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画面混乱。

路清尘整个人恍惚着。他能看到山石般压在自己身上的沈君怀,也能听到响在耳边粗重的喘息,甚至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润滑剂桃子味的甜腻。

对了,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他像一条垂死的鱼,被摁在浸满桃子味的案板上翻来覆去。他的感官仿佛能识别周遭的一切纤毫,却唯独找不到自己。

周围嘈嘈切切,灭顶的惊惧排山倒海袭来。

路清尘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念头是他再也不想闻到桃子味了。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沈君怀终于感觉到不对。

他翻过已经昏睡过去的路清尘,见这人已经双眼紧闭,呼吸急促。眼睛、嘴巴被泪水泡得肿了起来,眉头紧蹙着,呼吸急促,整个人有一种被摧残之后的破败感。

沈君怀一惊,立刻将他抱起来,边掐他的人中,边拍打后背。

“呼吸!清尘,呼吸!”

像溺水的人终于接触空气,路清尘猛地长吸一口气,清醒过来。他大睁着眼,好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眼底深处的惊疑不定毫不掩饰地跌进沈君怀的视线。

“告诉我,怎么了?”沈君怀的呼吸洒在路清尘脸上,眼神焦灼、疑惑并隐隐担忧地望着他。路清尘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搂住了沈君怀的脖子。

他说是因为太久没做了,有些痛。

他之前在南城没胆量坦白,现在来了平洲,是不是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他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他想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想要和沈君怀毫无芥蒂的走完余生。

他一定能。

第二天一早,沈君怀就去了滨海联大。

滨海联大临海,是国内顶尖的科研密集型大学,在纳米技术、生物材料、高分子材料和航天工程等许多领域的研究享有世界盛名。沈君怀是滨海联大重金聘请来客座教授,他刚刚30岁,已经是国内外有名的机械工程师和纳米技术专家。

能请到沈君怀来滨海联大,皆因为联大纳米科学院的院长苏长羡是沈君怀的父亲沈拓的得意门生。沈家老一辈是百年前最早的一批M国留学人才,后来在M国以商用飞机、生命工程等研究推广为契机,成为M国同时享有顶尖学术声誉和雄厚经济实力的家族。沈君怀的父母沈拓和安琢玉是M国H大终身教授,承担了很多政府机密的重大科研项目,学术成就享誉全球。

沈君怀是少年天才,从小跟随父母在M国长大。沈家虽然世代高知,但处世低调,沈君怀尤其是。不只是低调,了解他的人甚至评价他冷漠。

他肩宽腿长,永远一丝不苟的白衬衣加深色西装,从侧面和后面看,都能感受到沈教授一派斯文儒雅的气息。但若正面对上他的眼神,还有他那一张冷硬的脸,如果他不笑,就这样盯着你,那气氛没来由得就有些瘆人。

苏长羡常常调侃他,沈教授这个人,明明一派斯文相,但是冷眉冷眼看起来像要吃人,凶得很。刚开始还有爱慕他的女学生,下了课想着凑上去问问题。被他抬头扫一眼,顿时鸟兽散。在学生们眼里,沈教授不喜欢交际,不喜欢说话,而且面对学生提问,脸上就差写着“你是白痴?”这四个大字了。

然而今天,似乎永远窥不到喜怒而乐的沈教授有些神思恍惚。

苏长羡主持的学术会议仍在热烈讨论着,沈君怀却在想,路清尘状况不对。

路清尘的性子和沈君怀截然相反。

初见时的路清尘,就像一颗将熟的桃子,斑斓耀眼,甜到心底。

四年前,沈君怀从M国回南城参加学术研讨,顺便受邀在南城大学作了一堂报告。路清尘学画,刚刚20岁的男孩子只知道高更和莫奈,对纳米什么的完全不懂,他是被好友萧墨拖去报告大厅的。

他俩去得晚,报告大厅的学生已经挤到门外去了,并且已经被保安戒严。

“我的男神啊,我的有生之年啊,我要去见他啊!”耳边响着萧墨的哀嚎,路清尘看着一脸绝望的好友,扯起他的袖子就往报告大厅的背面走去。

报告大厅是个球形建筑,外在巍峨辉煌,内在精致奢华,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地道的样子。

当萧墨被路清尘从报告大厅背面进出货物的后门里推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发懵。

“上次话剧表演,我还没把后门钥匙交回去。”路清尘晃了晃指尖的钥匙,狡黠一笑,一双眼仿佛盛开的桃花,氤氲着水汽,把萧墨看得双眼发直。

两人悄悄来到后台,跟做贼一样潜伏进层叠的帷帐里。

距离报告还是十分钟。

两人小心翼翼绕开帷帐后面的一堆脚手架和杂物。帷帐外面是济济一堂正等着听报告的学生,嘈杂的声音被帷帐隔绝。“我们去二楼。”路清尘指一指前面的木质梯子,示意自己先爬上去,到了二楼,然后沿着西北角的一个旋转楼梯下来,就可以悄无声息混进人群里,不会被安保发现。

两人顺利找到旋转楼梯,或许即将成功的洋洋得意使人麻痹,路清尘一个趔趄,从最后两节楼梯上跌了下去。上面的萧墨来不及抓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跌进一个人怀里。

沈君怀在休息室和作陪的校长实在无话可聊了,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可以先出去透口气。一出来,就瞥见一个黑影从高处撞下来。他本能伸手一揽,就把一个男孩子接了个正着。

所有一见钟情,大概都是见色起意。

路清尘这会儿觉得自己是个小色魔。

眼前这个揽住自己的男人简直太合他的心意,眉眼沉稳凌厉,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上,下颌线条硬朗,淡蓝色衬衣配烟灰色西裤,更显得他肩宽腿长,禁欲味道十足。明明是冷硬淡漠的一个人,路清尘却硬是看出了温柔深情。

沈君怀盯着怀里的人,他双眼瞪得圆溜溜,红润的嘴巴微张,尚未从惊恐中抽神儿,就这么木呆呆看着自己。头顶上一撮呆毛飞舞着,混合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汗味,像极了一颗四月初生的水蜜桃。

沈君怀口腔深处迅速漫过一股水蜜桃的回甘,连带着鼻腔里,都盈满了甜味。甜得以至于让他脸上露出些许不自觉的笑意来。

报告厅里的空气粘稠闷热,台上的人却清冷低温,令人昏聩的大脑渐渐清醒舒适。

沈君怀接下来的报告,路清尘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他只看着台上那个人,衬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凌厉的小臂肌肉,西裤包裹下的两条长腿随意而散漫地踱着,嘴巴开开合合,讲着他晦涩难懂的专业知识。

路清尘周边的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台黑白默剧,只有台上的沈君怀是鲜活的、色彩明亮的,像一束耀眼的光,把他心底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

台下热烈的掌声将路清尘从默剧中拉出来。报告结束了,有胆大的学生涌上前台,跟沈教授要邮箱、签名、合影或者其他。

路清尘呆呆站在原地,越过人海,远远看着那个忙着应付学生的男人。突然,沈君怀抬起头,只一眼,就接住了路清尘的视线。

路清尘只觉得视线滚烫,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一眼万年也好,一见钟情也罢。从此,路清尘再也没能逃开沈君怀的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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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我亲手将竹马交到了天降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