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

听着窗外的鸟叫,窦遥心不在焉。

【起了没。】

这条消息李绪一直没回。等到下课还是没动静,窦遥边给他打电话边往11班的方向走,路上神经莫名绷紧。

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

到11班后门,里面很多人在打打闹闹,最后一排趴着个睡觉的身影。

窦遥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抬起嘴角走过去,结果不到半米的距离又顿住了。

那不是李绪。

庞雷雷睡眼惺忪地抬起脸:“学霸?”

“李绪呢。”

“他好几天没来了,说家里有事。”庞雷雷直起背,一脸的茫然,“你不知道?”

窦遥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他就站在课桌边给李绪打电话,不管打多少遍都是无人接听。后来上课铃响了,他没回班级,就站在走廊继续打,一直打到班主任从远处诧异地喊他名字。

回过头,窦遥一动不动,表情执着又淡漠。

班主任走过来看了眼他的脸,又看向他抓着的手机,愣了一下才说话。

“不回去上课站这里干什么?”

“老师,我要出去一趟。”

窦遥绷紧嘴唇,神色是那么冷淡,五官被光线照得棱角分明。

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拨号,冰冷的女声反复传来。他又打给孟函文,响了很久才通。

孟函文的嗓音特别疲倦和无奈:“我和我爸也在找他,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棋院大门的钥匙也留下了。”

出学校直奔李绪家,窦遥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

从七岁到十七岁,十年间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有时候是李绪来开门,有时候是他两个妹妹,有时候是朱阿姨。

但今天没人应,怎么敲都没有。

窦遥跑得满身是汗,腿疼得很难站稳,只能靠在走廊的墙撑着膝。隔壁邻居下班买菜经过,走到近处才发现他这个人。

“呀,豆包?你怎么在这不回家?”

“阿姨。”窦遥撑紧腿站直,“李绪他们去哪了,您知道吗?”

“早上搬走啦,一大清早就走了,朱姐还把家里锅碗瓢盆送了我几个。”

窦遥一瞬间僵住了,什么动作都没有。

邻居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懂事上进的少年,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述的神情。不是震惊,也不是疑惑,更不是慌张。

是茫然。

他好像没听懂刚才那句话,所以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邻居拎着菜回家了。

窦遥坐到天黑,没想到破门而入的办法,后来直接用手伸进防盗网,把李绪房间的玻璃打碎了。

他拿手机往里照,房间里很杂乱,桌上摆着没带走的课本和作业,床单扔满李绪的旧衣服。

隔着碎玻璃窦遥把流着血的手和手机伸进去,努力想看清敞开的抽屉里还剩什么,最后才终于看清里面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地敞着。

回到家他问付萍:“你知不知道朱阿姨跟李绪搬去哪了?”

付萍本来在阳台收衣服,听完冷漠地摇摇头:“别人家的事你少管,跟我们没关系。”

“他不是别人。”窦遥说。

付萍浑身震了一下,猛地提高音量:“不是别人是谁?是谁?扫把星跟扫把星的儿子,死了才好!”

窦遥看着她:“我是不是也死了才好?”

付萍瞬间怔住了,喉咙里彻底卡壳。

静静地对峙了一会,窦遥没再开口,转身回了房间。

-

第二天一早何敏敏出门迟了,到三中门口忽然注意到一个清瘦的背影。

“窦遥?”

“何老师。”

窦遥眼底有些血丝,脸色却还是很平静。他单肩挂著书包,听到何敏敏的声音以后从台阶起身,慢慢地走过来。

“你的腿……”

“您知道李绪的下落吗?”

何敏敏顿了一下,硬是半分钟没说出话。

“您知道?”窦遥问,“他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何敏敏鼻酸,“他没来找过我。”

只是发了条很简洁的短信。

【敏敏,我不打算继续读了。我知道你会骂什么,所以干脆就什么也别骂,当没教过我就行。】

读完短信窦遥沉默地离开。

何敏敏望着他步履蹒跚,中途停下来,视线转向身旁。

迟到的学生们从他身边飞奔而过,有几个看背影很像李绪,拽拽的又很不耐烦。

他愣了一秒神,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

接连好几天,窦遥没去学校,没上课。

他跟老师说自己病了,跟父母说自己住校,带着这两年来存的一点钱走遍随市的大街小巷。

飞鱼的老板说没见过李绪,棋院说没消息,孟为刚甚至把李绪的东西全扔出来了,让窦遥赶紧收拾走,自己好眼不见为净。

送他离开时孟函文眼圈红了。

“我爸很失望。”她说,“好不容易带出来一个。”

窦遥什么也没说。

他把李绪的校服、几本围棋书和一副棋子拿走了。

是云子。

云子坚而不脆,沉而不滑,其实很配李绪。但他也没带走。

可能是几天下来麻木了,看到这些东西窦遥没觉得难受。就好像那天凿碎李绪房间的窗户,碎玻璃扎进手里也不觉得疼,只想尽快想办法进去看一眼,一眼就行。

周五下午他去找席雯,没想到正好碰上迟钦。

国际学校的校门比一中和三中的都高,学生校服也不一样,迟钦站在席雯身边在说话。看到窦遥以后他们俩对视了一眼。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迟钦皱着五官,嗓子有点粗哑,“我跟雷雷到处找你,以为你也——”

话到一半他的衣袖被席雯往后攥了一下。席雯对窦遥说:“你这几天没接电话,他们俩很担心,我又出不去学校。”

窦遥说自己没事,只是在找李绪。

“他退学了你不知道啊。”迟钦哽咽着赌气道,“事先没跟我们任何人说,根本没把我们当兄弟。”

“退学了?”

“是,去他妈的,他不在乎那老子也不在乎吧,全世界就他妈的他最洒脱,他最牛逼,大家都要围着他转。”

迟钦红着眼骂脏话,骂得很难听。

不远处有同学跟席雯打招呼,窦遥就没再跟他们多聊。他转身要走,迟钦扯了他一把,问他李绪还会不会回来。

“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窦遥坐公交车,一路都很沉默。

当然,他也不能跟谁说。

前后左右都是陌生人。

有的时候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因为有人听。有的时候他又可以当一天的哑巴,因为没人听。

少了一个李绪,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毕竟学校的人多得是。

迟钦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继续在男厕所吞云吐雾,庞雷雷也不再总是想起宿舍少了谁,就连孙胖也不再对着空****的后排叹气。

整个高二窦遥一直缺课。

跟李绪没关系,是旧病复发,比以往都更来势汹汹。

全校第一居然就这样,躺在医院的病**自学高二课程,再托迟钦把作业交给老师。

庞雷雷和陈楠跟他们疏远了。两人早恋被老师发现,告诉了家长,家长把各自的孩子严加管教,甚至让陈楠转了学。庞雷雷消沉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成绩一落千丈,一度成了学校里最吊车尾的差生。后来还是靠着和陈楠在网上保持联系才咬牙撑下来,一点一点赶上学习进度。

胖子蒋方方还是跟在迟钦屁股后头,偶尔两个人一起去飞鱼开几把,但又会因为凑不齐人意兴阑珊地离开。

席雯是最少出现的。

她在准备出国,父母给她报了一大堆的英语补习班,什么口语、阅读、写作,从早到晚连轴转。

高二的下半学期迟钦去看窦遥,当时是4月份,李绪生日刚过。

他们俩谁也没提。

“这么好的天气你他妈躺**不动,”迟钦笑嘻嘻去拽他,“老子今天不把你拖下楼转一圈不是人!”

窦遥这个病号不是他的对手,抵抗了一阵就累得直喘气。

迟钦愣住:“怎么感觉你又严重了。”

“没有,好多了。”窦遥盯着他,淡声问,“你最近怎么样,还在给席雯发论文?”

听说席雯要走的消息迟钦崩溃过一阵,天天晚上拿着手机长篇大论痛苦流涕。

“放你妈的屁。”迟钦一屁股坐下,臊着脸,“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子已经想开了。”

“这么快。”窦遥微笑,“还以为你要去下跪挽留。”

“妈的你这人,有没有点同情心……”

感觉窦遥是真的好多了,迟钦总算松一口气。他难为情地搓了搓脸,视线一撇,看到柜上放着一套校服。

很干净,并且叠得整整齐齐。

“我草,你能回去上课了?那我还把你东西全带来了……”

8班连换好几次座位都没动窦遥的,但他班主任怕个人物品放久了会丢,所以交给迟钦带来。

“喏,全是你的!”他转过身去翻书包,翻了半天,又掏出一本别的东西,然后闷声说,“这是前段时间席雯让我给你的,我今天才想起来。”

“帮我谢谢她。”

“……妈的,你自己谢。”

窦遥收下了这本叫第七天的书。

窗外的阳光带着热气,树梢抽出的新叶层层叠叠,空气里有粉尘在浮动。

离开病房下楼,迟钦发现自己没拿手机,又转身跑回去。

结果到门口他猛地一滞,推门的手顿在半空。

病房角落,阳光倾斜进来。

窦遥面朝窗外,一动不动地坐着,侧脸很淡漠又很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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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书很厚。

席雯把某一页折了角,提醒窦遥去看其中一段: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

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

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

直到有一天,

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

然后门铃响了。”

空白处还有她的手写字。

“如果那个脚步没停下来,就没必要再听了,窦遥,当它不存在。”

窦遥下颚绷紧,先是沉默地看向窗外,少顷把头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颤抖。

他知道席雯的意思。

他也同意。

但他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愿意等,也只想听到某个人的脚步,这不关其他人的事。

从七岁到现在,从三中到一中,校服都换了好几套,但最好看的永远都是那个人身上那套。

所以如果那个脚步没停下来,那他就一直等。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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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是余华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