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鹭城回去的大巴早些年是每天两班,通高铁以后就减少到每天一班了。

九月末依然热浪袭人。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内,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坐在窗边的女生本来觉得今天真够倒霉的,没前排可坐就算了,车里还这么热,结果上车后立刻改变了想法。

——隔壁坐着个大帅比,巨冷巨少见那种。

对方一身宽松卫衣加牛仔裤,坐姿很懒散。大巴座对于1米8的男生来说很挤,他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分开,瘦削的膝盖顶着前座椅背。

压低鸭舌帽,他把五官全都藏在下面,只有一小截下颌线可以看到,但那种流畅的锋芒还是挡都挡不住。

在这种小城市能遇到这种极品,绝对是需要烧高香的运气。

而且他的手好漂亮啊。

男生很少有这么舒服干净的手,骨节分明但不会太细,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得刚刚好,每个细节都透着一种锐利的力量感。

大概就是……看着瘦但一拳能打死两三个?

刚才他上车,前后左右就都在注意他。但他表情是很冰山那种,一看就不太好接近,也不会随便跟人聊天。

“随市到了啊,随市!有下车的提前拿东西!”

女生瞟过一眼他的票,知道他的目的地。见他似乎在出神,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鼓起勇气戳了戳对方肩膀:“那个……”

对方上半身动了动,少顷绷着眼皮坐直,微微不耐烦地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会有人又凶又帅。

女生被这眼神盯得心里小鹿乱撞:“那个,马上就到随市了,你要下吗?要下的话可以把行李拿下来了,顺便——”

头顶的大包直接被扯了下来。

“。”

她默默闭嘴,准备求援的手顿在半空,目送对方从自己面前走掉。

然后又折返回来。

帽檐下冷淡的眼眸抬起来。

“要帮忙?”

“啊这……”

男生手臂懒懒地一抬,托住头顶粉色行李箱:“是不是这个。”

“是的是的,我东西装太满了自己搬不动,真不好意思呢哈哈。”

下车正好一起去公交站,她下定决心必须得要个微信。但对方一直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表情又冷话又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烈日使人烦躁。

站在大太阳底下,他拿出手机滑了滑,头一直垂着,嘴角抿紧,碎发稍微有点挡眼。

女生悄悄扫过去。

“你是来旅游吗?要想查攻略我可以帮你喔。”

“不用。”

“没关系不用客气啦,你刚才都帮我拿行李了,我也应该谢谢你的。”

男生蹙了下眉,终于淡淡地回了句:“没必要,我是本地人。”

真的假的。

那你还查交通路线。

“要不——”

话还没说完公交车就来了,他提着行李包坐到最后一排,径直戴上耳机。

“。”

拒绝得很有一套。

之后她就没好意思再找他搭话,一路丧丧地围观,一直围观到他提包下车。

车门刚开就有个女人过来接他。

“李绪!”

不是,原来有女朋友啊?

两人在公交旁站着,只见他摘下那顶鸭舌帽,露出一张清秀但无敌冷漠的帅脸——然后就被薅狗似的薅了两把。

……车开走了。

孟函文想替李绪拎行李,李绪皱皱眉提走,“我自己来。”

跟上次见面相比他头发长多了,又被他自己和孟函文揉得乱蓬蓬的,彻底冲淡了脸上的凌厉感。

“不是让你别来接我。”

“你都多久没回来过了,我怕你找不着地方。”看着他那颗脑袋,孟函文克制住想再揉几把的冲动,“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

“嗯。”

能有什么不顺利的,从小长大的地方难道还会找不着东南西北?

回到孟函文的住处时快下午四点了。推开门她给李绪拿拖鞋,李绪站门口无声地打量了一圈。

房很小,家具也不多,但布置得很温馨也很干净。

“你一个人住?”

“不然呢。”孟函文拿昨天才买回来的拖鞋敲他头,他撇脸躲开,吐槽她长期不恋爱性格极差。

“靠,好歹我高中还早恋过,你一个母胎单身居然敢笑话我?”

李绪转开眸,嗓音低低的:“说谁母胎单身。”

孟函文:“什么?”

“没什么。”

“好啦,先去洗手,洗完手过来吃饭,我做了排骨跟炒青菜。”

这几年经历过孟为刚去世,棋院倒闭,从大学退学,她的个性却没有太多改变,还是那么同情心泛滥。

吃饭时李绪一直没什么话。

“尽量多吃点,看你瘦的这样。”孟函文给他夹菜,“吃完我带你出去买点洗漱用品,就在我这里住下来。”

“不用了。”

“干嘛,嫌我这里破啊。”孟函文开玩笑。

筷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老头留下的房,我凭什么住在这里。”

早就不算是他的徒弟了。

李绪低头扒饭,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孟函文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了,你这次来……只是为了跟人对弈的约定?”

静默片刻,李绪淡淡地嗯了声:“我自己去找住处,你不用管。”

离开再久这里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什么地段的房子便宜他心里有数,况且还完那十几万他还攒了一些钱,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没吃多少他就放了碗。

孟函文问:“不合你胃口啊?”

“没有。”他皱了下眉,“胃不行,吃多了难受。”

别的什么都改了,手机号、QQ号、睡觉的姿势、下棋的方式,就是胃病一直没起色。

孟函文也没逼他,但看他比以前又瘦了好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胃病要靠养。你的生活习惯太差了,动不动就抽烟熬夜,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身体怎么会好?还有,好歹今晚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明天再出去找房子,又不急在这一天。”

李绪没再拒绝,等她吃完主动把碗洗了。

这几年飘在外面什么都做过,在家打扫卫生洗碗做饭,去网吧帮人装机送货,早起给两个妹妹扎头发,起码生活技能方面他比以前强得多。

总共就一间卧室,他当然是睡客厅。

给他找来一床被子跟毯子,孟函文说要把折叠沙发放平,他说不用:“睡地上都行,早习惯了。”

“那你陪我看会儿电视吧,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最近我特别爱看新闻联播。”

本地的晚间新闻时间没改过,跟以前一样是从八点开始。

没坐多久李绪就问阳台在哪,孟函文指了指,“有事?”

李绪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晚上的微风仍然带着一股热气,几百米外传来晚自习打铃的声音。

他走到阳台吞云吐雾,倚着栏杆静了会,才发现原来自己现在就在三中对面。

低矮的教学楼和水泥浇筑的羽毛球场还跟从前一样,只不过球场加装了照明灯,但地方还是那么个小地方。

客厅里,孟函文在帮他整理带来的行李。

路途迢迢,他居然只拎了一个旧旧的大背囊,里面除了换洗衣服就是棋谱跟简易棋盘。

收着收着她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很奇怪,本来应该放重要证件的地方,放的是一张塑封过的合照。

两个少年身穿绿白短袖校服,手持羽毛球拍,一个表情冷酷直视前方,另一个静静看着前者,嘴角微微上扬。

背景就是三中,就离这里不远。下楼,出门,甚至不用打车,走几步就到了。

但又似乎远到遥不可及。

“给我。”

一只手伸过来。

孟函文愣了愣,反应过来才把照片递给他,疑惑地问:“这是你跟谁?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叫不上名字了。”

“不重要。”李绪垂下眼皮不再解释,指腹却在照片表面无声地摁紧。

翌日一早,孟函文去当围棋家教,李绪出门找房子。

跟他想得差不多。

随市这几年工资没怎么涨,所以房价还算过得去,两三千块就能租一套不错的。但他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索性就选了交通不便但还算清静的某小区。

进去到处是私拉的电线,乱贴的小广告,他连眼皮都不抬。

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这种日子,有什么不习惯的。

花了大半天把家里挪了挪,腾出放床跟桌子的地方,外面的客厅就用来吃饭和熬夜。一切就绪,时间已经不早了。

夕阳把这座小城市染成橙红色。

李绪出门买日用品和烟。

路过好几个小卖部都没有他常抽的那种,走着走着到了某间学校的门口,他抬眸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母校一中。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学生们刚刚放学,马路上熙熙攘攘,到处是新开的奶茶店和书本文具店。

李绪在某家随手买了杯喝的。

几个高中生在他后面进来,点完单就占领角落的一张大桌,抄作业的抄作业,谈恋爱的谈恋爱,满满的青涩气息。

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没多久,李绪就回过神走到店外,眼睛有点发酸,可能是太累了,没睡好。

应该坐哪路公交车回去不记得了。

他点着烟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单手滑了滑,然后听到旁边两个背著书包的男生在聊天。

“草,他到底是不是你哥啊。”

“??谁说他是我哥了?”

“那你他妈天天黏他……说实话有点子gay哈兄弟。”

“无语。”个子高的那个皱了皱鼻尖,一脸莫名其妙,“都跟你说了遥哥教过我好几年,我初中、高中全是他辅导的,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家教了吧,但感情没得说,懂吗?”

“喔,懂了,你单方面gay他。”

男生立刻给了朋友一脚:“滚!”

“看来我真相了。”他朋友笑得一脸邪狞,“好家伙,闹了半天单相思啊。”

“滚滚滚,老子单相思你爸行吗?”

“老子单相思你妈!”

自己当年也这么傻逼?李绪面无表情地想,应该不至于。

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对了,你遥哥全名叫什么来着?草,那天我好像在杰出校友榜上看见了。“

“窦遥,窦遥!他妈的到底要我说几遍。”

“害,窦姓不常见嘛,记不住怪老子咯……”

李绪呼吸一滞,转过脸看向这两个高中男生。

隔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半晌没抽的烟就已经烧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