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跟李绪就没任何关系。

亲爹在他两岁生日那天因为见义勇为被捅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提着给他买的蛋糕,打那天起再没人祝过他快乐。

窦遥不知道缘由,所以不能怪他。李绪撇开脸,两手插袋站了半晌之后,伸出手把窦遥推了一把:“烦不烦。”

“祝啊。”窦遥目光执着,很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

“等你八十那天老子祝你八十大寿。”

窦遥视线转冷,下一个绿灯亮起时开始往马路对面挪。

“……”

我就操了。

“生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身后传来这句不耐烦的话,窦遥没回头:“那就不说了。”

“。”

脾气还挺大。

他们一个尽力加快脚步一个慢悠悠地走,中途窦遥感觉李绪好像掉过一次队,但最终还是不紧不慢的步伐。

到家门口窦遥都快出汗了,李绪倒是神清气爽。

刚才坐累了,走走挺好。

到二楼他转身就拐。

窦遥在通往三楼的楼道间站定,背着身听到拿钥匙的声音,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慢慢攥紧了拳头。

“李绪!”

“喊什么。”李绪拧眉。

窦遥转身盯着他,盯了好半天李绪也还是懒洋洋的,没睡饱一样。

“没话说就回家。”李绪推门就进,“冷死了。”

窦遥在原地站了起码半分钟才继续走。

回到家拿钥匙开门,打开门换鞋、进屋。棉衣一脱,忽然之间眼前有东西散落一地。

白白黄黄不起眼,绒绒的,细而轻悄的,从他棉衣的帽子里飘出来。

是蒲公英。

回来路上李绪随手抓了一把,藏到了窦遥身后。

“……”

窦遥撑起眼皮望着,望够了才弯腰把它们费劲地捡起来,捡完腰都差点儿断了。

下午四点付萍回到家,被阳台的阵仗吓一跳!

这是什么幺蛾子。

“窦遥你这晒的是什么?怎么还把剩菜罩子给用上了。”

窦遥从房间出来:“蒲公英,路上捡的。”

“晒这个干什么?脏得要死!”

“乐趣。”

有人喜欢玩含蓄,那就陪他玩吧,玩几年都行。

晒干以后窦遥就特意把自己的文具盒清空,然后把这堆破草请进了方方长长的盒子里,看着跟蒲公英棺材似的,三不五时还拿出来搁桌上凝视……人家是少年情怀总是诗,他是少年情怀上个坟。

除了上坟其他倒也没什么改变。

他跟李绪不在一个班,玩什么都得等放学,而且李绪还要学棋,相当于要跟学校、棋院共同竞争一个人的时间。

但窦遥的精神世界也不是只有李绪,他还有那一大堆破武侠小说。

进入初二以后不少家长有了紧迫感,开始抓孩子学习,窦志康跟付萍也不例外。当然大多数时候是付萍。她信奉的教育理念是孩子得管,越管越出息,所以窦遥免不了被反复叮嘱,少看那些小说,少跟不三不四的小孩玩。

每天他的包被会不定时抽查,发现课本以外的书是要挨骂的。

李绪的书包居然成了他最好的窝藏地点,反正这人也从来不肯带正经书,正好拿小说充充数,起码看起来书包鼓一点。

鉴于李绪的座位在最后,而窦遥这学期换到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在学校就是窦遥去找李绪。到5班后门以后他也不用出声,吹声口哨就行。

“……”送书的往往是迟钦,李绪懒得搭理他。

一般来说都是窦遥不经李绪同意就放,到学校也是不经同意就来拿,所以李绪有权利不搭理。

他不喜欢这些书,觉得太假了。

“我要是乔峰就大开杀戒,管他的,出了那口恶气再说。”他是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

窦遥说:“真到了那种地步,我觉得你不一定下得去手。”

其实李绪心最软了,但他嘴硬啊,这点窦遥清楚。

“假仁假义。我走了,以后没事别老喊我上来。”

窦遥也不拦他,盘腿坐教学楼天台看了会儿书,然后席地躺下。午间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热得人直冒汗,书刚盖在脸上他就听到李绪离开的脚步。

下午体育课老师让选专项,还说全年级要打散了上课,否则凑不齐人。比如排球吧,总不能一个班的男生都学这一个项目。

李绪报了羽毛球。

没别的原因,他只有一支半残的羽毛球拍,没有什么篮球更没有旱冰鞋,那些东西太贵了没人给他买。

就那支球拍也还是孟函文给他的,他们这帮学棋的偶尔会在棋院的空地挥几拍。

班主任把窦遥叫过去:“想好报什么项目了吗?其实不报也行,老师体谅你的身体情况。”

窦遥说自己还在考虑。

正好何敏敏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这个李绪真气死我了,课桌里一本正经书都没有,倒有一套金庸全集!”

“。”窦遥站直。

他的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没收了。

沈老师问:“何老师这你还意外呐?”

“也说不上意外,”敏敏坐下喝水,看来是被李绪怼得够呛,“就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点儿文艺细胞,小说都破破烂烂的了,一看就平时没少翻。可是我让他给我背首里头的诗,他又说他只记得香香公主,这破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一样,精力过盛还叛逆。”

“是。不过他羽毛球打得还挺不错,这回我让体育老师好好练练他,争取挫挫他的锐气,也让他消耗消耗精力。”

“何老师你对他是真——。”

敏敏摆摆手:“尽点心而已。”

转过头窦遥就对班主任说:“沈老师我想好了,报羽毛球,就当锻炼了。”

这话有一时冲动的成分,不过窦遥也真心想试试。

结果第一堂课他就差点儿流鼻血。

还是李绪害的。

本来窦遥跟他一组是图个照顾,谁知李绪这人的球不长眼,直直往他鼻梁上攻击。

“跑啊你!”李绪被慢吞吞如蜗牛的他气得七窍生烟,“等着我给你喂呢?”

窦遥气喘吁吁地流着汗,太阳烈得睁不开眼。

连体育老师都看不下去了,过来严厉斥责:“李绪你态度好点儿!怎么跟同学说话呢,打得好就可以瞧不起人是吧?”

李绪直接摔了拍子。

他是来打球的,不是来被人拖后腿的。

可是体育老师也奇怪呢,你不愿意跟腿脚不便的同学打,当时就不要答应当搭档嘛,这个班绝大多数人都愿意跟李绪一组。

但李绪偏偏选了窦遥。

窦遥在袖子上蹭了下汗,拖着酸疼的腿去给李绪捡拍子,捡完再递到场边。

李绪阴沉着脸坐在树下。

“给。”

李绪把脸转开。

树叶的阴影一半打在他脸上,轮廓凌厉像出鞘的剑。

“我跟老师说了,就打完这堂课。”窦遥说,“下堂课我不来了。”

李绪一把接过拍子。

塑料杆表面全是手汗。

“算了。”他低声咒骂,“算我倒霉。”

掀起校服擦了把脸,他膝盖一撑就站起来往场地中间走。

走到一半停住,拧眉,回头:“过来啊。”

“算了,”窦遥声音不高不低,“我跑不动了。”

“我给你喂!”

傻逼。

李绪站在太阳底下恨恨地望着他。

于是就又继续打,继续拿嘴输出,继续跑动约等于零。

45分钟打完窦遥满脸晒红,汗如雨下,李绪口干舌燥,大批围观人士表示从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

瘸子打羽毛球听来非常猎奇,但其实也还好,对手能忍就行。

多上了几堂课之后窦遥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学会了反手杀球——虽然是原地的。有时体育老师得空也嘬着雪糕在场边看,越看越新鲜越看越好玩,看得高兴还问旁边的席雯:“席同学啊,他们俩什么情况,死对头?”

席雯看了看体育老师的眼睛:“老师你的视力……”

“?”

她摇摇头,一副文静的痛惜表情。

好好一个壮汉是瞎子。

打球强身健体当然是好事,但某些方面也不好,比如窦遥回家老是一身汗,衣服里外全是湿的。

时间长了付萍发现了,也听院里其他人说过,自己的儿子跟楼下吴作富那个继子经常走在一起,甚至有一次还发现他们俩一起去网吧。

把人抓回来付萍严厉地斥责儿子:“你跟个混混在一起玩,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妈妈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多跟好学生学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向来听话的窦遥那天难得反抗了一次,低声说了句“他不是混混”。

“不是混混是什么?”

“是我朋友。”

付萍气坏了,站门口扬声往下骂,她不骂吴作富只骂李绪的妈朱学香:“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明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混子就该好好管,好好教!别放出来带坏别家的好孩子!”

李绪学棋去了,朱学香把门闭得紧紧的,不出去吵也不出去骂。

满走廊都是看热闹的,窦遥觉得无地自容。

等他妈火发够了,把门一关又开始搜查他的书包跟房间,结果意外翻出他攒了许久的救命钱,零零总总多达七十多块。

“好啊你!哪来的?”

付萍以为是儿子偷来的,惊怒之下抄起擀面杖就打,他却没有为自己辩驳。

周二窦遥罕见地缺席了体育课。

他一个人到天台去晒太阳。

奇怪,大好的天气却一丝风也没有。

水泥地面不够平整,躺在上面硌得脑袋疼。窦遥把胳膊枕在脑后,嘴里衔着一根从文具盒拿出来的蒲公英梗,闭着眼睛也能直接地感觉到烈日。

晒着晒着太阳却变荫凉,似乎有谁站到了他面前。

“知难而退了?”

李绪的嗓音比其他人要干燥一些。

窦遥睁开又觉得太刺眼,只能闭上,那一秒钟看到的李绪是瘦削的,冷淡的。

不过他手里握着球拍。

“才坚持几天,果然没什么耐性。”李绪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人,并且踢了踢他的腿,但明显没用力。

“起来。”

“李绪我不想打了。”窦遥侧了侧脸,嘴里的蒲公英梗掉出来,“不想再拖你后腿。”

李绪冷冰冰地问:“出什么事了?”

窦遥没法说钱没了,只能说拍子坏了。

“坏了就去买啊。”

说得还真天经地义。

“你给我买?”

窦遥睁开眼看着他,结果李绪唰地把脸侧开:“滚。”

“那你——”

“我没钱。”

窦遥静了一下,开始不明所以了。太阳真大,大到头发昏,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李绪耳根是红的。

“先用这把。”

他把拍子扔下转身就走。

“你呢?”窦遥忙问。

“我去借。”

你最好是真的去借。窦遥爬起来就往楼梯追,想要看得再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