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是个三四线的小城市，城市文明风化也一般般，从机场到辛木家的这一路上，江行舟已经在路边看见了好多家棋牌室。
平时话多的辛木自从昨晚上接到电话后突然的变得沉默起来，江行舟转头看了眼还在沉默着的辛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他很不习惯这样的辛木。
车子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小区属于上个世纪的房产，楼层大概六七层的样子。
江行舟下车将两人的行李拿了下来，辛木站在楼下往上看了看。
“上去吧。”江行舟说。
辛木转过头，“谢谢你，这么远陪我回来。”
江行舟看着他，“不是朋友吗，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谢谢吗。”
辛木低下头，“唉，好好的假期…”
“不说这些。”江行舟拎着箱子，“上楼。”
“不，”辛木拽住箱子，“我妈很有可能就在家，我不想把行李放家里，也不想在家过夜，小区门口有个快捷酒店，我们把行李先放下。”
“嗯。”江行舟自然都听他的。
两人在酒店办理了入住放下了行李，又走回了楼下，辛木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股脑地往上冲，速度快到江行舟来不及跟上。
辛木冲上四楼，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意料之中地看见家里客厅正中间摆着一张麻将桌，桌上坐着四个人。
三女一男，屋子里乌烟瘴气。
听见声音四个人均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背对着门的女人扎着个低马尾，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她嗤笑一声转过头继续打着麻将。
“小梅，你儿子回来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嘴里含着烟，含糊不清地说道。
“国庆放假吧，”左边的短发阿姨摸了一张牌，说，“一饼。”
辛木抄起门边的扫把，走过去对着桌上的麻将推了过去。
麻将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你有病啊！”格子衬衫女人反手推了一把辛木。
辛木纹丝不动，咬着牙道，“叔叔阿姨，我有事跟我妈说，劳烦你们先离开。”
“离什么离开！”格子衬衫女人想要抢过辛木手上的扫把，没能抢动，她只好挥着拳打在辛木胳膊上，“回来就知道管我！我是你妈，你凭什么管我！”
辛木还是看着那三人，伸手一指门口，“请走！”
“啊，那我们就先走，”短发阿姨站了起来，拿过椅背上的包，“走了啊小梅，回头电话再约！”
另外一个阿姨也二话不说就走了，那个抽烟的男人吐掉嘴里没抽完的烟，穿上外套，看了眼辛木，才慢条斯理地离开屋子，经过门口时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站在门外。
屋里的人都走光了，辛木才扔掉手里的扫把，打开家里窗户通风透气，捡起地上刚刚被自己弄到地上的麻将，合起桌布将麻将全部包裹起来。
“你干什么去！”甘梅双手摁着桌布不让他动。
“扔了。”辛木说，“松手。”
“你是有病吧！”甘梅有些歇斯底里，“我打麻将关你屁事，管东管西管到你老娘头上来了！”
辛木懒得和她废话，抱着桌布直接扯了过来，快速往屋外走，看见江行舟站在门外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跑下楼扔掉了麻将。
再回来时，他有些过意不去，说，“你先回酒店吧，这些污糟事看着就烦。”
不等江行舟说话，里面的甘梅已经爆发了，“辛木！”
“你先忙你的，”江行舟说，“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辛木愧疚的很，但是眼下有跟重要的事要解决，他踏进屋里，老妈二话不说上前给了他一巴掌。
“啪！”很响亮的一声，江行舟看见辛木的脑袋被打的偏了过去，他知道自己不该看，这是辛木的家事，但他不愿意这么走掉，辛木不该被这样对待，辛木更不该这样沉默。
他还是喜欢看见话痨爱笑的辛木。
江行舟虎视眈眈地盯着里面，如果辛木妈妈再打第二回 ，他想他应该会上前阻止。
不过没有打第二回 ，两个人一直在对视着，辛木妈妈看起来很生气，眼神并不和善，辛木是什么样他看不见，背对着他。
“年轻的时候你外公外婆管我，现在老了，你又来管我，你凭什么！”
“你老了吗？！”辛木低吼，“你不过才45岁！距离退休都还有十年！你未来还有几十年要活，你真想后半辈子在麻将桌上度过吗？没了生活费我可以给你！我省吃俭用也不会让你饿着！可你…为什么要去借贷！为什么！”
“你…”甘梅一愣，“你怎么知道。”
“人电话都打到我手机里了！二十万！我就问你拿什么还！”
“哪有二十万！我借的是十五万。”
“你不知道那是高利贷吗！”辛木气到手抖，“再逾期一个月，利息就会滚到十万！”
甘梅明知理亏也不甘示弱，“谁让你每个月就给我那么点钱，我哪里够，没钱，我不就只能去借！”
辛木气的头有些晕，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说了，我还不起，不是还有你么，”甘梅说，“你从高中就自己打工赚钱，存款总有的吧。”
辛木咬着牙，“我赚的钱，刨去学费生活费，还有你的生活费，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存款，这二十万，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
“怎么会…”甘梅越说越心虚。
辛木睁开眼睛，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这套房子挂出去了，这房子虽然旧，但是二十万肯定能卖…”
“啪！”甘梅挥手打了第二巴掌，还想打第三巴掌时，手腕被人攥住了。
甘梅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攥着自己的手，她猛地尖叫起来，“你是谁！”
辛木也转过头，看见江行舟后他莫名有些想哭，“别叫，我朋友。”
甘梅抽回手，“还带了帮手回家？我告诉你辛木，这房子是我的，你别想卖。”
“晚了，”辛木说，“挂出去了。”
“辛木！”甘梅发了怒，“你凭什么动我的房产，凭什么，你把房子卖了我住哪，是想让我死吗？”
“你有手有脚，身体健康，找一个包吃包住的工厂上班不难。”
甘梅吃惊地看着他，片刻后失控地双手捶打着辛木胸前，嘶吼到哭泣，“养儿子真是屁用都没有…早知道这样，当初在肚子里我就不该留，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就是这么对待你亲妈的吗！”
辛木低着头承受她的挨打，喉咙上下滚动，重重呼出一口气，“你有养过我吗，我长这么大，你有养过我一天吗甘梅女士？”
这话一出，激动中的甘梅先是停了下来，接着又继续激动，推打着辛木，“滚，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你滚！”
辛木被推的后退，江行舟伸手抵在他后背上，辛木转过身抓着江行舟的胳膊离开了家。
刚走下几步台阶，听见身后家门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辛木脚步没停，快速下了楼，心里顶着一口气一直往外走，江行舟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小区门口，辛木才停下了脚步，坐到了路口的树坛边。
江行舟轻轻走过去，蹲下·身，看见辛木眼圈有些发红，左脸颊又红又肿，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仰头看了看，对面有家小商铺，江行舟走过去买了根冰棍。
一道冰凉的触感贴在自己脸上时辛木才反应过来，他微抬眼皮，江行舟蹲在自己面前，伸着手给自己脸上贴着冰冰凉的冰棍。
辛木心中难受，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就在面前，直接就忍不住了。
“疼。”辛木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脸颊肿的挺厉害的，不疼就怪了。
不过江行舟不会哄人，他只好松了松手上的力气，怕太用力让他更疼。
辛木揉揉鼻子，“对不起啊，让你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江行舟摇了摇头，“需要我帮你吗？”
“啊？”辛木没懂，“你怎么帮。”
“借钱。”
“不不不，”辛木摆手，“你别借钱，也千万别让我妈知道你能借钱给我，这事儿我不打算替她解决，能解决一回就有下一回，她自己捅的篓子必须她自己解决，否则她不会懂的收手，以后只会越来越猖狂。”
江行舟认同辛木的想法，他心中微叹，辛木比他小十岁，其实做事情挺周到细心，想的也很成熟。
只是这份细心与成熟，大概也是生活教会的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辛木笑了笑，扯痛了脸上的伤口又收回了笑容，“上回是你被打了脸，这回是我。”
他这个笑容很勉强，江行舟心里有些堵得慌，他不想看见这样强迫自己笑的辛木。
“真要卖房子吗？”江行舟问。
“嗯，真卖，这房子是老房子了，卖不了多少钱，应该勉强还上她的债，”辛木低下头，“必须要让她吸取教训，她一辈子活的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会考虑身边的人，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从刚刚辛木对他妈妈说的话来看，江行舟多多少少能猜到辛木妈妈的不负责任，只不过眼下看着辛木这般低沉，江行舟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辛木的手。
辛木顿了顿，抬眼看着他。
江行舟有些尴尬，想收回手，又觉得太过于明显，他向来不善言辞，脑子里居然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你…别难过。”江行舟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