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其实是件挺累的事,但窦遥没什么多余表情。他精神谈不上饱满,也谈不上疲倦,打完电话回来就一直是淡淡的。

李绪几次想问他,但是车里人太多,想问什么事都不太方便。

到温泉旅馆,大家拿行李下车。

这是方舅第n次创业了,面积不大但搞得很精细,依山傍水,又干净又舒服的一个地方。方舅人不在,特意安排经理接待他们。

“不好找吧这地方,好多人第一次来要兜半天。”

“还行还行,”迟钦在窦遥肩上拍了拍,“我们这位司机比较认路。”

经理一看窦遥就不是普通人,哪会真把他当司机啊,何况开的还是一百来万的奔驰商务。

“各位打算怎么住?我们这儿空房挺多,一人一间也够。”

“害这倒也不用,要不咱还是两人一间挤挤?”

陈楠说要跟席雯一起住,雷雷就投奔了迟钦。

“你们俩呢。”

李绪刚想说话,忽然听到窦遥开口:“我自己一间。咳嗽没好,不打扰你们休息。”

他嘴唇收住。

各自上楼放东西,两人的房离很远。放下行李李绪松松垮垮地坐在床边,摸到烟以后垂眸。

想问窦遥是不是真打算走,话又堵在喉咙里出不来。这趟本来是来放松的,结果才刚到目的地,就仿佛变成了一次告别旅行。

所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五年前没好好说再见,拖到五年后,该面对的还是躲不开。

他边抽烟边想窦遥的眉眼,想迟钦透露的那些话,想得指节泛白,又觉得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窦遥……

“烟瘾这么大?”

正在想的那个人声音突然传来。李绪压住心里那股酸涩,低头匆匆把烟摁灭。

“有事吗。”

“门没关,”窦遥说,“我正好路过。”

李绪扔掉烟头继续整理行李。窦遥看向**的烟盒跟打火机,沉默片刻,问他这几年有没有尝试戒过。

“又不犯法,有什么好戒的。”他嗓音没什么温度。

其实是因为有些习惯一旦形成,根本没那么容易改掉,时间越长越难。

雷雷过来叫他们下楼,说火锅都准备好了,吃完可以直接去泡澡。李绪应了声站起来,转身想拿包里的**,想到身后还有人又蓦地顿住,手指蜷了蜷。

“你不回房间拿东西?”

“不用拿,”窦遥目光落在他手边,“楼下有浴袍,人下去就行。”

“……喔。”

没有享受过这些项目。李绪默默闭嘴,若无其事地放下包。

马上要日落了,远山近景的衬托下夕阳美不胜收。

他们来得晚,饭厅室内没有空余的大桌,只能勉强挤在室外的六人桌,不过好在既热闹又能抽烟。

“咱们分两个锅?”迟钦问。

“废话了,”雷雷怼他,“老子手不够长,搁一个锅我根本就够不到。”

“二级残废。”

“妈的今天晚上不把你灌趴下老子不姓雷,喔不是,不姓庞!”

“?”迟钦说,“求你搞对目标,今晚咱们要团结一致灌的人在你左边。”

为了报复某人这几年杳无音信,躲了起码上百顿酒,他们下定决心把人灌到失智。

李绪偏开脸沉默不语。

虽然大家还跟以前一样开玩笑,但很明显彼此之间还是有道隔阂,因为有心结没解开。

例如席雯,她就几乎不主动跟李绪说话。

桌椅摆好之后她避开迟钦跟李绪,自觉地坐在陈楠旁边轻声聊天,顺手给大家分纸巾跟餐具。迟钦想跟她挨着但没把握住机会,一个人闷头懊恼了半天。

不过秋天吃火锅气氛刚好。

趁锅里煮着,迟钦给俩女生开了两瓶啤的,剩下男生直接上洋酒。倒到李绪面前时他顿了顿,目光斜斜地瞟上去:“能不能喝?”

“……”李绪表情有一丝别扭,“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妈的这才有点原来的意思。

迟钦直接满上:“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求饶。”

“滚。”

“靠。”迟钦十分费解地挠挠头,“你骂我我怎么听着这么舒服……”

“因为你是舔狗。”

“我他妈——”

迟钦朝庞雷雷扑过去。两人又开始你扒我我扒你,隔着桌子吵得不可开交。

李绪手撑额,不得不承认很怀念这种感觉。

好多事时间久了并不是忘了,只是把它封存在心里,等哪天天气好才拿出来晒晒太阳。

默了一会,李绪偏过头,忽然发现窦遥正看着自己。

中间隔着迟钦,视线没什么遮挡地看过来,他面无表情,但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什么深不见底的情绪。

李绪握了下酒杯,有些无所适从。

“开了,我来下肉。”迟钦揭开锅盖,热汤的蒸气扑面而来,暖暖和和的。

窦遥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

李绪现在不太能吃辣,但迟钦还是按原来的口味给他调小料,满满一大碗小米辣。他看着碗里,没立刻动筷。

“绪你帮我拿一下那盒肥牛。”迟钦喊他,他应了声转身去拿,再回过头来小料已经换成了不辣的。

迟钝了一秒,他目光微抬。

窦遥声音有些淡漠:“不是容易胃疼?”

“……”李绪闷声,“也还好吧。”

“随便你。”

说是这么说,面前的碗却没换回来。

肉熟了,迟钦给李绪夹了满满两筷子,但李绪有点食不知味。今天早上起太早了,一整天他都没什么食欲。

没多久,窦遥起身离开,再回来手里多了两碟水果。

但他自己没吃,倒是李绪吃了一两样。

庞雷雷看过来:“绪哥你是猫吗,就吃这么点给谁看。再说一会儿还喝酒呢,你这样待会肯定吐得一塌糊涂。”

陈楠撇他:“好意思说李绪?你哪回不是喝多少吐多少,人菜瘾大。”

“。”

庞雷雷老实了。

方方插嘴问:“雷雷你们俩什么时候扯证?”

话音刚落,庞雷雷就转过身疯狂朝他使眼色,迟钦过去狠狠捂他嘴。

方方:“??”

幸亏陈楠在跟席雯聊天没听见。

迟钦低声解释:“求婚的事雷雷还没策划好,你们先别提,嘴严点儿,上锁!锁死!”

“……”李绪心想你管住你自己的嘴就行。

吃着吃着天黑了。

花园里的方型灯盏亮起来,木头栏杆上还挂着一串串浅黄色的星星小灯泡,再加上天边那轮皎洁的满月,氛围感直接拉满。

迟钦撑得快神志不清了,赶在自己犯困之前要求立刻开始拼酒。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席雯终于开口:“怎么拼?”

“老规矩啊,扔骰子,谁输了谁喝。”

“妈的土死。”迟钦心想摇骰子我还不如席雯。

庞雷雷拍桌子:“那你说。”

“要我说就真心话大冒险。”

“…………你不土。”

陈楠笑笑地盯着迟钦:“有种别大冒险,直接真心话专场,敢不敢玩。”

迟钦被噎得……

“来就来。”

这帮人怎么还是这么幼稚。李绪坐在旁边,观望没吭声。

方方去前台要了骰子来,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气倒满,一瓶洋酒很快就空了,庞雷雷又招手要了两瓶。

“不能喝别逞能。”

听到窦遥的嗓音,李绪把头转开,低声骂了句脏话。

当年明明是我劝你,什么时候轮到你劝我了?

不过想逞能也逞不太动。

第一把就是他输,所有人当中他的点数最少。刚想选喝酒,迟钦伸手把他杯口死死盖住:“不是吧绪哥,上来就怂啊?”

“那你想怎么样。”李绪挂着那副死人脸。

“真心话真心话,”迟钦问,“说吧,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想说。”

迟钦一喝多就活回去了,还跟高中生一样扯他领口:“妈的给老子说。”

李绪坐着不想抬头,淡淡撇开脸,“家里的事。”

“为了躲那个姓吴的?”

他敷衍地嗯了声。

“老子就知道。”默了一瞬,迟钦给自己灌了一大杯,“你他妈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还不至于那么不讲义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跑路的。”

“……”

谁他妈跑路了。

庞雷雷:“绪哥那你家里的事现在解决了吗?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啊,其实如果是钱的事你讲出来嘛,学霸家现在巨有钱,你跟他说他肯定会——”

陈楠轻轻踢了他一脚:“坐下。”

李绪烦躁地沉下脸,觉得有点难顶,“别问了行不行。”

“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一杯行了吧。”

三十多度的酒庞雷雷一口闷,喝完没两分钟脸就红得跟柿子一样。

旁边,窦遥冷淡沉静地看了李绪一眼,少顷目光移开,拿出手机滑开。

最多半分钟,兜里低弱地嗡了一声。

李绪微微僵了瞬,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结果是流量提醒的短信。

第二把,窦遥摇完:“六个3。”

“?”迟钦惊了。

什么手气能直接摇出豹子,按说你爸中过彩票大奖运气早用没了吧。

“真的假的,你少演我。”

窦遥:“假的。”

庞雷雷:“开!”

……妈的一个3都没有,你怎么敢的?笨得一批。

李绪在旁边垂眸骂脏话。

迟钦:“选吧,真心话还是喝酒?”

窦遥缄默片刻。

感觉到转向自己的目光,李绪眼皮敛得更低。

看老子干屁。

窦遥收回视线:“我不太能喝。”

“废话我当然知道,就等着你选真心话呢朋友。”

“嗯。”

“??”迟钦意外地说,“你就不怕我问那个谁的事?”

窦遥:“你问。”

“牛逼,那就聊聊你前任。”

前任这个词戳到某条敏感的神经。

“没什么可聊的。”

“放屁。你差点就为她死了,还说没什么可聊的?”

李绪眼睫轻颤,瞬间像被凉水从头泼到脚一样,捏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点。

为了阻止他胡说八道,窦遥淡淡抬起眼:“想听什么。”

“她长什么样,高矮胖瘦?是不是本地人啊,你俩谈了多久,到什么地步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注意力迅速高度集中。

窦遥面无表情地抬了抬臂。他手指拢着玻璃杯口,沉默少顷。

“问题太多了,我怎么答。”

“那就先说她的长相!”庞雷雷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上半身都快趴桌子上了,“把你迷得好几年都忘不掉,那不得美若天仙?”

窦遥想了想:“不算。”

“?”

“只是可爱型。”

“我草……学霸你喜欢的居然是……可爱型!”

五雷轰顶的三个字。

庞雷雷把脸震惊地转向朋友们,本来是想找共鸣的,结果发现李绪在旁边侧着脸抽烟,碎发下露出的耳尖莫名有点红。

“?”

气氛怎么怪怪的。

“还有呢,”迟钦追杀,“三个字抵不了一杯酒啊,自觉点。”

“还有什么。”

“她的底细啊,你少装傻,我都问你多少回了,这人到底是不是跟咱一个学校的。”

“嗯。”

下一秒,场面直接失控,迟钦恨不得一杯酒把自己浇死:“我日你们他妈的……到底有没有把老子当兄弟啊…………”

一个跑路一个地下恋情,怎么我跟个傻逼似的不知道?

“你们怎么开始的?”

“我追的他。”窦遥说,“追了很久。”

“然后呢?”

“然后……”

窦遥的目光沉默地掠过李绪的脸,在夜色的陪衬下,带着一点清醒和克制,又有种颓废的感觉。

“追到了,又分了。”

李绪嘴唇张合,嗓子干得发不出音。

“也太简单了吧,”雷雷说,“有没有一点细节啊,除了可爱型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

沉寂了片刻,窦遥低低地开口:“没什么可说的,就很可爱,但不太听话。”

经常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然后一声不吭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