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可以。”一旁的卡厄斯上前一步， 小心翼翼扯住她衣袖一角，好像害怕被拒绝一样，“你想……看什么？”
“可是， 为什么？”乔君影是真的觉得疑惑， 就算卡厄斯因为她父母对她高看一眼，那其他的程序呢，完全没理由啊。
“虽然那个时候你们不知道也没有察觉，”卡厄斯微微红了脸， “但在我看来，那段孤寂又难熬的日子里只有你们陪着我。我跟着你们两人的视角观察、认识世界， 我看着你们的生活，为你们情绪上的波动感到茫然无措……想知道原因……”
沉默着听着祂的话， 乔君影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父母谨慎又大胆的猜测、苦心积虑的筹谋，终是在永别后漫长的岁月中依旧庇护着他们珍爱的儿女。
“还有， 我很抱歉。”卡厄斯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乔君影说，“对你们忍受的疼痛。”
“嗯？”
纤细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角又飞快远离，轻柔得像飘落的羽毛。
“虽然不是出自我本意，那些人也在尽力减少伤害， 但毕竟是靠近大脑的异物，有很多痛……总是无法避免的。”
“……我也感受不到。”低低的声调显出一丝失落，没等乔君影回应他立刻清了清嗓子继续刚刚的话题。
“掌握知识对我来说很简单，在研究院时他们会不断向我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进行测试，能有确切答案的类似于自然科学领域的问题他们不会提问，因为只要是数据库中有，问题的答案就能被我检索到， 所以他们总会倾向于提出一些偏向社会哲学……或是伦理相关的问题。”
“嗯。”乔君影看着祂深潭一般的蓝色眼睛颔首， 示意自己认真在听。
“按照我的‘逻辑’， 当面对一个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时，我会先提取几个关键词，然后在数据库里搜索类似信息，整合后得出我的答案，这个过程跟人类的思考过程或许类似，但它是出自概率统计的结果，没有真正出自于‘我’，没有……情感。”卡厄斯说。
“我是不需要睡觉休息的，但在研究所时……他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说‘早安’，下班关门熄灯前也都会跟我说‘晚安’，我也会以‘早安’、‘晚安’回应他们，那是因为在数据库中检索出的大部分回应是这样的，所以我遵循统计规律这样回应，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也感受不到问候里的友好或客套。
“刚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看见春天的花会不自觉微笑，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别人的苦痛会感同身受的落泪，不明白为什么因别人受到的不公而愤怒……后来，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但我能感觉到你们情绪的波动，我会因为你们的笑容而感到我处理信息的效率变高，因为你们的难过而不想运作……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所谓‘情感’，但……”
卡厄斯的蓝色眼睛定定地看着乔君影，露出一个属于少年的狡黠笑容说：“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把我抓出去继续研究吧。”
“你……”
看卡厄斯对他们的格外关注以至于这些程序都对他们抱有善意，难道研究人员把卡厄斯投入游戏时并不知道祂产生了类似于“情感”的东西吗？
“他们不知道。”无名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真正的机械程序一样，”新历250年2月21日，摩罗斯游戏开启前夕，经人提议，科学院完成名为‘西弥斯’的监控程序，投入‘沃野’监视摩罗斯游戏的运行。”
监视摩罗斯游戏的运行？
其实真正被监视的……是掌控游戏运行的卡厄斯吧。
乔君影转头对上那双无机质的灰色眼眸，竟然从中品出一点责备的意味来。
责备？难道说……
“提出这个提议的，乔明川、安方瑜，你知道吧？”无名没有波动的声线在空旷的大厅里回**。
他的话看似在问她知不知道这两个人，但乔君影明白，他没有在提问，这句话的重点也不是她父母。
她知道父母做出那个决定的原因。
关于他们为什么在主持研究出“卡厄斯”之后，还要用“西弥斯”限制祂的权力。
明明在父母的设计里，对她抱有善意的卡厄斯是她在游戏中最大的依仗和王牌，是父母费尽心思为她留下的最终保障，祂也确实多次帮助、保护了她。
到最后，他们却选择主动限制祂的权力。
或许因为那场改变了周清晏一生的车祸，或许出于日常研究中的发现，他们对那些事故最终无法释怀，对人工智能……终究是不敢完全信任的。
如果她没猜错，被称为“西弥斯”的监控程序就仅仅是一个程序而已，他们不会赋予它人格。
考虑到无名的身份立场，乔君影很能理解他的不满，当初他们的父母提出在她和周清晏身上安放芯片时就是有私心的。
如今卡厄斯对他们的亲昵也是几位长辈期盼的，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让卡厄斯戴上枷锁，这一行为在这些程序眼里应该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背叛”。
“你不知道吗？卡厄斯现在不能——”
进门之前无名未说完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乔君影垂下眼眸，无论是帮她重回游戏、还是放任她来到主控室都不像是能被轻易允许的。
就连关卡boss想要维持游戏场不关闭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开启支线任务才能做到，那卡厄斯祂是不是也……甚至连那两场被选出来的、间隔很近的“00”游戏也是……
祂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你，付出了什么？”没有回答无名，乔君影看向卡厄斯轻声问道，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在与她对视时总是写满了一览无余的温润与亲昵。
“没什么呀……”卡厄斯对上她的眼神顿了顿，沉默一会儿后牵住她衣袖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向来时的大门走去，“你跟我来。”
卡厄斯带着她在类似玻璃的大门前停下，空着的手轻轻抬起向前伸去。
就在白皙的指尖触碰门把手的那瞬间，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空间，半透明的墙壁闪烁起红光，原本静谧的建筑顿时让人感觉心下不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看，只是暂时不能出去而已，毕竟我一般也不需要外出，没什么要紧的。”卡厄斯像是害怕吓到她似的慢慢安慰着，“我的其他权限都没有被限制，行使权力也不需要出去，没事的，不用担心。”
“卡厄斯——你又作什么死呀——”
就在乔君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很熟悉的年轻女声伴随匆匆脚步从拐角处转过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有着宽阔帽檐的大大的黑色尖帽子，金色的长卷发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微弹跳，划出微小的幅度。
来者身量不高，她在几人面前停下，宽大的黑色帽檐下，是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你是……温妮？！”乔君影惊讶地看着这个容貌乃至衣着打扮都和她在图书馆见过的没有两样的小女孩。
“不，不对……”
卡厄斯曾经在论坛上发帖声称图书馆里的书大多与游戏相关，可以作为参考。
乔君影唯一一次见到温妮就是在图书馆，当时她以为温妮只是普通的守馆NPC，但真的普通NPC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听说过‘中央脑系统’吗？经历过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理论上你们的记忆会被全部保存，名为‘盖亚’的创造程序会根据实验志愿者的梦境补齐逻辑漏洞创造游戏。”
“中央脑系统。”
“记忆保存。”
“梦境补齐。”
游戏中母亲的话再次浮现耳旁，她过往的一切经历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伴随一股尖锐的疼痛，那些记得或者不记得的场面在脑海里飞快闪回。
“你……你是盖亚……”乔君影挣扎着按上太阳穴，对上她金灿灿如同太阳的眸光，声线颤抖。
“你好呀。”一瞬间那双金色眼眸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我是盖亚。”
“轰隆隆——”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一声钟鸣，盖亚的声音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那些杂乱的声音与画面如同被震住一样全部消失不见了。
乔君影的视线重新清晰，卡厄斯扶着她的胳膊，满脸担忧，“你还好吗？”
在祂身后几步盖亚低垂着眼睫，遮住那双灿阳般的眼眸。
“盖亚的眼睛是创造程序的具象化，所有玩家的全部记忆都在里面，包括玩家们不记得的那些记忆，那样庞大的数据，你们受不了的。”卡厄斯低声解释道，“你还好吗？”
“嗯。”撑了一下祂的手站起来，乔君影声音微哑，“图书馆那一面，是你特地去见我的？还有送过来的茶具……”
“是的呀，我一直想见见你呢，只可惜在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去玩家的聚集地，后来有了时间你又不见了呢。”
恢复创造程序身份的盖亚不像温妮那样显得娇小可爱，说话时习惯性带着语气词，像哄小孩一样轻柔和缓。
“隔着屏幕终究只是旁观，我们都一直很想很想见你一面呢。”
作者有话说：
卡厄斯：我为你们因为芯片受到的疼痛感到抱歉。
乔君影：……你的道德水准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①古希腊神话中有两位代表公平的女神，分别是西弥斯（Themis）茜弥斯（talmiser）（ximisi）和她的女儿阿斯特米亚（Astraea）。西弥斯一手持“公正之天平”，一手持一把剑。她的双眼总是闭合的，意味着她在做出决定时的依据，全凭心中的公平，不会受到现实的干扰。百度百科
②盖亚：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是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创世神，标志着万物开始产生。百度百科
③彭菲尔德在1954年提出了“中央脑系统学说”。颞叶和间脑的环路是人类记忆的主要区域。像一个录音录象装置，把人的全部经历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这种记录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未被人主观意识到，但它的确是客观地实现了。因此对这一区域施加特殊的刺激时，一些在通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回忆的往事便被回忆起来。百度百科
④经历过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千与千寻》钱婆婆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