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甄二爷掉进陷阱的那天夜晚,尕花儿梦见一匹披着锈毛的老狼从祁连山麓里奔出来,那两道黑眼线上挂满了泪珠。它蹒跚着无限留恋地走走停停,穿过桦树湾长长的巷道,消失在西方蒙蒙的草原中。其时大雨倾盆,清亮的雨水漫漶在如茵的草原上……

“娃娃,你大大殁了……他回不来了……”尕花儿从梦中惊醒后对儿子国栋说。说完这句话就瘫软在炕上,起不了身。

下午的时候,藏獒哦日刚森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回到家,趴在门口吱吱叫着,撕扯着国栋的裤脚不肯进门。国栋相信了母亲的话,赶紧叫了几个庄员骑了马,在哦日刚森的带领下,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跋涉,找到了在陷阱中已然死去、肚子胀成了牛皮鼓一般的甄二爷。

甄二爷的葬礼是在王志祥——也就是当年的王区长后来的王书记主持的。王区长在甄二爷险些丧命的那次煤矿事故中被问责,首先是降职使用,后来又被举报他有贪污受贿和生活作风问题等违法违纪行为。后被查实后开除了党籍和公职。被“双开”了的王书记在县城待不下去了,便请求谢队长允许他在桦树湾安家落户当一名社员。谢队长和桦树湾的老人们商量了一下后就爽快地答应了。成了社员的王志祥跟当干部的王书记简直判若两人,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背灰犁地割田样样农活干得精绝,惹得桦树湾人摇头叹息:“人啊!真是个没法称的个东西——放到几斤上他就是几斤!”几十年下来,王志祥已然成了一个驼背弓腰干瘦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老农,同时也成了一位在桦树湾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人人尊崇的仁义长者了!

甄二爷的葬礼隆重而简洁,但一切礼数如仪。按照礼数,尕花儿必须为丈夫跪灵、戴拉脚面的长孝的。但她在哭晕了好几次后已然气息奄奄,不要说磕行丧事中的礼数,到第三天居然神志不清昏话连篇了。

“到松树沟神娘娘那儿去求点神水吧!”有个老汉建议。

“啥神水啊,那纯粹是骗人的!……你还没知道?”有消息灵通人士立马反对,“前几天那神娘娘的房子塌了,原来那淌神水的地方盖了一片青石板,那神水是凝结的水蒸汽……”

国栋接到父亲去世的电话后,立马赶回了桦树湾。县上这两天正在开人代会和政协会,临行前县委马书记委婉地劝他开完会尤其是人代会选举完了再走,但被他坚决地谢绝了。

他回到家的第三天下午,秘书杨义坐着他那辆桑塔纳赶到了他家:“甄县长,恭喜你……你以245的高票当选了,就差了你自己的一票……”

国栋突然泪如泉涌,不知是因为父亲的死,还是因为这片热土上人民对他的信任。

“县五大班子领导代表个人祭奠你父亲来了……”秘书提醒他。

说话间,马书记一行十几人鱼贯而入:“甄县长,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

甄二爷死后因受到了如此高的礼遇而又一次荣光无限。

按照桦树湾的惯例,甄二爷入土时得有一篇盖棺论定的祭文才是。庄员们张罗着写祭文,却被国栋委婉地谢绝了。

他知道,父亲的一生,是无法用一篇短短的祭文能够涵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