重要,这点看似的小差池稍有不慎对闻岁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她很快就租了条新的,要是闻岁没能及时察觉,再拿出来也不迟。

许韵卑劣,但许韵不恶毒。

“不过你胆子挺大的,”闻岁想了想,“你既然知道,我裙子坏了,一定会知道是你做的,那你还敢做?不怕我跟老师说?”

许韵随意地看向窗外:“又没摄像头,你说了也没证据。”

“哦,”闻岁看着她,缓慢地说,“那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没有在录音?”

“……”

猛地,许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闻岁煞有其事地冲她歪了歪头。

“……”

沉默半晌。

许韵忽然吐出一口气:“你不会的。”

“嗯?”

许韵注视着闻岁的眼睛,有条理地说:“这事实际上并没有伤害到你,你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而且你懒,真计较起来很麻烦,你不能确定负责老师的处理风格,也因为我们两家的关系还需要对你的父母解释,更对你没什么额外的好处,你犯不着。”

“你说的对,我是没录音。你把钱还我了,我的确懒得再过多计较这件事。”闻岁看了会儿许韵,最终坦诚地点点头,“但我也想告诉你,我的确怕麻烦,但我不是圣母,别再在我身上使些小手段,这次是算了,但下次就说不定了。”

许韵瘪瘪嘴:“知道了。”

闻岁困得要命,她看了眼时间,还够她回去补个觉,便没再和许韵多聊,拿上包,就要离开。

“欸,闻岁,那是不是你喜欢的男生?”

对面传来许韵的话,满是八卦意味,但很确切。

“……”

拿包的手登时攥紧。

闻岁脊背一僵。

她瞪着眼去看许韵。

许韵浅浅地抿了口咖啡,然后弯唇朝闻岁笑了笑,再手指一点,指向窗外。

就正对着玻璃窗外。

有三四个男生正在路过。

其中最显眼的,正落在最后一个。优越的身高让他鹤立其中,身体修长微躬,正在把玩手机,阳光打在他的短碎发上,在额间印出斑驳的碎影,鼻子高挺,侧脸弧度完美。

是周野。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