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

宁乐百无聊赖地一人待在花房里,悠闲地浇灌着吊在花墙上的两盆稀有的蝶灿花。

这花原本只在温暖地带春夏开放,但她特意命匠人筑了这花房,保阳光充足,气温适宜,如此才叫这蝶灿花于冬日绽放灿烂。

花自然是美的,只是赏花人的心情却并不算多么高涨。

南线将士们战毕返京已然过去一月,中间又经历了丞相言榷通敌罪证的审判,朝堂政局顷刻巨变,近来外面每一日似乎都在发生着大事。

可这些对于宁乐而言还是太过遥远,她和眼前这盆被人悉心养护的蝶灿花一样,是久长于温室,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打,又被人万般惜护的。

故而,前堂的紧张政事占不了她的多少心思,她心中思虑只是女儿家的□□。

因主将言榷的吃里扒外,此番南境之战,大梁将士死伤之数将近高达数万,宁乐自然忧心随军而去的五哥,但也做不到不去想个叫人讨厌的常生。

两人明明已经说好了,只要他回来便立刻去找她,为了守这个诺,宁乐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说服梁帝和柔妃应允她搬到公主府单独去住,她如此费劲周折,不就是为了之后和他相见容易。

可直等到现在,她也没见到常生的面。

萧承凛倒是随军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宁乐寻机去跟他打听营中是否有位叫常生的士兵,可营中人实在太多,萧承凛也不会人人都记得住名字,于是回营上上下下都问了遍,却无一人知晓。

又是见鬼了不成,宁乐很恼,心想他总是这样叫人摸不到行踪,就和上次突然消失一样。

萧承凛不知常生是谁,更不知宁乐和他的渊源,只是见宁乐寻不到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十分不会说话地劝了句。

“这么找都找不到人,大概,是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没有回来?五哥这句话的深意谁能听不明白,若未安然而返,便是战死他乡,身列罹难之数其中。

一定不会,宁乐手指登时绞紧,立刻否了这一猜想。

她心里明确是有所感应的,常生他一定还活着。

思绪收回,宁乐呆呆地望着眼前花开正盛的蝶灿花,又伸手摘下一瓣叶片放在手心凝看,恹恹闷乐。

这时,门外忽的有丫头来报,说五皇子又来看望公主。

宁乐闻言勉强欣悦了些,人多点,这院子才能显得热闹几分。

眼下她一人住在这偌大的公主府,自然常觉孤单寂寞,在这一个月等不来常生的煎熬时段里,她其实不只一次地后悔自己当初做下执意出宫的选择,可碍于面子,这些话她自不会和柔妃娘娘相诉

“五哥,近日朝中事多,你总来我这儿会不会耽误正事?”

“正事?我妹妹的事儿,才是正事。”萧承凛一副混不吝的架态,可说出的话却是极讨人欢心。

宁乐笑着凑过去,直往他身后去瞧,“还是五哥最好,那这回你又给宁儿带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玩的?”

萧承凛每次来都不会空手,前前后后,又是给她送了长夜霁明的夜明珠,又有远洋过来的五彩方棱镜,这些玩意个个是价格不菲的稀罕物,更别提那些成箱进府的小物了。

宁乐从小就受哥哥们的宠,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于是下意识地认为萧承凛这回过来,定也有好玩的带给她。

她抻脖望了望,却只看他背后空空,什么也没有。

萧承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瞅什么呢?”

宁乐站直身子,不满哼声言道:“在找你送给我的玩意啊,怎么什么也没有。”

萧承凛轻笑一声,抬指伸过去点了点她的额间,“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这回没有给宁儿带玩的,不过却有实用的。”

“实用?”宁乐一时没能理解萧承凛这话的意思,抬眼间,漂亮的眼眸眨了眨,懵怔透茫,“五哥所指是什么啊?”

“最近几日京中不太平,你一个人住在这公主府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故而前几日我向父皇请命,从军营中特寻来几个武艺高手来你院中作护卫,宁儿意下如何?”

“有门口看守的府兵就够了,我这不需要那么多人。”宁乐可不想要自己这院子被里外层层围住,这样好像被人时刻监察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萧承凛却坚持道:“没多少人,也就五六个。这几位都是你五哥在战场上认识的,大家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交情都是过命的,以后若有他们护着公主府,我也能安心了。”

“真不……”

“你先见见人行不?”

想着五哥再怎么样都是一番心意,听他一直坚持,宁乐到底点了点头,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待会把人入眼过一遍,便都一一婉拒。

萧承凛眼看小祖宗应了,这才冲外扬了声,招呼外面的五六护卫进来。

宁乐意兴阑珊,显然对那些武夫糙汉没什么兴趣,人都走近了她也没抬眼瞧过去,只低眉涂抹着自己精心护养的指甲。

“宁儿,这几个行不行,要不就都给你留下?”

可别。

宁乐微拧上眉,执着根金勺去挖研磨好的凤仙花,边往指上涂抹边慢悠悠说着:“其实我刚想了下,我还是最信任五哥你,以后五哥常来我这就是了,如此也省的大材小用,叫人在阵前冲锋陷阵的英雄将士来为我这无功无劳的公主效命。”

听宁乐这样说,萧承凛也微动摇,他顺势看向列在五人之中最尾的那人,这里面属他武功最高。

此人武艺高强,在战场上还曾为他挡下一刀,而萧承凛素来讲究义气,凭着这个交情,回京后他自想把人往上提携官职,只是没想到在他说要为公主寻护卫时,他放着大有前途的百兵长不做,反而主动开口将这活揽了下来。

确实如宁乐所言,如此实为大材小用,依其一身的好本领,就算是到北宸殿当守也配得。

“宁儿真不要?”

宁乐都没犹豫,“不要。”

萧承凛正要最罢,未料到身后忽的传来一声。

“微臣有些功夫在身,护公主周全不是问题,公主不再思量吗?”

萧承凛心觉奇怪地看过去,自两人相识,就没见他对某事有这么上心过,不过只是来应选个公主府的守卫,又不是个多大的官职,至于他这么认真嘛。

而宁乐也表现得很不对劲,闻言后她身子先是明显一僵,之后反应了好一会才终于抬头。

她目光短暂地往后扫了眼又很快收回,神色异样着,几乎不用细看也能觉察出她是在藏掩情绪。

“宁儿怎么了?”萧承凛也跟着往后瞅了眼,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又说,“这几个是都不满意?”

宁乐已很快恢复神色,眼神随意旁落,目光很是冷淡,“嗯。五哥,你把人都带走吧。”

此话落,常生驻在队列之尾,眉心瞬间拧蹙上。

他得到这个机会诚然不易,从战场上替五皇子挡下一刀,再到师父的事尘埃落地,他着急来此应选公主府的侍卫,他是每一步都在小心谋划。

她是金枝玉叶,两人身份巨大悬殊,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去靠近她,不存丝毫捷径,他能做的只是一点点地往上爬。

可小公主方才看过来一眼,目光冷淡得就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常生藏于衣袍下的拳微微收紧,当下难以克忍地心慌得很。

一旁的萧承凛未觉什么异样,见宁乐坚持不要,他自不好强求,于是之后又闲语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院中归复清净,可宁乐心里却闷郁烦躁得很,心道常生这个大坏蛋,当真活着回来却晾她一个月之久也不主动来寻,他知不知道她开始时是有多怕。

谁还没个脾气,他晚了这么久,她必须立刻就要吗,才不!

傍晚夜深人静,宁乐食过晚膳后带着丫头去花园散步下食,期间乍起北风,丫头便离开去帮宁乐拿斗篷。

她身边就带着一人出来,眼下人去原地就留她一个。

没一会又一阵凉风裹挟吹来,宁乐打了个哆嗦,立刻抬手紧了紧衣衫。

她迈步往前走了两步,想寻个墙角去挡风,可刚走过去,却听身侧的高墙忽的传来窸窣动响。

宁乐的胆子不小,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静默片刻,再听清晰一声响起,这回才真的叫她紧张。

“谁?”她警惕拧眉,试图向那声源位置凑近。

却未料才刚挪近两步,腰窝忽的被人从后箍住,她下意识以为是刺客,正想大声呼叫救命引来巡逻兵士,下一瞬,嘴巴便被其紧紧捂住。

她想挣,对方却显然处处快她一步,拥搂着她把她抵到隐仄的墙角位置,贴覆上来时,呼吸灼烫逼人。

“公主殿下……”

一听声音,宁乐立刻挣不动了,这道声音她朝思暮想了太久,怎么会辨不出来,对方不是常生那个坏蛋又会是谁?

“放开我,不得无礼!”她不肯给其好脸色。

常生压着她,吐息全拂在她耳尖上,“以前,属下也没少对您无礼过。”

在他身份最卑贱的时候,公主对他依赖,示好,他压着心仇,却依旧克忍不住地放任自己去对公主放肆。

宫殿宴饮,还在人前,他曾亲手喂她食葡萄,期间故意指尖微伸,向里撩勾蹭磨,弄得公主眼红红的又只能强忍,可事后却一次不见她对自己生恼。

那时他便知道,小公主对自己

思绪未收,他出声明显,于是宁乐瞅准时机在他肩上一推,顺利得以脱身。

她刚要扬眉得意,就见常生拧眉屈躬着腰,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隐约听到空气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宁乐瞬间大惊出声,“你,你受伤了?”

艰难直起身,常生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对上宁乐担忧的目光,他却并无所谓地开口。

“不伤,怎么得你王兄信任,又怎么进你的公主府?”

“你……”宁乐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心里瞬间被撩弄得痒,她抿了抿唇,伸手过去绷紧声言道,“叫我看看你的伤。”

“要脱我衣服?”

伤口还在渗血,常生却还有心思和她逗笑。

宁乐动作一顿,瞪眼看过去嗔道:“臭美。”

指尖轻动,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常生的衣袍前襟,月照光线昏幽,故而当下宁乐落眼视看,只见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她瞬间提紧一口气,凝到偏上的位置还有已结痂的旧痕,便知他何止是受过一次的伤。

“谁许你这样不爱护自己!?”她声音发颤得都快哭了。

常生不答反问,食指伸去试图帮她擦泪,“宁儿还叫我走吗?”

她终究是心软了,她对常生从来都拒绝不了,更可况他眼下还是这般需要人照看的情况。

宁乐倔强地抬眼,回说:“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说完,又哼声补了句,“你叫我等那么久,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我……”

“唔……”

话未说完,宁乐眼睛瞬间睁大,呼吸很快被他尽数夺走。

腰窝被环抱搂紧,她生怕碰到他伤口,不敢再向前凑近,可常生却像是要把自己搂进她骨血里一般用力。

“无妨,公主等我数月,我用余生来补还,可好?”

被吻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宁乐颤声着,“不,不许再骗我。”

“好。”

……

霜寒临岁,何姑终于云游归来。

只是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屁股都还没坐热,便被程夫人派人相邀去了将军府问诊。

因为彼此关系实在太相熟,寒暄什么都不必客气深言。

何姑更是进门后便直言道:“又是那小丫头的事吧。”

“可不是嘛。”程夫人轻叹了口气,而后招手派仆婢去西屋叫人,紧接对着何姑详细地说明了施霓的情况。

话落时,霍厌也正好带着施霓来到了前堂。

相继行过见长辈的礼数后,何姑直接开门见山地言道。

“其实,我倒真知有一地方,适合霓丫头去调养身子。”

“何地?”程夫人正色忙问。

“临南的景州城,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最主要的是,景州有名的景山山腰处有一家温碧客栈,客栈里有从山岩里引流出的温泉水,水质上成,当地很多求孕的妇人备孕期都会去那小住上一段时间。我探闻此水应是十分见效,故而即便此地入住价格极高,当地人们却还是趋之若鹜,甚至旺季时就连上山都是要排号的。”

程夫人直觉得惊奇:“温碧客栈?大梁竟还有这稀奇地,我倒是闻所未闻。”

何姑一笑,看过去,“姐姐性子沉,平日里的爱好无非就是点茶拜佛,都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哪能闻尽这天下的稀罕事?不过也无妨,眼下我回来了,姐姐想听什么奇闻轶事我都能慢慢讲与你来听,保证逗得你开怀,仿若眼么前亲眼见过一般。”

“跟我还嘴贫?”程夫人冲其笑骂了句,又往施霓身上看了眼,便顺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你方才说这客栈不轻易收客,那我们付多倍的钱银可能行?”

“能寻去那的,不是官眷就是富绅,钱通不了事。”

霍厌拉着施霓的手,面上几分不耐露出,“他们敢不做我的生意,这客栈怕是不想再开下去。”

施霓忙拉了拉霍厌的衣角,示意他在长辈面前收敛一点轻狂。

她的小动作果然有效,霍厌看了她一眼,忍了忍重新坐下,之后耐着性子听她们继续讨论。

“要你去做那煞风景的事,你是土匪不成?”何姑将他教训时,是真与亲生儿子无异,一点也不顾及他大将军王的威面。。

程夫人也瞪了霍厌一眼,而后立刻向何姑继续请教,:“老姐姐快说,那该当如何是好?”

何姑也不再卖关子,说:“去年年初时,温碧客栈的老板娘生育难产,当时我正在附近,听闻动静上了山,因缘际会之下,救得其母子平安,故而有我这亲笔手书,序淮带霓丫头过去,他们定会好生招待。”

“如此甚好,你这一口气喘的,我倒是跟着你急得不行。”程夫人嗔过去一眼。

“我就想试试序淮的性子,结果没成想他娶了媳妇,脾气反倒越发压不住了。”

何姑边说着,目光紧随打量过去,视线在施霓和霍厌身上来回逡巡,引得施霓垂眼有些羞羞的。

程夫人只摇头笑道:“别的事他都是沉性子,就是事关他媳妇,序淮便是心急生乱,没一点稳重。”

活落,老姐妹两人对看两眼,相视而笑。

施霓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讪讪地看向霍厌,小声问道:“夫君,那我们要去那客栈吗?”

霍厌语气肯定,“当然要去。何姑不是说了,那温碧客栈的温泉水有助养孕,甚有效益,我改日便向陛下求假,陪霓霓去景州小住一月养身,好不好?”

施霓点点头,心中同样燃起些许希翼,应声回道:“听夫君的。”

他们夫妻俩避人说着小话,却不想何姑姑耳朵尖,听到后还故意逗笑地插了一嘴进来,“序淮,光靠那温泉水也不行,此事,不还在你?”

“姑姑……”施霓知她性子素来外放,平日里对小辈开口也从没有顾及,可她却是受不住这般调侃的。

程夫人立刻为她解围,“好了,霓丫头脸皮薄,可经不起你这么逗。”

何姑神色始终自然,“医者眼里没那么多避讳,这不都是夫妻间寻常事。”

霍厌回何姑的话,目光却盯看着施霓。

“全看霓霓,若她愿意,我陪她泡一整天也无妨。”

施霓脸都快红透了,嗔恼着,“夫君……”

霍厌也学着何姑的口吻,“养病而已,有何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