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看着那些字怔在原地好久才慢慢靠近,他想象不出贺青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抠出这些字的,她是在恨自己吗?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来发泄恨意。

可如果是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似乎没有必要以这样隐蔽的方式来表达。

那不是恨,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感情让她觉得不能被人察觉?旁人是不会在意什么的,她只是不想被程林遇察觉到罢了。

程让脑子有些乱,他什么都想不明白。

陆斯闻看着那些字,又看看程让,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太确定,不好下结论,所以便看向了贺莎:

“小姨,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贺莎好像很紧张,她的声音都是绷着的,她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张纸过来递到两人面前:“这好像是我姐的日记。”

纸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发黄发暗,还被折叠的死死地,像是被什么一直压着,陆斯闻接过那张纸的时候甚至不敢太用力,怕一碰就碎了,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看着上面的字,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

程让没有凑过去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总觉得看了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定了性了,不看就还有一些希望在。

“要看看吗?”陆斯闻问他。

程让看向陆斯闻,看到他眼神里是很温柔的神色,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或许有些话就不用说明了,一个眼神就能让程让安心下来不少,还没看到内容,他的心就放松了一半。

陆斯闻瞧出他的意思,将那张纸移到他的面前。

【2005年9月30日

已经132天没见到小让了,快放假了,他会回来吗?

小让,妈妈想你了。】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贺青是什么模样程让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可十几年前的文字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程让竟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寥寥无几的文字,是贺青对他从未言说的爱。

“这里还有。”贺莎指了指床板的位置:“板与板的缝隙里都是,都被塞满了。”

刚才程让和陆斯闻都只看到了床板上用手抠出来的字,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缝隙间隐隐的白色,经过贺莎这么一提醒才看到,每一个缝隙都被塞严实了,那都是贺青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对程让的爱。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张一张张的取出来,满满的摆了一整张桌子还放不下,程让坐在桌子前,一张张地将那些尘封的爱意打开。

这些日记从2002年开始,到2009年止,跨越了7年的时间,有些日记已经20年了,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有的纸张更是一碰就碎。

可贺青想要表达的确很清楚。

【2002年6月17日

程林遇用小让的生命威胁我,不许我再见小让。

若我再见他一次,他就让小让伤一次。

我求他,他没有答应。

2002年8月30日

小让中学开学,我悄悄去看了他,被程林遇发现了。

2002年9月7日

程林遇说小让放学的路上被一辆自行车带倒,受了伤。

他说,这就是我去见小让的后果。

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

小让好好的就好。

2003年1月24日

小让回来了,长高了。

要好好长大。

2003年1月25日

程林遇做饭‘不小心’用热油烫到了小让。

我知道他在警告我了。

我开始发疯,我赶走了小让。

小让,你恨不恨妈妈?妈妈对不起你。

2003年9月14日

我爸来看我了,我求他救救我,他以为我真的疯了。

没有人信我,没有人救我。

2004年6月7日

今天我试图自杀了,没成功。

程林遇告诉我,如果我再这么做,他会立刻杀了小让,他说他不会养我的儿子。想要小让好好活着,我就必须活着。

我不能死,为了小让我得活着。

那程林遇必须死。

他死了,就一切都好了。

2004年9月5日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划开他的颈动脉。

我失败了。

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2005年2月1日

小让看我的眼神像是不认识。

程林遇在小让的背后用眼神警告我。

我又一次赶走了小让。数不清多少次了。

他一定恨死我了。

2006年1月21日

小让,妈妈好想你。

你还好吗?

月17日

小让打了老师,我相信小让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他是好孩子。

可有人相信他吗?他会不会很难过?

月31日

小让问程林遇,为什么不和我离婚,他想要和程林遇一起生活。

我有点难过。

可我不怪他。我从未陪他。

我不是好妈妈。

月18日

程林遇说他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给我一个解脱。

我的解脱只有死亡。他要杀了我吗?用什么样的方式?

我早想死了。可我死了,他会怎么对小让?

2008年1月1日

小让不能回来,程林遇要害他。

2008年7月11日

小让考上了北城医学院,我很开心。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的榜样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不会很难过?我又该怎么安慰他。

2009年3月19日

程林遇又一次主动带小让回来了。

这不是好事情。

2009年4月11日

程林遇要杀我,要嫁祸给小让。

我得做点什么。

2009年4月20日

我趁着程林遇出门的时候跑了出去,伤了人,但我偷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程林遇怎么对我,也是值得的。

2009年6月29日

程林遇让我吃了太多安眠药,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月8日

不会再记录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可以安心地走了,以任何方式。】

日记记录到这一页戛然而止,对于贺青每天承受的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但还有一封信。

一封给程让的信。

【小让:

妈妈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会是太多年以后,妈妈希望是在我走后不久。

妈妈不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但妈妈知道你一定会因为那个人吃很多很多的苦,可妈妈被关在这里,被圈在这里,疯疯癫癫,出不去,也没有人信我,妈妈能力有限,帮不了你多少。

看到信的你应该已经知道程林遇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信念崩塌的滋味,我知道那很难受。妈妈很希望能陪你度过这段煎熬的时光,能在你身边陪着你,安慰你,但妈妈好像做不到了。

没关系,不管妈妈在哪里,有没有在你身边,妈妈都会一直为你祈祷,祈祷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关心你照顾你心疼你的人。她会陪你度过所有煎熬的时刻。会和我一样爱你。

对不起,因为妈妈错误的选择,让你一直生活在谎言里,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这一辈子妈妈欠你太多太多了,把你生下来却没有给你应有的照顾和疼爱。你恨不恨妈妈?这么多年妈妈连句好话都不曾对你说过。

你是好孩子,看到这些你大概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得早一些,会懊恼没有救下我。别这样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事情既已发生就代表已经过去了,要学会放下,要向前看。你要相信妈妈是很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有你陪着走了一程的。

如果有来生,如果你也愿意,我还希望能再做一次你的妈妈,妈妈一定好好爱你来弥补这一世对你的亏欠。

好孩子,路很长,很遗憾妈妈只能陪你走到这里。要快乐,要幸福,要康健。

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妈妈】

程让坐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贺莎和陆斯闻也看完了贺青留下来的所有文字,贺莎已经泣不成声,她不愿意打扰程让便离开房间去了屋外。

陆斯闻轻拭了一下眼角,抬手捏了捏程让的肩膀,那是安抚的力道,那是温柔的力量,那是击溃程让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他终于忍受不住,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陆斯闻。

“陆斯闻……”程让颤抖着喊他。

“我在。”陆斯闻轻抚他的后脑,声音同样哽咽:“我在……”

程让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在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好像从来没这么哭过,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被认定为杀人犯的时候,被陆斯闻找到真相得救洗脱冤屈的时候,得知程林遇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被邻居驱赶不愿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被噩梦缠绕整夜睡不着的时候,因为自厌不能和人碰触的时候,背井离乡一个人远走的时候,身无分文食不果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觉得活着真没意思想了结的时候……他都没有,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可在这个晚上,在看到贺青这么多年对自己隐忍也热烈的爱之后,他突然就绷不住了。

他一直觉得没有人爱自己,他一直以为贺青是讨厌自己,怨恨自己,可他从来没想过那发疯的驱赶,歇斯底里的抓狂都是因为爱,都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爱得那么深,那么沉,自己却从来没有读懂过她。他恨过她,怨过她,甚至想要程林遇和她离婚,再也不见她。

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觉得不值?有没有后悔过生下这个儿子?

自她发疯之后程让很少回家,即便回来也几乎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可她还是那么爱自己,关心自己,了解自己,因为自己而隐忍多年,甚至到了最后还将所有的错都归到了她自己身上。她连程让知道程林遇是凶手后的信念崩塌都猜到了,她连程让看到这些之后可能会出现愧疚的情绪都想到了。

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已经尽力做到她能做到的最好了。

可程让没有办法不愧疚,不后悔。如果程让当时能多关心她一点,多在意她一点,听听她说什么,看得到她对程林遇的畏惧和害怕,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贺青是不是不会死,她是不是已经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程让是被爱的,他一直都是被贺青爱着护着的,以程让从不明白的方式。

不知道哭了多久,陆斯闻一直抱着他,轻抚着他,哭声从撕心裂肺到慢慢平复过了很久很久,陆斯闻一直没有说一句话,他是愿意程让这般发泄一场的。

他这些年背负压抑承受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过了今天就好了。

把所有的伤痛都留在这一晚,没什么不好。

以后都是好的了。会越来越好。

程让哭累了,在陆斯闻的怀里没了声音,像是睡着了。可陆斯闻知道他没有睡,他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

“你累不累?”又过了许久,程让在他怀里闷闷地问了一句。

程让是坐着的,陆斯闻在他旁边站着一动不动的任他抱了很久。

“手术时候比这时间长多了。”陆斯闻摸摸他的耳朵:“抱着吧,多久都行。”

程让应了一声,继续抱着他,这一抱又是半个多小时。

情绪处理得差不多了,程让才想起了贺莎,松开陆斯闻,看一眼他被自己眼泪浸湿的衣服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看了一圈屋内:“小姨呢?”

“去门外了。”

“我过去看看。”

“好。”陆斯闻拉他起来,将他脸上的泪痕抹去,看着他的眼睛:“怕是明天要肿了。”

程让去找贺莎,陆斯闻并没有跟着一起去,程让的情绪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今天晚上的发现也都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放他一个人去,陆斯闻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他们估计有很多关于贺青的话要说,陆斯闻纵然是程让的男朋友,也有些不便。

但陆斯闻留下来也不是无事可做,他要找一找贺青日记里的那个‘能做的我都做了’究竟在哪里,是什么。那天她冲出门去伤了人,偷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贺青为程让隐忍了这么多,又一早知道程林遇想要做什么,日记固然可以成为证据,但到底是一面之词,贺青对程让的爱应该会做得更多,她一定还留有后手。

这件事要翻就要翻个彻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程林遇是个什么样的人,要让那些相信他的人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要让那些莫须有的伤害再也伤不到程让分毫。

贺青既然把日记藏在了床底下,那应该是她觉得最为安全的地方,她留下的东西是不是也在这里?可陆斯闻将所有的缝隙又找过两遍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可他不相信,不相信贺青只留下了日记。

留下的东西应该也没有被谁发现,她的日记还在这里,她做的所有计划也只有日记知道。

那她会放在哪里?陆斯闻在屋里仔仔细细地走了两遍,墙纸看了,柜子底下摸了,都没有,像是他想多了,像是根本不存在什么别的证据。

程让和贺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看到陆斯闻像是在寻找什么,程让先是问了句:

“怎么了吗?”

陆斯闻见他们两人情绪已经好了大半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说:

“可是我没有找到。”

程让静默几秒走过去书桌前又将几篇日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2009年4月20日

我趁着程林遇出门的时候跑了出去,伤了人,但我偷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程林遇怎么对我,也是值得的。

月8日

不会再记录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可以安心地走了,以任何方式。

‘偷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能做的我都做了’,这无疑不是在提醒着看到日记的人,除了日记,她还做了其他。

“就算有应该也不会放在同一个地方吧。”贺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是我,我就不会,万一被发现了,不是什么东西都留不下了吗?”

那贺青能藏在什么地方?陆斯闻又看了一眼贺青留给程让的信:

“小姨,程让的房间你有让人动过吗?”

“没有。”贺莎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些紧张:“还没来得及,先动的客厅,后来卧室发现这个之后,我又让人把所有东西都搬了回来,我就怕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我们没看到的。”

“应该在程让的房间里。”陆斯闻说了句,便迈步向程让的房间走去。

程让整个人都乱糟糟的,脑子里也是一团糨糊,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相信陆斯闻,跟着陆斯闻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虽说是自己的,可他却在这里住着的时间屈指可数,一年都不一定能睡上一次,所以对于这里的一切他都不熟悉。

程让不熟悉,陆斯闻就更不熟悉了,可他却是丝毫停留都没有,直接开始翻找,贺莎也帮忙,但把床都翻过来了,也没在缝隙里发现任何东西。

“会不会……”贺莎开口:“是我们想多了?”

陆斯闻没说话,他打量着整个房间,整个房间都快要被他们翻过来了,可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陆斯闻开始有点着急,一直在门口站着的程让却迈步走了进去。

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程让再也没有进来过,即便是从看守所里出来,他也没有来过这栋房子,程林遇大概是要装出一副痛不欲生触景生情的模样,也没有回来。所以他在贺青生日当天拿过来的书包和外套也都还在。

程让打开了书包,里面是医学书,连当时用的笔记本电脑都还放在里面,但不是程让习惯摆放的位置,应该是有人查看过了,没有其他的东西,程让又去看外套。

程让对房间没那么的规整要求,衣服一般都是脱下来就随手放了,他仔细回想案发的那一天,他是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将外套挂在了门口处的衣架上,因为并不想在家里多留和贺青有什么冲突,他连房间都觉得没必要回,就算后来程林遇让他回房间睡一会儿,他也没带外套。

可这件外套现在是在柜子里的,叠的整整齐齐。

房间内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做过整理,被子都还散乱的放在**,只有这件外套。

程让想起了小时候贺青还没有‘失常’的时候,她也会帮自己整理,把衣服叠好放起来。

程让拿起了那件外套,手才刚伸进口袋里,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程让拿出来才发现是个小小的u盘。

即便是过去多年,程让也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看向陆斯闻,陆斯闻走过来看了一眼:“我车上有电脑,我去拿。”

说完不由分说地转身就走,急切的像是在跑。

五楼,其实也并不算矮的楼层,可程让不知道陆斯闻是怎么做到速度这么快的,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应该也不是坐电梯,可陆斯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程让手中的u盘,插在了电脑上。

老实说,陆斯闻很紧张。怕这就是一个u盘,怕已经坏掉,怕里面什么都没有,又怕里面真的有什么。

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前面不管是什么都要往前迈一迈了,总不会是比现在还糟的局面。

陆斯闻点开了储存盘,好在数据还读得出来。

储存卡里是3个视频文件。再无其他。

陆斯闻看了一眼程让,询问他的意见:“要看吗?”

程让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陆斯闻抓了一下他的手,打开了视频。

视频完全没有经过剪辑,视频下角还有明显的手机lg水印,这或许就是贺青日记里所说的偷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出去一场,拿回了一部手机,藏在了程林遇不曾发现的地方。

第一个视频的最开始甚至能看到贺青慌乱摆放手机的画面,她将手机放在了盆栽里,画面前有些绿色的遮挡物。她前前后后调试了好几次才放了心,坐回了沙发上。

她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又时不时地去看墙上的时间,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口传来响动,是程林遇回来了。

外人眼中绝无仅有的好人,却在看到贺青的第一时间就露出了一个冷笑,人人都会冷笑,可程林遇变脸的速度和那笑里的阴森感还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一步步走近贺青,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嗯?又想求我见你儿子吗?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让你见到他,到了阴曹地府,你们就不用分开了。”

贺青的头发被抓,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可她还在求饶:

“你放过他吧,他也是你的儿子。”

“那谁放过我呢?嗯?”程林遇的表情扭曲:“就因为你,没有人看得到我的努力,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优秀,他们都说我是沾了你们贺家的光,是因为贺家才有现在的我……”

“是,我是因为贺家才有了现在,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官官相护,没有关系背景,如果每个人都是凭真本事,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恨死了你们这些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别人命运的人。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杀了!”

“小让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

“他不无辜,他是贺明良的外孙,是我的儿子,将来走出去谁都会给他面子的,我恨透了这些,又怎么会让他也成为手握关系背景的人呢?”程林遇放开她:“所以……你们都得死!”

第二个视频和第一个视频拍摄的日期相差没有几天,程林遇让贺青跪在他面前为他洗脚:

“你是贺明良的女儿又怎么样呢?嗯?你们再有关系和背景又如何?还不是像条狗一样地跪在这里给我洗脚!”

说完这句话程林遇就发了疯一般地将贺青踩在了洗脚盆里,直到她快要溺毙的时候才放开她。

第三个视频程林遇拿着药让逼迫贺青吃,贺青摇头抗拒,他却像喂牲口一样地强行把药灌了进去:

“不想吃啊?放心吧,没多少天了,你马上就能解脱了,你儿子也能马上解脱了,我们都能解脱了。”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你儿子会杀了你,你们关系恶劣这么多年,他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你,合情合理。他会为你陪葬的,就算法院饶了他的狗命,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背景了,他会活得像一条狗。”

或许是贺青录到了她想要的,之后再没有任何记录。

但这,足够了。

三段视频看完,陆斯闻仔细备份了视频,之后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连呼吸都是轻的。

贺莎相信程让,是因为那是从小看到大的情谊,可她见过的程林遇是谦逊有礼的,是知恩图报的,纵然知道他是凶手却还是没有想过他会是这样的人,更没想过自己的姐姐会承受了十几年的折磨。

程让是愤怒的,哪怕视频里的人不是贺青他也是控制不住脾气的,不然他不会在烧烤摊看小姑娘被欺负的时候想也不想地上前帮忙,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母亲,是他刚刚得知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爱了他二十多年的母亲。

他愤怒,他憋闷,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程林遇若活着,今天恐怕也是要死。可程林遇死了,早就死了,程让的这口气堵在了胸口,出不来,咽不下。

他宁可当初是自己死了的,也不愿贺青为他隐忍这么多。为了自己一条命,贺青的尊严,骄傲,人格,乃至性命都没有了。

真的值得吗?

程让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陆斯闻应该算是最理智的一个,纵然十几年前的视频清晰度不够,却也足够证明程林遇的真面目,这是程让能站在阳光下的证据,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气愤,不愤怒,只要是个人,是要有良知,看到这样的画面不可能毫无情绪的。

可陆斯闻也知道没有用,不管他们怎么愤怒,贺青承受的都不可能再还到程林遇的身上去了。

但他依然震撼,震撼去世了十几年的贺青会以这样的方式保护了程让。

这样的爱,震撼着他们每一个人。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小区都像是睡着了一般,陆斯闻送贺莎回家,或许是今天被迫接受的太多了,也太累了,以至于他们分开的时候都没有再说什么。

程让一直靠在副驾驶的窗户上看着北城的深夜,眼睛眨也不眨,陆斯闻悄悄看了他多次,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第一次在程让的面前嘴笨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那是他的母亲,误会了多年,却一直在护着他的母亲。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这种事情任谁说什么都不可能平静接受。

车子停在楼下,程让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的还维持着那个姿势,陆斯闻担心他不舒服,探身过去解开了他的安全带,程让任由他解,没什么反应。陆斯闻没有说什么,静静地陪着。

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让才终于回了神,他眨了眨眼睛,问陆斯闻:

“你说当初警察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些证据?”

陆斯闻看向他:“床底的证据如果不是把床翻过来就算警察搜查也很难发现,至于你的衣服在柜子里叠的整整齐齐,他们或许打开柜子查看了,却并没看的太仔细,毕竟当初的案件指纹证据指向都那么明显,又定性为冲动杀人,他们不可能把家里每一件物品都查看一遍。没发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U盘为什么会在我口袋里?”

陆斯闻看着他轻声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她在救我。”程让说:“她知道程林遇的所有事情,所以她一定清楚程林遇是想在她生日的时候动手,那天程林遇去了医院给自己做不在场的证明,我妈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醒的,她或许是想叫醒我再给我的,可我被下了药一直没有醒来,所以她才放在了口袋里,或许她觉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穿衣服再走,这样的话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可她一定不知道,那件衣服我竟十几年后才去拿。”

“你说她叫我的时候我醒了会怎么样?”

“程让……”

“她叫我,会不会是想和我一起走?她信里有那么多的遗憾,如果有机会,她是不会想死在那个人手上的,对不对?我们会一起走,就算那个时候我不相信她,可是她难得跟我亲近,我也不会拒绝她,我们走了,她慢慢跟我说,她拿证据给我看,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没有醒过来,她害怕程林遇回来对我做什么,所以她才留了下来,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陆斯闻探身过去抱住他,心疼地安抚他:“程让,青姨不想看你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听话……”

程让许久没说话,久到陆斯闻以为他就这么睡着的时候他才再度开了口:

“公布这些证据吧。”

贺青一定在等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