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盖亚牵起乔君影的手， “作为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来到主控室的玩家，可以给你看一点东西呢。”
“一些……你想看见的东西。”
在她声音落下的那一秒， 周围的环境像是万花筒里的世界一样旋转折叠， 折散出七彩的图案，最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破破烂烂的院子。
像是被轰炸过一般，眼前的木质房屋半塌不塌，房梁斜着横过大堂抵在墙角， 遍地是折断的家具和瓷器碎片。
潮湿的土地似乎下过大雨，周围的绿竹折断倾倒大片， 垂柳被拦腰斩断坠落在流水之中，金铃铛和红绳被碾进淤泥。
“……载云院？”
曾经熟悉的院子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乔君影顾不上身边几个程序，转身奔向院子边缘， 那棵曾经发出钟声的大树依然挺立，断掉的红线缠绕在树冠上。
抬起手按向树干，乔君影的手没有防备地穿了过去。
“你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呀，旁观者是不能打扰游戏进程的呢。”盖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虽然不太一样，但想象成全息影像会不会好理解一点呢？”
“那我的队友……”
“乔乔不要担心，他们快要结束了呢。”盖亚柔柔地牵起她一只手合在手心，眼睛看向一边却没有落到实处，“我看见大家都很平安呢。”
“……要来了。”她说。
“轰——”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开。
乔君影看见载云院的围墙全部被外面的气浪向内掀起，她下意识躲避几块碎石后才停下脚步，看着石块穿过身体， 巨大的气浪连一根发丝都没有扰动。
“哇啊啊啊——”
属于小孩子的惨叫在爆炸声后响起， 那个原本白嫩嫩的小童衣服破烂， 浑身灰尘重重砸在石堆中央。
小童趴在地上，挣扎着张口，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你、你们……不！不！你们怎么会发现？！”原本稚嫩的声线开始异化，变得尖利刺耳起来，活像恐怖片里的厉鬼。
“不——！”
小童的身形开始变大，最终显现出山岚娘娘的模样。
她一袭红衣如同鲜血染就，露在外面的皮肤焦黑皲裂，黑黢黢的眼窝里，浓重的怨恨几步化为实质。
“刷——”
一把桃木剑冲破漂浮的尘埃，狠狠穿过山岚娘娘的后心，将她死死钉在废墟之中。
她的四肢诡异地抽搐着，长长的指甲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印记，身下土壤饱食的血液不知是来自她，还是来自那些惨死在她手上的可怜人。
“夏姐姐，开心一点嘛。”
“夏姐姐你笑话我！”
“乔夏姐姐，那些花……你……你还要用吗？”
……枣柿。
娇憨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回**，乔君影闭了闭眼。
那个会因为担心她委屈编花环哄她开心的枣柿，那个羞涩又骄傲地给她展示豆蔻花苞吊坠的枣柿，那个在外面有人等着她长大的枣柿……再也看不见了。
虽然等到新一批玩家到达，等到游戏重置，所有人包括枣柿都会重新开始，但也不是那个和她相处过、悄悄跟她分享少女心事的枣柿了。
“这里！”
烟雾中出现几个人影，乔君影看见除了自己和死去的任常昌外，其他的玩家都在了。
她顾不上别人，赶紧靠近叶菲菲仔细地看她。
叶菲菲向来带着甜美笑容的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平静的看着尘埃落定的院落，抬眼看向院子另一边的贾林胜，但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周清晏几人走上前去查看山岚娘娘的情况，叶菲菲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上方看起来毫无生机、惨白的太阳，众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乔君影的视线扫过几位队友微微蹙眉，总觉得他们的站位似乎……
“唰——”
只听一声急促的破空声，叶菲菲立刻回过神来就地一滚，等到她爬起来时，侧脸缓缓流下一丝血痕。
“沙沙——”
“沙沙沙——”
“植物！是植物有问题！”一声沙哑的女声在植株攒动中窜起。
乔君影寻声看去，发出大叫的竟是李长乐！
一向以温婉端庄形象示人的李长乐声音沙哑，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配上不断看来看去的样子竟有些神经质。
“小葵！小葵！”她鼻息急促地唤着苏芷葵的名字。
“长乐姐，我在呢，我在呢。”苏芷葵轻柔地回应，伸出的手立刻被李长乐紧紧握住，力气大到她的指尖泛起没有血色的白。
蹙起细细的弯眉，苏芷葵还是言语温和，柔柔地安抚李长乐，但她瞥向一边的眼睛里一片沉静。
植株缠绕着向玩家们发出攻击，虽然看起来场面宏大，但攻击力并不强，贾林胜率先跳出包围圈远离了战场。
乔君影看着同伴们的动作，他们只是躲避着攻击，没有一点要反攻脱离的意思。
贾林胜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走向外面的脚步犹豫地停下，他缓慢移动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观望起来。
“小葵！小葵！”李长乐凌乱的碎发从挽好发髻中落下来，她的手在半空晃着好像想抓住什么，心神慌乱又改变了主意，“不不不，你不要过——啊！”
“长乐姐？”侧对着李长乐的苏芷葵突然看向一边眼瞳瞬间睁大，“小心——！”
她扯着李长乐躲向一边，但在下一秒一只藤蔓勾住李长乐的脚腕带着她瞬间离地。
“啊！”李长乐的双手乱挥着，完全没有资深玩家该有的反应，胡乱打出的攻击居然没有一点有效的反抗，反而给其他玩家带来躲避的麻烦。
这时周清晏一个跃起，手中的“非命”像伞一样护在身侧，脚步如同踩在实地似的向李长乐靠近。
乔君影猜测他脚踩着的地方应该有顾知行的“领域”存在，更有可能的是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他的领域之下。
站在下方的左陵抬起头，嘴唇微动，浅色虹膜边缘的红线愈发鲜艳，几乎如同鲜血一般。
空中飞舞的藤蔓以及不断炸开的花苞果子，乃至伴随花朵炸开的花粉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周清晏伸出去的手准确无误扣住李长乐的手腕。
浮在头顶的大伞突然解体，以伞骨为界分散出去的伞叶如同高速旋转的齿轮瞬间割断了缠着她的重重藤蔓。
“小心。”在四下飞溅的绿色汁液中，周清晏微微牵动唇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抓、到、你、了。”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如同古寺里**魂摄魄的古钟，瞬间将李长乐打醒了。
这几天的混沌朦胧惊魂丧魄，这几天的疑神疑鬼畏首畏尾，追根究底源于那个女孩轻飘飘看过来的一个眼神和言语暗示，再加上同伴的言灵加持……
她原本没把她当一回事的，毕竟叶晓菲在玩家们眼中向来是活泼可爱的儿童形象，她曾依稀听说过叶晓菲对傅冷有恩，就以为她加入白玉京不过是挟恩自重，哪成想……
脑中闪过的思绪不过是瞬间，下一秒李长乐空着的手猛地刺向周清晏的双眼，指尖闪着诡异的漆黑色泽，周清晏立刻如她所想的那样扭头躲避，她顺势将手挣脱，袖中飞出的长绳勾在远处还未异变的大树上带着她飞离。
微微露出一个笑，李长乐在半空中回过头，从乱飞的黑发间隙看见周清晏以及下方的人都平淡地站在原处没有想要追上来的意思。
只见顾知行上前几步，一个泛着流光的半透明立方体出现在空地外围，恰恰好将疯狂挥舞的植株罩在内部。
立方体慢慢缩小，平滑地将人体滤出，完完整整把植株框在内部，包括深入地下的复杂根系都被拔了出来。
“……怎么……”
身体猛地一个停顿像是撞到什么似的拉回李长乐的注意，她艰难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撞到了那棵大树上，浑身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来，甚至感觉不到撞击的疼痛。
不过是回过头的几秒钟，李长乐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更准确来说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只能转转眼珠子，扯扯唇角，透过树枝看着上方一小片天空。
“沙、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伴随曳地长裙拖过杂乱土地停在李长乐身边，她扭不了头，只能等着黑色阴影落在她身上。
一张常常挂着甜美笑容而现在没有一丝表情、曾经带着婴儿肥而如今消瘦得有些吓人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叶菲菲站在树下冷眼看着眼前的“人”。
说是“人”也不算准确，眼前的人除了头还是正常的以外，身体其他地方都诡异地下陷，好像除了皮肤其他骨肉全部消失，脑袋以下只留人皮一样。
就算是这样李长乐都没有死亡，她飞快地转动着眼珠，似乎还想伺机逃跑。
所以他们真的已经死亡了吗？
现在是“活在”网络里？
叶菲菲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有些茫然，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似乎散了，对于“已经死亡”这件事队友们好像都接受得很容易，可她对此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看着李长乐只剩下皮的身体和快速转动的眼珠，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胃部有些不舒服想要呕吐，说着要给傅深寒报仇，到真正可以报仇时她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她是在身体变小后连着心智也变小了吗？她真的在变小之后被队友、被傅深寒宠坏了吗？
叶菲菲在心里诘问自己，她不像安旭时那样一进游戏就被乔君影带在身边，她是半路加入白玉京的，在加入白玉京之前她一样可以独当一面，一样能够直面危机临危不惧，一样面对敌人毫不手软，可是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竟然下不去手！
“菲菲，仇恨是件很辛苦的事，报仇也是，你不要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不要反复给自己心理暗示你“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怎么怎么样，有些事情让其他人来做比较好，你还是留在白玉京吧。”
又想起临出发前祁阳的话语，她那时是怎么回应的呢？叶菲菲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她茫然地想，甚至还有有些恐惧和无法言说的怨。
为什么队友们还不过来？为什么让她一个人面对如此形态的李长乐？为什么周清晏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控制李长乐的行动？为什么……为什么会制定这样的计划？
行动计划……是谁定的？
“……嗯，可以，但还要……”
“对，我觉得……”
叶菲菲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制定计划……每个人都参与了。
“交给我吧，我可以。”
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不，我要去！我能做到！队长，你相信我！我要亲手报仇！”
她听到自己激烈地回应祁阳。
如果换成其他人……如果是安旭时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如果、如果出事的是乔君影，他会怎么办？那个一直被保护、被照顾的安旭时会怎么做？
“嘻嘻，他会怎么做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一个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却又让人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脖子传来久违的刺痛，是一种她已经快要忘记的感觉。
叶菲菲瞬间僵住身子低下头，只见一只手松松握住她的脖子，染着大红色的几乎有手指一半长的指甲在颈动脉附近随意轻点着。
一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几缕卷发垂落身前轻轻摇晃。
“叶菲菲……你就是个懦夫。”那个熟悉得让人心惊的声音嘻嘻笑着，冰凉的吐息拂过脖颈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真是一点都让人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叶菲菲：是谁？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