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走。

李绪默不作声地站旁边,臭着脸一句话不说。

但窦遥最后也没走。不光没走,还登堂入室逗了好长时间的蜥蜴,还对着李绪凌乱的房间皱眉。

“……”

嫌弃就别来。

闷头收拾了一通,出来发现客厅没人,倒是厨房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某人脱了外套,像研究学术问题一样站在灶台前,但什么也没干,光看着不动手。

“。”李绪倚着门框冷漠脸,“打不着火?”

“想试试自己做,但没找到能吃的食材。”

“……哪来的什么狗屁食材。”

拍电视剧啊你。

过去拽着后领把人拉开,李绪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最后只找出三枚不知道哪天买的鸡蛋、两根火腿肠,还有一盒没来得及扔的外卖。

“算了,我出去买。”他心烦地转开脸,“这些不能吃。”

窦遥扫了眼:“外面在下雨。”

“那又怎么样。”

虽然他一点也不饿,但反正不能让窦遥吃这种东西,这人体质那么玻璃吃坏了怎么办。

窦遥意见很多,听得人巨烦躁:“外面的也不一定干净,我吃炒饭就行。”

“行啊,”李绪冷光一扫,“那你就自己做。”

“嗯。”

嗯什么嗯,你会吗。

只见窦遥慢条斯理地走到案板边,卷起袖子,把鸡蛋敲进碗里,拿刀切火腿肠,做得别提多不熟练,而且还瘸着一条腿。

“……”

李绪板起脸把人推开:“一边去。”

他拿起筷子搅鸡蛋,清脆的动静听到耳朵里很舒服。虽然站姿有点懒散,但穿拖鞋的样子特别居家,巴掌脸在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得不够冷酷。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窦遥从来没过他这一面,刚才也只是想拖延时间,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李绪木着脸地想了想。

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这几年吧,离开随市以后。抑郁症会让人没食欲,平时朱学香在家总是昏昏欲睡的,但两个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吃一顿都不行。

最开始别说炒菜了,李绪连面都煮不熟,一大锅煮出来全是夹生的,后来做得多了才好一些。再后来就学会几个简单的小炒,还学会做家务,给妹妹扎头发批改作业之类的活儿。

正把米饭倒出来,颈间忽地多了道温热的气息。窦遥从后面靠近了一瞬,两只手穿过他的腰撑在灶台边,把他拢住了。

低头看到他的小臂,李绪心跳瞬间加速:“窦遥你找打是不是。”

“今天很乖,没抽烟。”视线垂低,窦遥有其他发现,“手怎么流血了?”

李绪搡开他:“下一秒就痊愈了问什么问。”

我一个1米8的大个子,能不能别为这点伤大惊小怪啊。

不过窦遥也没有大惊小怪,就是问问。他撤开手,虽然只是很短暂的触碰,但身上的薄荷味还是留下来一点点。

李绪默不作声地屏息,也没回头也没躲开。

平常总是腰板很硬的人,此时此刻背弓着,头垂低,很像房间那只想抵御又不想咬人的守宫,身体软绵绵的,看似很凶其实完全没有攻击性。

“我忍你很久了窦遥。”

威胁没起到效果。窦遥问:“今晚能不能收留我。”

本地人,又不是没地方去,住别墅开豪车还让我收留,存心找打是吧。

“自己看看有你地方吗。”李绪装出不耐烦的表情。

“睡一起就行。”

“……滚。”

窦遥短促地笑了一声,出去借用他的电脑。

把饭炒好,李绪臭着一张脸端出去,经过客厅的窗户看了眼自己,左手筷子右手碗简直不能更没面子。

房间里那人不知道干什么勾当,安安静静没声音。

走进去,只见窦遥在衬衫外随意加了件外套,微弓着背在匀速地敲着字,可能是大学期间读书太用功了,鼻梁上还多了副斯文败类的眼镜,看电脑看得很专注。

李绪站后面扫了眼——他在改简历。

不是说没工作?

太闲所以决定找点事做?

“不吃我倒了。”明明是装作很冷漠的声音,但又带点鼻音,听上去闷闷的。

窦遥接过碗跟勺子:“你的呢。”

李绪:“不饿。”

其实是有点胃疼。他懒懒地坐到一旁椅子上,随手抓过手机下围棋转移注意力。

房间里没别的什么动静,除了戳屏幕还是戳屏幕。

炒饭味道还不错。窦遥想起有次李绪感冒了,自己好像就让家长炒了碗香喷喷的炒饭,但他当时也是没吃几口。

下着下着,李绪视线微颤。是窦遥伸手拨开他挡眼的刘海:“不吃饭饿瘦了。”

“……”

烦不烦。

李绪心跳无声地漏了一拍,顿住手指垂下眸,想躲开又没躲,就像在厨房的时候一样。

越来越习惯这种触碰了,不是个好兆头。

说实话,在温泉旅馆答应得全凭冲动,现在仔细想想隐患很多。比如窦遥还不知道那十几万的事,也不知道吴作富跟付萍的事,知道以后会不会觉得很恶心,李绪没把握。

真不知道窦遥怎么想的,怎么会对自己这样的人恋恋不忘。

我有什么好?

从小到大一直对他不怎么样,喜欢打架,学习更一般,整天不是冷暴力就是一门心思在下棋,从来也没有像他那样主动过,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

“窦遥,”李绪低着头,睫毛微微动了一两下,“我问你。”

窦遥放下勺子:“你问。”

就很奇怪,李绪能轻而易举说很多冷漠的话,但一到要剖白自己想法的时候就会卡壳,整张脸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下颚不会动了。

他像罚站一样站在原地,两只手抓着裤缝,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我做过,也不是我做过,”他黑沉沉的眸子半敛着,“是我家人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样?”

“比如呢。”

窦遥是坐着的,所以抬着头看他,觉得他下巴愈发的尖。

他摇摇头:“算了,不比如了。以后再说吧。”

“以后?”窦遥看着他。

“嗯,我现在不想说。”

自尊心不值几个钱,扔地上狗都不闻,但李绪始终没办法舍弃。

大概因为他只剩自尊心了吧。

他手指紧了紧,又强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家的事影响你。就算影响了我也会尽量弥补,我不想欠你的,更不想你因为我……总之我是我,你是你……”

听到这句话窦遥目光沉了沉,忽然抑制不住地失落。

“什么叫影响我?”

“就是字面意思。你也知道我家里条件从小就不好,我妈还得了抑郁症,虽然快好了……我还有两个妹妹,还有,吴作富到现在都没找到,不知道他哪天会突然冒出来,我妈还没跟他办离婚手续……一堆麻烦事。”

李绪顿了一下,撇开发热的脸:“所以你确定要自找麻烦?还是先考虑一段时间,怎么样,我这种人比较适合孤寡。”

什么烂词,孤寡老人吗?

说完他就把目光转得更远,盯着墙上一小片不起眼的污渍出神,指节攥得泛白。

窦遥静了会。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直到李绪脖子都僵了,窦遥忽然合上电脑,起身开始穿外套。

“窦遥……”

“我先走了。”

就很突然。

是对我失望了吗,还是被我的话劝退了。

李绪的手虚握了一下,没握到窦遥的手腕。他迟钝地站在原地,听到关门声才蓦地一下转过头,看向房间的窗户外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这样窦遥哪怕没开车也不会被淋到。

-

接连好几天没见过面。

坐高铁回到鹭城,李绪没带几件衣服,他妈问他,他说那边的事还有很多,第二天就回去。窦遥不知道在忙什么,为了怕自己分心李绪把他拉黑了。

随市几场雨下完终于出了太阳,气温也有所回升。

在某双子塔写字楼的电梯间偶遇熟人,席雯还以为自己眼花,上前拍拍好朋友的肩:“你怎么在这儿?”

窦遥转过身,看见她也顿了一下。

两人去同一层。

“我来面试。”

“我也是。”

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同一间投行,同一个部门,连面他们的都是同一位老板。面完出来,席雯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我考完试没有对答案的习惯。”

弄得席雯哭笑不得:“学霸了不起啊。请我喝咖啡,困死了。”

到楼下咖啡厅随便点了两杯橘皮拿铁,端过来一尝窦遥就皱眉——太甜。

席雯倒是喝得很开心:“怎么想起来找工作的?”

“缺钱。”

“你会缺钱?”席女士倒吸一口气,“骗鬼呢。”

窦遥没做过多解释。

席女士又问:“你跟李绪怎么样,还那样?”

“被拉黑了。”

“……我就知道。说说吧,这都第几回了,他这人脾气是真臭,一言不合就玩拉黑。”

简直还带点幼稚成分。

“摊上他算你倒霉了,无情无义的混蛋。”

窦遥:“那是你不了解他。”

“我还不了解他?”席雯逆反道,“这么多年你们俩的事我最清楚。”

说真的有点赌气了。

窦遥也能听出来。他肩向后靠到椅背,不温不火地说:“他要是无情无义就不会帮不熟的人出头,教训那些外校的混混,也不会跟一个瘸腿的同学结队打羽毛球,更不会省吃俭用淘一张旧海报,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带回来送给朋友。”

席雯好像从没来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神奇之余还很不适应。

她意外地睁大眼,半晌才回过神默默消化:“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不熟的人、瘸腿的同学、收到那张海报的朋友,不都是你?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窦遥想了想:“让他接电话。”

“……没出息。”

走出咖啡厅,席雯拒绝搭他便车:“你男朋友又凶又记仇,你可千万别送我。”

窦遥失笑。

刚回到车上电话就响了。

他扫了一眼,眼眸泛起一点诧异的神色,但接起来那边又没人说话,只有低微的风刮的那种声音。

“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李绪嗓音微哑,然后缓慢地吸了口气,有点闷,“啰嗦什么,是你先跟我冷战的。”

“好吧。”

窦遥有点无奈,不过也习惯了。

静了一会,李绪问他:“你在开车?”

“没有,刚面完试。”窦遥说,“运气不好碰到席雯了,大概竞争不过她。”

“面试?干嘛要面试,你不是有很多钱么。”

窦遥:“防患于未然。”

电话里瞬间静了。

窦遥沉默地等了一段时间,连很细微的声响都没有,只有一根无形的弦绷得很紧。过了好久才听到李绪刻意绷出的冷淡声线:“怕你父母不同意是吗。”

车里有点闷热,窦遥背靠着车座,感觉自己也许可以搏一搏。

“嗯。”

“李绪,我们私奔吧。”

那边吸了口气。

羞耻、躁动、挣扎,全融化在沉默里。

“不要。”

果然如此。窦遥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那我们——”

“但我想当你男朋友。”

李绪沉沉吐出那口含着的气,尽管羞耻却毫不含糊,就是嗓音有点紧,“我想过了……我应该负责,就定下来吧,你不准问为什么。以后我当你男朋友,你想读书我们就远距离恋爱,学费我来赚,我可以教人下棋,或者去打比赛……嗯,一个月怎么也有一两万,你别嫌少就行了。”

他语气硬邦邦的,用词却格外柔软,而且语速很快,好像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