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内殿,宜贵妃也回来了,瞧着她道,“走吧,去坤宁宫,若是再在这里待下去,皇后娘娘指不定又要如何数落呢。”

楚楚点了点头,本想着问母妃这串佛珠之事,可既然母妃有意要瞒,也是问不出个结果,她是打算着入了秋去一趟临安的,去岁因着去沁雅园避暑多待了些时日,又值太子妃离世,她便没有去。

如此想来,太子妃去世已将近一载,去岁仲夏太子妃因病离世,太子哥哥因此难过了许久,那日正值雷声滚滚,天降暴雨,她记得很清楚,太子哥哥在东宫的长廊里一个人饮着酒,浑身湿漉漉的,眼中无光,与死人无异。

坤宁宫里,武帝与谢晚亭坐在院中古榕树下闲谈,安远也在,楚楚一眼瞧过去,心中不解,皇姐向来不喜欢陆慎哥哥,怎还和他坐在一块了?

她缓步而去,轻唤了声,“父皇、皇姐。”

武帝颔首,示意她坐下。

她立在那里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明亮的眸子瞧着安远,虽无言语,坐着的几人却是知晓她的心思,安远眼底略过一丝不悦,随即起身换了个位置,她本是挨着谢晚亭坐下的,被楚楚那般‘护食’的瞧着,自是要挪开,惯是没有让楚楚坐去一旁的道理。

楚楚坐在谢晚亭身旁,莹然一笑,她倒是没觉得气氛尴尬,自顾自的拿了颗枣子吃,谢晚亭瞧了她一眼,拿起面前的杯盏饮了口茶。

“父皇,你们在聊什么呢?”

“你太子哥哥派人来说他在顺天府处理事务,赶不回来了,让你莫要怪他。”

楚楚笑应了声,太子哥哥平日里待她虽也不错,可却还没到赶不回来让她莫怪的地步,此话应是说给瞻之哥哥听的,可瞻之哥哥不过是国子监提督学政,难得太子哥哥如此看得起。

安远见她满眼笑意,轻声说着,“太子哥哥是看在谢首辅……”

“安远。”武帝凌厉的语气将安远没说完的话给打断,“永阳是你妹妹,你应多关心她才是。”

安远欲言又止,只好道,“是,父皇。”

楚楚瞧着谢晚亭,白皙的小手在桌台下扯住他的手,“谢首辅怎么了?”

她的小手在他指头揉搓,谢晚亭感觉到一阵酥麻,想要挣脱开,对上她的眼眸,却是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让她可以安生一些,“没怎么。”

武帝却是笑了,从前他不觉着,如今瞧着他们二人,却是极为般配,“楚楚,谢首辅乃人中姣者,是大盛人人敬仰的功臣。”

“父皇,我知道,您常提起他,不过,他那样的人怕是极少有人与他亲近,惯来是清高自傲的,不过他是百姓口中的抗倭战神,楚楚是敬仰的。”

武帝本是想在她面前提一提谢晚亭的,却没想她会如此说,还是算了,省的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一旁的安远心中憋着气,楚楚成婚那日她哭了整整一日,虽是如今楚楚已嫁给他为妻,她自知是不能再想着谢晚亭的,可,可她就是忍不住,就是想和他说话,想让他看她一眼。

从小她什么都要胜过楚楚,无论身上的衣饰亦是宫殿里摆放着的笔墨纸砚,就连出宫乘坐的马车也要比,她自认这些年从没有输过她,她是皇后所出,自也是比楚楚身份尊贵,可没想到,她喜欢了两年的人竟会是楚楚的。

她不服气,也不甘心。

好在,谢晚亭的眼里也根本没有楚楚,只是这点,就足以让她心中宽慰了几分。

……

回到谢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七陌提早吩咐了看门的吴伯将门前的纸灯笼给熄了,昏暗中‘谢府’二字并不入眼,走至雕花长廊尽头时,谢晚亭放慢步子,侧首瞧她,“夫人自去歇息吧,我去书房了。”

楚楚瞧着他眉眼间的疏离,突然问他,“瞻之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昏暗夜色中,几豆羸弱的烛火光打过来,小公主目光灼灼的瞧着他,比星辰更灿亮,谢晚亭眉头微蹙,不知如何答她。

可偏偏眼前的小公主满眼委屈,他顿了顿,还是吐出了三个字,“不讨厌。”

他对她,说不上讨厌,只是不习惯。

“那你为何总是在书房歇下,你我既是夫妻,应是要同榻而眠的。”

她虽在宫里长大,却也是常听宫里的嬷嬷们话些家长里短,成婚后夫妻都是要歇在一处的,不然就是夫君不满,故意冷落,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瞻之哥哥会冷落她。

“我在书房处理公务会忙到很晚,怕打扰到你休息。”

“不打扰的。”小公主几乎是脱口而出,谢晚亭只好应着她道,“夫人先去歇着吧,我晚些会去云缈院的。”

“好。”

谢晚亭轻叹,想到新婚之夜,她明明还说要在外间再置办一张床榻,要与他分榻而眠的。

太医院的那帮人越发不上心了,整日都在忙些什么,已好几日了,竟还不能医治,他大步向书房行去,冲七陌说道,“让太医院的朱院使来府中一趟。”

“是,主子。”

楚楚回到云缈院,将这座幽静的小院细细打量了番,这里虽不宽敞,却也别有一番风趣在,三棵几人合抱的老榕树枝干聚拢在一处,形成巨大的遮阳伞,夏日里乘凉定是极好的,因离得主屋远,又不遮挡阳光,月洞门两侧种着的樱桃树倒是长得挺齐整,一方八角亭处的竹子也生的旺盛,只是,这院子里太过没人气,应多置办些人用的物件才是。

想到这里,她便回到屋内,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需要置买的物品,待到明日,让紫芍去长安街上买来,好生布置一番。

毕竟,她日后都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不能将就。

忙活了一番,白苏侍奉着她沐浴,见她家公主一双白如凝脂的手拨弄着浴桶里的水珠,欢快的乐着,白苏笑道,“公主今日这般开心。”

她微仰头,长睫颤动着,沾染了水汽,“嗯,是挺开心的。”

白苏也笑吟吟的,公主真是将前段时日发生的事都给忘记了,忘了也好,省的整日忧闷着,陆公子从前待公主确实是好,可自从陆家出事,他就待公主像是个外人一般,就算是有苦衷,也得说明白不是,公主又不是内心不清明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着呢,“公主,可要再往浴桶里加些桂花香粉?”

她轻轻点头,“嗯,再加些。”

在净室里足足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小公主如凝脂般的肌肤泛着潮红,染满了水汽,眼眸都湿漉漉的,身上只着一件缀满木兰花的中衣,如今正值五月,倒是不凉,若不是秋嬷嬷不让,她真想去院中吹吹风去。

待得明日将院子布置一番,再去吹风也不迟。

她这般想着,院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越行越近,待她探头去瞧,谢晚亭已行进内室,她如山涧清泉般的嗓音唤着他,“瞻之哥哥,你忙完了?”

谢晚亭应声,“嗯。”

楚楚从妆奁前起身,肩上垂落的青丝有些潮气,鬓角的碎发不听话的环在耳边,她行至他身前,笑瞧着他,见他峻峰般的眉一直蹙着,那般好看的一双眼睛却是极为凌冽,她扯住他的手,踮起脚尖想要去将他蹙着的眉舒展开,“瞻之哥哥,你……”

她话还未说完,谢晚亭已撤身躲开了她要触上他眉眼的指,她身上只一件中衣,沐浴后的模样又惹人而不自知,他不愿与她靠的太近。

嗓音似是压制住内心淡漠,尽量温和的与她说着,“夜深了,歇息吧。”

说完,他将外衣搭在古檀木衣架上,向床榻行去。

楚楚怔了下,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皎月如盘,散着淡淡月光,窗牖如洒了银粉般,泛着莹莹的光,她小声嘀咕着,“哪就夜色深了。”

她本有意熄了灯烛的,可他适才冷着个脸,着实让人来气,她是喜欢他,可喜欢是相互的,她抬步走向床榻,乖乖的上了床榻里侧,待躺下后,她带有一丝愠恼的嗓音说着,“烛火没熄,夫君去将烛火熄了吧。”

谢晚亭阖上的眼掀开,并未瞧她,又下了榻,将屋内的烛火都熄了,刚要躺下,只听小公主绵软的嗓音又说着,“留一豆光,太黑了我不习惯。”

谢晚亭这次瞧了她一眼,屋外月色如水,洒的屋子里处处泛着淡黄的光,如何就太黑了?

他不欲与她理论,又燃起了一盏烛火,不自觉的问道,“夫人可还有别的事要我去做?”

楚楚瞧着这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床榻前,眸色认真的瞧着她,她乐出了声,“没了,瞻之哥哥快上榻吧。”

谢晚亭自是察觉到了她是故意的。

他放下床帐,躺下来,阖上了眼。

楚楚侧过身来瞧他,骨骼分明的轮廓,修长的脖颈,她只觉得从前她怎么没发现瞻之哥哥生的如此俊美,像是传闻中仙境里走出来的俊俏郎君。

她软糯糯的嗓音唤着他,“夫君……”她其实一直想这么唤他的,只是他让她唤她瞻之,她觉得也不错,便没唤他夫君。

不过现在,她想唤他夫君。

谢晚亭虽是阖着眼,心中却不平和,他常年习武,感官极为敏锐,自是知晓这小公主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却是没想到她唤他夫君。

他轻应了声,“夫人,可是有事要说?”

“嗯,明日我想将外院修整一番,可能不会像从前那般简朴,你可会不喜?”

“不会,府中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不用与我言说。”

“当初我是寻求清静,住进这里的,因着只有我一人,府宅并不宽敞,夫人若是住不习惯,今日我与你说的梨花街那处宅院可找人修缮一番,若你不愿离得皇宫如此之近,上京里我的宅院还有几处,明日可让七陌都带你去瞧上一眼。”

楚楚倒是不知陆慎竟如此有家财,只是宅院就有好几处,其实,她也并不喜太过热闹,如今这府宅除了不够宽敞,其它她都是满意的。

她轻声说着,“这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嗯。”

楚楚见他依旧阖着眼,想是忙累了,她便也不再言语,月白床帐似是将这里与外界隔离,静谧且踏实,她刚阖上眼就有了困意,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谢晚亭耳畔传来轻柔的呼吸声,侧首瞧了她一眼,她这是瞬时就能睡去?

他心中暗叹,就连太医院的朱院使都说此症只是曾听人提起过,却从未经手治疗过,而且,她的症状更像是被人下了蛊。

只是,谁会给她下蛊,而且又是多年不曾出现过的病症呢?

那日,她被陆慎所弃,他便觉得她可怜,如今看来,她是又被人利用了。

他正这般想着,突然软绵如猫的一团伸入他的被褥里,落在他腰腹上,春夜温热,落在他腰腹上的却似冬日的雪团,凉凉的。

作者有话说:

谢晚亭:哪就太黑了?

楚楚:哪就夜色深了?

小公主有气当场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