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怀出门之后,路清尘便从**爬了起来。

他轻轻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将大门反锁。环顾四周,把沈君怀出门前打开的窗户关好,窗帘拉上。再走进厨房,将所有电源关掉。这些事情,每天他都在沈君怀离开之后重复,然后在沈君怀回家之前将它们复原。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面包,咬了一口,又觉得不饿,便又放了回去。

忙完这些,路清尘便呆立在客厅中央,有些茫然。他脑子里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心里又仿佛有一股不能落地的惊恐,像潮汐一般一遍遍涌来、退下。

他心里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这样是不对的,非常不对。

他定了定神,然后推开了画室的门。

画架上画了一半的油画,一株白色的曼陀罗华在月光下盛开,绝望而孤独。

沈君怀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

指纹加密码,才能把反锁的大门从外面打开。沈君怀进了门,屋里没开灯,窗帘紧闭,整个家安静得过分。在厨房和主卧转了一圈,他得出一个结论:路清尘又没吃饭、没出门。

路清尘坐在画架前,他系着一条白色的沾染了颜料的围裙,眼睑垂着,握着画笔的手也松松垂着,整个人像一座雕塑。昏黄的室灯洒下来,将他的侧脸打下浓重的阴影。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没有发现打开的书房门,更没有发现走近的沈君怀。

路清尘本身就像置身于一幅画中,恍如天边月、海上花,有种不切实际的疏远和脆弱。沈君怀突兀地滋生了一个念头,这样的路清尘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并永远消散,任谁也抓不住他。

“画了什么?”沈君怀俯身,一只手抚上路清尘的后脑勺,看一眼画布上白色的花。

“天边月。”路清尘回完话,才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你回来了?”

他瞪起眼看人的懵懂样子,特别像一只迷路的兔子。沈君怀想着,嘴里却说“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嗯?”路清尘疑惑于沈君怀为何说了这样一句。不过,沈君怀是懂他的,只凭一幅画的名字,就参透了内在的意义。

“有事要告诉我,不开心要说出来。”沈君怀立起身子,一手扯松了领带,一手拉起路清尘,说:“既然画完了,吃饭去。”

两人没有心思做饭,便一起出了门,去了附近常吃的中餐厅。

两人的住所距离滨海联大很近,却远离市中心,四周环境静谧、曲径幽深、绿植繁茂。他们携手前行,路边桂花树馥郁馨香,在夜色下格外缱绻。路清尘的手被握住,他看着在前面错开一步的沈君怀,心里贪恋着此时这人的一点温柔。

“明天……萧墨要来。”路清尘抬眼看了看沈君怀,并没有不耐烦,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他有个项目在这边开工,顺便把我在南城的一些画和材料拿给我。”

沈君怀说好。

“既然有朋友过来,就一起多出门走走。”沈君怀今天难得有耐心,这让路清尘有些惶恐。“我没不开心,就是……一个人没事做,有点闷。”路清尘这是在回答沈君怀之前的问题,话语中不自觉带着一丝讨好,然后又说好,这是回应沈君怀现在的问题。

萧墨和路清尘约在一家私房菜馆见面。吃的是平洲特色菜,味道好,环境棒,是刚来平洲的时候,沈君怀带路清尘来过的一家店。

多年好友见面,难免唏嘘。

萧墨身材颀长、朗眉星目,一身衬衣西裤,外面套一件藏青色长款风衣,昔日青涩的少年伙伴早已变成一个成熟得体的工程师。而路清尘一身黑色帽衫,一条简单的牛仔裤,看起来和上学的时候并无差别。

“你今年都24岁了,怎么一点也不见长。”萧墨手伸到路清尘脸颊上,像以前那样扯了扯他脸上的那块软肉,笑得满脸宠溺。

“就是因为你老捏我脸,我才长不大。”路清尘反手把萧墨肆意妄为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拍开,看着萧墨特意从南城带来的他最爱吃的芝士松饼,再抬眼看下对面坐着的好友,心下难得轻松起来。

“我这次来,是因为公司有个新项目落地。”萧墨顿了一下,接着说,“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也能多陪陪你。”

“真的?”路清尘眼睛一亮,“那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就见面好不好?”

在这个城市里,路清尘始终只有沈君怀一个人。但是沈君怀太忙了,他的陪伴对路清尘来说,几近奢侈。这个陌生的钢筋水泥城市,以及这座城市里的陌生人,都让路清尘有种本能的畏惧。

但是萧墨来了,他便觉得这个恐怖的钢筋怪物亲切了不少。

两人吃完饭,一路嘻嘻哈哈往回走。

路清尘留在南城的东西,已经提前半天被萧墨的司机送到家里,多是路清尘这些年的画作、手稿、书籍和一些材料,装了满满三大箱,现在正摆在沈家的客厅,没来得及整理。

到了大门口,再进去坐坐的话两人都有些说不出口。萧墨知道不便,而路清尘却是有些尴尬的,因为没法邀请好友进来坐坐,因为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沈君怀从来不喜欢有别人来家里。

“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萧墨揉一揉路清尘的脑袋,心想这个家伙实在傻得过分,一分心思都藏不住,全挂在脸上。

身后的庭院只开两盏夜灯,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静谧昏黄。

“那……我先进去了。”路清尘抬头看着萧墨,有些舍不得这久违的温暖,仿佛一转身回去的地方并不是家,而是一口吃人的巨坑。

“清尘……”萧墨在路清尘转身时,行动先于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

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为什么脸上明明笑着,眼睛却那么悲伤?如果不开心,我能不能带你走?

“……明天九点,我来接你去寒星,别忘了把东西收拾好。”萧墨压下心头的纷杂情绪,刚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瞥见停在院落深处的黑色凯雷德。

路清尘刚回了一句好的,就被萧墨毫无预兆地拽进了怀里。

“萧墨……你干嘛呀?”路清尘懵了一下,被好友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笑着便要推开他。

“别小气,这么久没见,抱一下还不行吗?”萧墨双臂箍紧路清尘,下巴磕在他头顶上,是个绝对保护的姿势。然后,他使劲用了一下力,才顺着路清尘的推拒松了手。

“萧墨,你什么时候这么黏人啦?”路清尘曲起食指和中指,冲着萧墨心口的位置敲了两下。这是他们小时候常做的小动作,每当路清尘取笑萧墨的时候,就会这样叩击他的心口,语气带着点讽刺和漫不经心。

萧墨好久不见路清尘这样鲜活的、带着些从前的调皮样子,忍不住又笑。

“如果不开心,一定给我说。”萧墨压低声音,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不等路清尘反应,转身离开。

直到萧墨的身影融进夜色再也看不见,路清尘才从怔忪中清醒过来一般,缓缓转身,推开了身后的双开雕花铁门。

萧墨也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吗?他在担心我吗?路清尘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总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穿过庭院,路清尘才后知后觉发现了沈君怀的车。

黑色的车身隐没在夜色中,而沈君怀就倚在车头。

他手里燃着一支烟,烟头那点光明明灭灭,无法让人看清他的脸。

路清尘怔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君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去啊?”路清尘说得磕磕绊绊,哪里还有刚才面对萧墨时的放松和欢快。

沈君怀慢慢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神色莫辨,喜怒难参。

萧墨是故意的,沈君怀知道。萧墨一早就发现了车里的沈君怀。略显亲密的拥抱、默契十足的小动作、旁若无人的约定,所有这些都在传达一个意思:你看,我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样的示威,男人都懂。

不懂的,只有眼前这个小傻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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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怀:我不渣,只是天性冷漠。你看,我也知道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