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亭瞧着她,“我还有公务处理,你先休息吧。”

“公务?瞻之哥哥你在国子监任提督学政,哪来的公务?”

陆慎是元宁二十一年的进士,确实是在国子监任提督学政,这点她记得很清楚。

“有人托我作画,我已应下了,须得尽快拿给人家。”

楚楚听他这般说,松开了他的手,极为温婉的与他说着,“瞻之哥哥你去忙吧。”

谢晚亭应声,向书房行去。

此时月色已泛出,和风拂面,他脑中记忆翻起,似是回到了当初在辽东作战时,一战之后,城中遍地狼藉,他瞥见墙角的草堆处有一团棉被包裹着的物什,带回了营帐内,军中都是些粗犷男子,谁抱了那婴孩都会哭个不停,唯有他抱着,那孩子才会咯咯的笑,那几日当真是让他无所何从,如今无所适从的感觉又回来了。

……

翌日,她梳洗后,换了身豆青色缀红缨的锦裙,望着铜镜,冲自己耸了耸鼻尖,秋嬷嬷在一旁笑声说着,“公主,驸马爷已经在等着您了,咱得快些了。”

白苏给她插上一支红珊瑚玉簪,她手提裙据起了身,“走吧。”

谢府门前,一辆金丝绸装裹的马车赫然于眼前,紫楠木门前缀着两只身姿起跃的玉貔貅,晨光四散,格外透亮,栩栩如生。

谢晚亭背身而立,身姿颀长挺拔,那两只玉貔貅的光芒瞬时被他给抢占了风头,楚楚盈步向前,轻声唤着,“瞻之哥哥。”

秋嬷嬷三人俱都怔了下,随后也有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今日一早,公主醒来面色极好,秋嬷嬷就知道首辅大人是愿意被公主认作他人了,想来今日回门,公主若是小脸惨白惨白的,也着实不太好。

谢晚亭回身瞧着她,“走吧。”

这辆马车是她的,里面的一应布置也都是白苏按她的要求置办的,她与谢晚亭各坐一边,中间是一张古檀木桌案,桌案旁是一方乌金木小几,上面放着些糕点、茶水,都是一早白苏准备好的。

谢晚亭站在府门前等着她时,还担心她看到府门上武帝亲笔书写的‘谢府’二字会突然又犯病,好在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那里。

马车内虽是极为宽敞,可毕竟是只有两人,那小公主一双水亮的眸子还一直盯着他瞧,索性他阖上了眼,静默沉思着。

“瞻之哥哥,你会陪我在宫中住上几日吗?”

秋嬷嬷与她说,今日回门她若是想留在宫中,是可以住上几日的,她想起从前瞻之哥哥去宫中寻她时,总要待到日头落山,西山的晚霞淡去红光才舍得离去,便问了问,想是瞻之哥哥是愿意的。

谢晚亭依旧闭眸,“夫人若是想在宫中待几日便待着吧,不用急着回来,我还有事要处理,不便待在宫里。”

“哦。”

她情绪有些低沉的应着,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成了亲,瞻之哥哥反倒对她这般冷漠,明明从前都不是这样的。

“瞻之哥哥,既然你有事要忙不愿在宫中待着,那我也不在宫中待了。”

小公主清婉的话语没有丝毫愠恼,反倒带着些乖巧,谢晚亭掀眸去瞧她,“夫人不必顾虑我。”

“我刚嫁给你,秋嬷嬷都与我说了,因着前两日我生了病,都没能去拜见公婆,如此一来,少不了人说我这个公主摆架子,待到明日,我与你一同回府去拜见他们。”

她说的真诚,谢晚亭尽量让自己温和道,“不用,他们知晓你生了病,让你好生修养着,过些日子再去也无妨。”

楚楚轻应了声,秋嬷嬷与她说,瞻之哥哥另立宅院惹得陆老将军生了气,估摸着瞻之哥哥心中也有气。

只是,如今的府宅着实是有些不够气派,跟陆府那是差的远了。

她正这样想着,谢晚亭似是能窥探她心中所想,“你若是觉得如今的府院住着不舒适,玉梨街上还有一处宅院,我可找人修缮一番,那里离得宫门又近,夫人可住进去。”

楚楚应着,“改日我去瞧一眼,若是喜欢,再修缮。”

“嗯。”

马车行至承天门,他们来到武台殿时武帝、皇后、宜贵妃、宛妃都在。

武帝瞧着楚楚又如从前般眼眸含笑,颇为灵动,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刘太医整日里往谢府跑,还住在那里,他还真怕谢晚亭会虐待他的小公主。

二人行礼,武帝笑道,“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

宜贵妃瞧着武帝,知晓他今日这是高兴,便也跟着笑开了眼。

移步坤宁宫,武帝与谢晚亭走至前侧,武帝清了清嗓子,瞥了眼他,淡声道,“楚楚的病症朕都知晓了。”

武帝说完又瞧了他一眼,今日楚楚气色极好,想来谢晚亭是让她把他当作陆慎了,这点倒是他没想到的,以谢晚亭清高自傲的性子怎会让楚楚这么做。

武帝又道,“你比永阳大上五岁了吧。”

谢晚亭应着,心中已知晓武帝是何心思。

“你比她大上这么多,如今她又病了,应多宽待她些。”

“朕与你说这些,不是以君臣的命令,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你可明白?”

“臣明白。”

武帝深叹了口气,跟他说这些事,他简直是惜字如金,便将话题说到了朝堂上,如此,他才能侃侃而谈些。

来到坤宁宫,皇后是她的母后,自是要关怀一番,不过也没太多话,倒是宛妃拉着楚楚的手说了许多。

宛妃是奉阳候的妹妹,谢晚亭的姑母,奉阳候仅有一子一女,如今楚楚嫁进他们谢家,宛妃自是格外与楚楚亲近些,她平日里都是在她的宜芳殿里待着,极少出门,今日倒是自己主动去的武台殿。

宛妃向来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武帝待她也是不温不热,好在她诞下了二皇子,身后有依仗。

宜贵妃在皇后的坤宁宫里待着着实是不自在了些,也不好拉着楚楚说些悄悄话,便走上前,恭谨道,“皇后娘娘,楚楚前两日病了,妾身给她求了驱邪符,一时急着去武台殿,竟是给忘了,妾身带楚楚回趟宜和殿。”

皇后垂下眼眸,轻应了声,她能不知道宜贵妃安得什么心思?指不定要与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呢,索性就随她去吧。

“母妃,您还给我求了驱邪符,这要是被父皇知晓了,又要说您了。”

“你这孩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母妃本也是不信这些的,可你刚出生那会,别提多稀奇了,秋嬷嬷抱着你站在宜和殿外你就乖乖的,一走进殿内你就哭个不停,宫里的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怎么不记得?”

“你那个时候哪记事,只有我知道。

说完,她瞧了眼楚楚,低声问着,“谢……你夫君待你可好?”

楚楚点了点头,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他平日里政务繁忙,你是他的妻子,应多关心着才是。”

宜贵妃早知道楚楚虽已嫁过去了三日,可他们二人并未圆房,不圆房不说,这谢晚亭除了大婚之夜外都是宿在书房,既然他是个冷石头,如今楚楚把他当作陆慎,就让楚楚待他好些。

“母妃放心,我会待他好的。”

来到宜和殿,楚楚倚坐在贵妃榻上,拿起桌案上的糕点边吃边说着,“母妃,还是宜和殿的桂花酥酪好吃。”

宜贵妃嗔了她一眼,“你倒是知道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慢些吃,别噎着。”

说完,又忍不住打趣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嫁进多穷苦的人家了呢。”

楚楚笑着。

宜贵妃走向妆奁后的古檀木柜处,从一个精致的箱笼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递给楚楚,“收好,放在你的枕边,能驱邪避祟的。”

楚楚冲她耸了耸鼻尖,也不知母妃何时信起这些了,她刚要打开来瞅一眼,只听宜和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宜贵妃的贴身宫女阿原慌乱的走来,“贵妃娘娘……”阿原正要说出口,看到楚楚在一旁,瞬时又给咽了回去。

宜贵妃瞧了眼楚楚,“你在这里待着,母妃出去一下。”

楚楚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点了点头,待宜贵妃出了内殿,她的小嘴也停了下来,疑惑的透着窗牖向外张望了眼。

母妃有什么事连她也瞒着?

她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母妃因何事而出去,目光瞥至妆奁处,她站起身,自顾自的呢喃着,“母妃竟是连箱笼都忘了合上。”

宜贵妃的箱笼向来都是上了锁的,她没想着要去看母妃的物什,只想着给合上,可她的目光还是瞥见了箱笼里一个泛着莹光的贝壳匣子,匣子是敞开着的,里面有一张平铺着的信纸,楚楚瞧见了自己的名字,便下意识的抽了出来。

上面是极为工整的行楷:你与楚楚可都好?去岁未见,今岁不知楚楚是否能来临安。

并未留名。

楚楚又抽出一张信纸,依旧是工整的行楷:我去临安大梵寺,与住持说家中有女大婚,要求一物,住持便给了我这串一百零八颗缀莲佛珠。

楚楚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手腕处的佛珠,母妃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早几年她瞧着喜欢,非要同母妃讨来,可母妃就是不给她。

前几日她成婚,母妃突然送给她这串与她的一模一样的一百零八颗缀莲佛珠,可,可这写信之人又是谁?

家中有女大婚?与她可有关系?

母妃说这串佛珠是早些年在城外灵山寺求来的,只是见她年纪还小就没拿给她,可这信纸明显是今年的新纸,笔墨也是新的,信上所说亦不是灵山寺,母妃既是托人给她求来了这串佛珠为何不如实与她说呢?

这般想着,她已将信纸都放了回去,也将箱笼给合了起来。

她小时候因着身子差,宫中太医说上京气候干燥不宜调养,她就每年冬日都会去临安外祖家住上一段时日,除夕节前才会回到上京。

她喜欢临安,那里的人都待她极好。

信上说在临安大梵寺求来的佛珠,可是裴远舅舅写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谢晚亭:夫人不必顾虑我。

楚楚:这是要和我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