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林明显看到程让悬在屏幕上的拇指抖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不太应该的事情。

“对不起让哥,我好像……”

“没事。”程让将手机还给曲林:“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也让我有了准备。”

程让进来的时候情绪明显是好的,兴致勃勃的,如今看了这个公众号之后任谁也能感觉到他落寞了许多,曲林懊恼得很,不敢在程让面前继续招人烦,便说去帮忙叫樊舟。程让应了声找了个卡座坐下了。

上午的酒吧不营业,整个空间都安静的针落可闻,程让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似乎都有加快的痕迹。

他对此早有预备,却不想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如想象一般的从容淡定,甚至连点进去看看里面的内容都不敢。

啧,有什么不敢的?怕什么?程让开始有些瞧不起自己,一篇文章都能把自己吓到的话,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该怎么面对呢?他以后面对的可不是没有生命的白纸黑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没什么不能面对的,他在意不是那些人,他在意的是陆斯闻。

程让拿出手机,搜索了那个公众号,点开了最新推送的文章。

程让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不管对方在文章里写了什么都不可能让自己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到底了发生了什么,那些杜撰的,猜测的都是假的。

可程让还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文章里不是只有这些。

竟还有陆斯闻。

他怎么都没想到还有陆斯闻。

文章全篇没有指名道姓,只有程某和陆某某,可文章里也说了陆某某是北城某家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

还有照片,有自己单人的,也有和陆斯闻在一起的,即便做了处理,程让还是第一眼就看出了那些照片都是在什么时候拍的。

是自己第一次去看喜欢的那套房子的时候。

和陆斯闻的照片是他们第二天一起去看其他房子的时候。

有人跟踪了自己。

是谁?中介吗?不可能。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程让也没看出来他认得自己,他们的购房合同到现在还没有签,如果他要做这件事也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

除非他是个傻子。

那是谁?

程让想起了那个在电梯里一直盯着自己的人。那天他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自己单人的照片明显是在小区里。

只有他了。

他第二天也在跟着自己吗?

当时的程让只想到了被发现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那个时候他唯一想得到的麻烦就是邻居不同意他们居住,却根本没想到会被跟踪,会被拍照,连陆斯闻都没有放过。

程让只觉得背脊发寒,他做的所有准备都是没有用的,他准备好了自己会面对什么,却没考虑到陆斯闻也会面对,还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

自己就算是去接陆斯闻也不敢去他的科室是为了什么,自己推了多次陆斯闻和同事的饭局是为什么,他不想给陆斯闻带来任何可能有的麻烦,他不想成为陆斯闻的拖累。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他做的那些抵不过一篇文章,一张照片。

文章的阅读量已经9w+,程让不敢去想是不是已经给陆斯闻带去了麻烦,是不是已经有人扒出所谓的陆某某就是陆斯闻。

但不敢想,问题也不可能随之消失,程让可以对自己遭受的一切无动于衷,可他却接受不了陆斯闻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的影响。

樊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程让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喊了一声程让却像是没有被听到,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曲林跟在樊舟的身后见此更加懊悔了:

“哥,我是不是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

“蠢什么?”樊舟看着门口的方向:“这件事闹成这样,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早晚会知道的,越早知道越好。”

曲林却还是不放心,樊舟却懒得再理他了,迈步走向程让刚才坐着的卡座,一边拆开程让带来的早餐,一边拨通了陆斯闻的电话。

程让开车到了医院,一路上想尽快确定陆斯闻好好的冲动在车子停下来的这一刻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去到陆斯闻面前的勇气。眼前一切的麻烦都是自己带给他的。他能说什么做什么呢?文章阅读量这么大,说不定他的同事们早就看到了,猜到了,自己出现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之外,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了。

程让看着门诊楼的门口,期待陆斯闻的出现,又不希望他出现。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眼睛开始酸涩才渐渐收回了,他靠在椅背上静默片刻才拿出手机去搜,北城本地论坛上有关于这篇公众号的文章已经被转载,陆斯闻的身份果不其然已经也被扒了出来。

不止如此,连当年陆斯闻为程让寻找证据的事情也都列了出来。

1L:一个医生帮助杀人犯,这样的人配做医生吗?

2L:看资料这人还是陆安山的儿子,该不会是靠关系走到主任医师的吧?有没有人去深扒一下啊,我觉得有料。

3L:可是我觉得当年的事情也不一定真的是程让做的吧?陆斯闻当时还是个大学生?而且程让和陆斯闻应该也没什么背景让法院和警察都为他们修改证据?

4L:大家注意,楼上有水军混入。

5L:反正我以后不敢去附属医院神外了,因为我要命。

6L:说真的,当时年纪小,听大人说的时候也觉得程林遇是替儿子背了锅,但昨晚上考古后发现,其实也未必,有谁能证明真的是程让杀人的吗?单凭程林遇的一句话?抱歉,那我还是相信法律的。

7L:楼上的,你以为大家这么相信程林遇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人品和医德。他儿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站民意。

……

程让近乎自虐般的一条条看下来,事情似乎远比他想象得更严重,不止本地论坛,甚至微博都上了热搜。

十年前只在本地腥风血雨的故事在这样一个清晨,以这样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出现在了全国的面前。

他们高呼真相,申请重新调查,说要还程林遇一个公道。

程让退出微博,他不在乎那些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他只在乎的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对于陆斯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似乎从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程让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他觉得自己得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迷茫的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不远处从车里走下来的陆安山,程让明知道他这个时候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好脸色,却还是条件反射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了陆安山的面前。

陆安山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让,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陆叔叔。”程让开口:“对不起,我……”

“你第一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陆安山看也不看他:“从你站在斯闻身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就是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原因,你什么都带给不了他,除了无尽的麻烦和非议。”

陆安山说完这句话就要走,程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一次迈步走到他面前阻拦了他。

以前他不敢这样做的,以前的他连正眼看一眼陆安山都不敢,但这一次他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退缩。

“是我的错。”程让说:“陆叔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现在能做什么来挽救吗?我什么都可以的,只要是能把陆斯闻从这件事里摘出来,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配合的。”

陆安山是医院里的一把手,不管陆斯闻是不是他的儿子,院里的医生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是要出面处理的。程让找他,说想配合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了。

“配合?”陆安山终于看向他:“和他分手,离开他就是帮忙了,能做到吗?”

程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或许是知道陆安山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等自己,所以他只用了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狠狠攥住:

“对不起,这点我做不到。”

陆安山冷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的什么都可以做?”

“除了这个。”程让近乎急切地说:“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

“其他的没有什么是你可以帮忙的。”陆安山冷冷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带给不了他,出了事,你也什么都帮不上他。”

说完这句话陆安山就迈步离开了,程让没有再追,迷茫地站在原地许久却依然辨不清方向。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以为是陆安山回来了,找到了自己可能帮得上忙的方式,他急忙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陆斯闻。

他和早晨分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微微笑着像是什么事情都打不倒他,他抬手揉了揉程让的头发,语气轻松:

“多大点儿事儿,至于愁成这样?”

多大点儿事儿?事情还不够大吗?程让很想问问他,但是话在嘴边却问不出口,陆斯闻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牵起了他的手往车的方向走,以前程让都会很乖的任由他牵着,像个小孩子。但这次程让却下意识地将手从陆斯闻的手中抽离。

陆斯闻看着空****的手,又看向程让,然后问他:“是不要我了吗?”

“没有。”程让急切的开口,只是嗓音沙哑到了极致。

像是怕陆斯闻不相信,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不要。”

像是说服陆斯闻,更像是说服自己。

陆斯闻没有再牵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勉强他,笑了笑:“风太大了,去车里说?”

程让不敢再拒绝,乖乖地点了头。

上了车,程让像个小学生一样地坐着,看也不敢看陆斯闻,陆斯闻开了暖风,主动将手伸过去抓住他的,程让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但这一次陆斯闻却没有放。

大概是在风里待久了,大概是事情的发展让他害怕了,他的手很凉,凉的好像陆斯闻不管怎么做,都暖不热。

“对不起……”程让轻声开口。

“你做错什么了?”陆斯闻问:“出轨了吗?还是和我在一起又是因为报答?所以才想要道歉。”

程让摇摇头,似是否认了陆斯闻的猜测,可他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恍然间,陆斯闻有一种错觉,像是突然回到了程让刚回北城的模样,也如现在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一点的自信,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陆斯闻不知道程让现在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却清楚自己的,他快要被眼前这个人搞到快不能呼吸了。

他太心疼了。

“程小让。”陆斯闻轻声开口:“看着我。”

程让没有听话,固执地低着头,像是这辈子都抬不起来。

他好不容易在陆斯闻的面前做回了自己,他好不容易在现实的缝隙里努力向着陆斯闻靠近,他的自信心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找回,就被这扑面而来的伤害砸回了壳里。

那壳里是有刺的。

程让在流血,遍体鳞伤。

陆斯闻看得见,他也知道这伤是因为自己。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他以为已经将程让回来北城的伤害降至最低,他尽可能地让身边所有人都接受他,却忽略了自己,忽略了自己才是程让的全部,程让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牵连自己的。

他自己被伤害或许能释然,可一旦牵扯到自己,他就慌了,乱了,退缩了。

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愿意的,比起在旁边看着他疼,自己是愿意陪着他一起疼的呢?

陆斯闻还在想一个说法,程让却突然整理好了自己,他转过头来笑看着陆斯闻:

“别担心我了,我好了。”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不是他看着陆斯闻的眼神有些闪躲,如果不是陆斯闻足够了解他,像了解自己一样,程让的‘好了’或许还有一些说服力。

可陆斯闻知晓他的一切,因此也知晓他只是不愿在自己被所谓牵连的时候还去安慰他,所以他强迫自己好起来,不管掩饰地究竟有多拙劣。

陆斯闻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般,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将程让抱在怀里,紧紧地。

“别这样。”陆斯闻说:“我都快疼死了。”

程让在陆斯闻的肩膀上笑,试图将一切说得更有说服力:

“没骗你,我好了,不用为我担心了,我们想一下事情该怎么处理,我大概知道是谁拍的照片,我们去找他?找他是不是没用?传播范围已经这么大了,而且现在让他删除是不是会显得欲盖弥彰?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这么做算不算侵犯隐私?我们是不是可以告他?”

“还有你,主要是你。”程让离开陆斯闻的怀抱看着他:“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是什么?医院找你谈话了吗?他们大概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理?网上那些评论我都看了,他们都……陆斯闻,我能做点什么吗?我什么都可以的,我……”

他越想遮掩自己的情绪越是遮掩不住,提及陆斯闻可能会面对的局面,他变得越来越慌,那慌乱是写在脸上的,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停了下来,茫然地盯着某处,像是一个被抛弃不被喜欢的孩子,他自己却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会有什么影响,不会的。”陆斯闻搓搓他的手臂,想要让他回温:“文章里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证,对我没什么影响,医院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处罚,你冷静一点好吗?”

程让摇摇头,根本不相信陆斯闻说的:“怎么可能没影响?不可能的。”

程让不敢看陆斯闻,盯着他身后的玻璃窗,看着车窗外被风吹的摇摆的树枝:

“你有看那些评论吗?论坛里的,微博上的,他们都在怀疑你,怀疑你的医术,怀疑你的职称,怀疑你走到现在是靠关系,甚至要去扒你之前的论文,你那么努力地走到现在,却因为我成了别人的眼中的关系户,或许以后病人会避开你,或许也不会有人再找你手术,或许就连你的同事也会这么觉得,就算是捕风捉影的说辞,医院却不会坐视不理,他们还是会调查的,因为他们要给大众一个交代……”

“可是凭什么呢陆斯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是我……”

“不是你。”陆斯闻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眼里只装得下一个自己:“程让,如果不是我骗你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工作你要为我妥协,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你的伤疤也根本不会时隔十年还要摊开来让所有人看。”

“是我没用,让你回来却依旧阻挡不了这些伤害,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你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却无能为力,找证据找了十年都找不到,是我没用,是我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怪我……”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一个问题说着说着就全是自己的不是,彼此都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却又心疼对方到了极致。

他们总是这样,爱对方比爱自己多。

“陆斯闻,我后悔了。”许久之后,程让轻声说。

一句后悔,让陆斯闻的心都到了喉咙处,卡的他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

他太怕程让的后悔了,他们还没有幸福多久。如果程让后悔了,自己又该以什么方式留住他。

一瞬间陆斯闻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实在不行就再次跟着程让跑,想到他该怎么说服程让带上他,不抛下他,他甚至想到了撒泼打滚以死威胁。

可纵然他心里紧张到了极致,面上却还是平静的可以,他甚至能波澜不惊地问一句程让:

“后悔什么?”

“我应该让你把我关在家里的。”程让说:“如果你当初把我关在家里,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不会去看房子,不会被人拍到,不会连累陆斯闻,陈年旧事也不会在十年之后再次成为新闻。

陆斯闻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

算了,那两个字即便是假设陆斯闻都不想说,他看着程让,开玩笑地告诉他:“现在也不晚,反正我时时刻刻都想把你关在家里的。”

“好。”程让说。

陆斯闻一愣。他能明显感觉到程让说的是真的,他是真觉得自己应该被关起来,不再和这个世界接触的。

或许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方式了,唯一一个不牵连陆斯闻的方式,就像陆安山说的,只要程让离开陆斯闻,一切都解决了,可他离不开,也不能再伤害陆斯闻,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有陆斯闻能看到的地方。

他愿意的,只要再也影响不到陆斯闻,他什么都愿意的。

“我怎么舍得?”陆斯闻轻叹一口气:“你这么好,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关起来做什么?”

程让却只是淡淡笑了下,并没有说什么。

“放心吧。”陆斯闻摸摸他:“事情闹得这么大,官方应该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也关系到警方的公信力,用不了多久官方应该会有声明出来,到那个时候就能堵住一半的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没证据的事情乱说一通,谁会相信?”

陆斯闻还没下班,医院里也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在这里继续陪程让,他想程让和自己一起去医院,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着,可程让说什么也不去:

“我就在这里等你。”

陆斯闻静默几秒还是没有勉强他,亲一下他的额头:“那乖乖在这里等我,想回家也可以,但记得跟我说一声,好吗?”

“嗯。”

“手机就不要看了。”陆斯闻说:“没什么意义。”

“好。”

“会好好听话,对吗?”陆斯闻似乎有点不太放心。

“会的。”程让说。

“乖。”

——

陆斯闻猜测得没有错,事情在网上发酵的速度很快,当天晚上平安北城就发布了有关于当年灭妻案的案情通报,向社会大众公布了调查过程,有不少人都评论说相信警方,也自然有人不相信,阴阳怪气说无风不起浪。

关于对陆斯闻的怀疑医院也发布了声明,但这种声明在这个时代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只要你有关系就不会有人相信你是真才实学,只要你有丁点儿背景就是关系户,你所有的成就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得到的。

之前喜欢的那套房子也无疾而终了,邻居去物业闹了好多次,这样的情况下陆斯闻也不可能再签合同。

至于那个公众号,陆斯闻也拜托了樊舟找人去经过法律途径解决,但怕是还有的撕扯。

事情看着解决了,其实并没有解决,网上时不时地还会有消息蹦出来,要求重新调查当年案情,给程林遇一个公道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陆斯闻说着没有影响,但医院里的病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也有同事明里暗里地打听他是不是真的和程让在一起了,每当这个时候陆斯闻总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是,他是我爱人。”

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却像看一个怪物。

他们或许并不相信程让是凶手,但他们却觉得和这样一个有着无尽麻烦的人在一起是在自讨苦吃。

对此,陆斯闻并不在意,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程让的身上。

程让变了,他拒绝再出门,连送陆斯闻去上班都不去了。

陆斯闻没有把他关在家里,程让却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他和陆斯闻之间的差距,那些现实的问题似乎在牵连陆斯闻面前都显得不再重要,他只想陆斯闻好好的。

不管陆斯闻怎么说,程让都只是说不想出去,他做好一日三餐在家里等陆斯闻,就连食材都是外卖放在门口,等人走了以后他才去拿

他不想出现在陆斯闻的身边给那些人增加谈资,他不想再给陆斯闻再带来新的麻烦。

不是没想过去解决这件事情,可如果不是把程林遇的证据摆在眼前,洗脱自己是杀人犯的罪名,证明陆斯闻和自己在一起没有错,程让又能做什么呢?把公众号背后的人打一顿吗?或许是能出一口恶气,可那是违法的,他只会让陆斯闻担心,他控制不了那个人之后还会怎么写,说不定只会给陆斯闻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出现在他的身边。

自厌的情绪又开始慢慢找上他,陆斯闻有时候碰他,他也不似从前坦然,偶尔会下意识地闪躲,他又在怕了,怕自己的脏污弄脏了陆斯闻,怕陆斯闻对这样脏污的自己觉得恶心。

陆斯闻给他的,面对全世界的勇气,在让陆斯闻受伤之后似乎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陆斯闻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他带周边回了家。

程让来开门的时候看到周边下意识地就开始眼神闪躲,只喊了一声‘周医生’,整顿饭下来也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周边想跟程让聊聊,程让却摇摇头,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有比现在更好的方式吗?”

“斯闻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你能不能好好的。”

“我也是。”程让笑了下:“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我挺好的,你不用费心了。”

陆斯闻送周边下楼,周边说:“无解,在他能找到其他可以保护你的方式之前大概不会放开自己了。”

陆斯闻蹙了眉。

“要不你试着示弱吧。”周边说:“说你被欺负了,被人跟踪了,网上那些网友义愤填膺开始堵你了,或许他就愿意出门来保护你了,这事儿你不是很在行吗?愿意出门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慢慢来,这么待下去总是要出事的。”

陆斯闻也觉得这么下去要出事儿。

虽然现在的程让还没想过要分开这回事儿,可是他现在的状态未免有些太像当年分开之前时候的模样了。

陆斯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的事情再上演一次,周边说的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行,只要程让能好起来,陆斯闻不介意再用一点手段。

只是陆斯闻都还没有来得及示弱,贺莎的一个电话就打破了这个局面。

陆斯闻回到楼上的时候程让已经挂了电话,他看着陆斯闻欲言又止,陆斯闻迈步走过去,有些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小姨这两天整理我妈之前的房子,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小姨没说。”程让看着陆斯闻:“只说让我尽快过去看看。”

陆斯闻知道程让在担心什么,牵起他的手:“你想不想去?”

那套房子对程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程让现在的状态让陆斯闻也不是很放心他去那里:“你要是不想去,我替你去看看,回来再告诉你。”

如果能转达,或许贺莎就在电话里说了,她不说或许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程让想亲自去看看,他心里是抱有期待的。

期待这是一个转折。

陆斯闻开车带程让一起出门,这是事情发生后程让第一次出门,已经是傍晚了,程让即便坐在车里也还是遮掩得很严实,他看着窗外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红绿灯的时候陆斯闻侧目看他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程让,我最近有些不太踏实。”

程让闻言看过来,神色有些紧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陆斯闻笑了下:“你最近这几天,太像十年前的模样了。”

程让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陆斯闻在说什么:“我,我没想过分开,我不会的。”

“十年前你想过分开吗?”陆斯闻看向前方:“如果不是我撞见你吃药,或许你也根本不会对我说分开。”

程让没有立刻说什么,陆斯闻也没再说,可他的不安那么明显,程让无法忽略。

绿灯亮起,陆斯闻缓缓将车开出去的时候程让才小声说了句:“陆斯闻,我会调整好的。”

陆斯闻握了一下他的手,没说话。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程让之前的小区,当年发生命案之后,这里有不少人都因为害怕而搬走了,程让对这里最后的印象就是乱糟糟的,所有人都避如蛇蝎,但或许是事情发生了太久了,北城又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容易,所以这里比印象中要繁华许多,这个时间点小区里有不少人还在散步。

程让没有立刻下车,一直到旁边散步的行人离开了才微微放松下来,陆斯闻看一眼他:

“一起上去还是我先去看看?”

程让回过头来看他:“一起吧。”

陆斯闻点点头刚想应一声好,程让却又说:“有你我不怕。”

陆斯闻开门的动作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程让的意思,他在对自己展现他的依赖。

陆斯闻回身过来揉揉他的脑袋:“我知道。”

楼层在五楼,陆斯闻没有问程让的意思直接选择了步梯,程让的手一直被陆斯闻牵在手里,不知道是热还是怕竟出了满手的汗,程让想抽出来,陆斯闻没让。

“都是汗。”程让解释。

“你全身是汗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嫌弃过吗?我还亲过呢。”

程让:“……”

什么时候能全身是汗还被他看到?除了在**没别的可能。

这人。

但不得不说陆斯闻的玩笑确实转移了一部分程让的注意力,两人慢慢地上楼,程让开口问陆斯闻:“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谁说的?”陆斯闻说:“我看这人是想打架。”

程让笑了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却好像还是看不开。”

“你怎么看不开了?我没见你对这件事有多执着,你看不开的是我被这件事所影响。”陆斯闻捏捏他的手:“程小让,你很厉害,我要是你,或许坚持不到现在。”

“我不信。”

“那你看我又没办法证明给你看,说了你又不信,我怎么办?”

程让笑了笑,没说话。

走得再慢,五楼也还是很快到了,五楼到底是凶房,三户人家看起来竟是一户也没住,程让家的门开着,里面开着灯,陆斯闻回头看程让一眼确认他的状态,程让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陆斯闻便更紧地握住他,进了房间。

其实还好,程让比想象中还要平静,他只是没想到当年的画面自己还记得那么清楚,他盯着贺青当年倒下的地方看了几秒,直到贺莎从卧室里走出来才收回视线。

“来了?”贺莎没有和他们寒暄什么,直接让他们到卧室里来:“你们过来看……”

贺莎边说边往里走:“我最近刚闲下来,想着我姐他们之前用过的东西如果一直放在这里,房子也不太好卖,就找了几个人想搬走,搬卧室床的时候我刚好就在边上看着,床一翻过来,我就看到了床板下的字。”

贺莎说完的时候也刚好走到床边的位置,程让和陆斯闻也走了进来,顺着贺莎所指的方向,两个人都在床板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小让’。

大小不一,字也不太一样,但一样的是,这些字看着好像都是用手,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