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棋虽然很想澄清自己的清白,尤其是在知道很快会有新的、关于自己的、不清白的流言出现的前提下,但突然澄清也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于是她还是克制了下自己的直觉,转而追问瞿封杨排查她自己班又有什么结果。

从瞿封杨那里,陈九棋辨认过照片和名姓,最终确认都是她学校的人,并不存在异常:“看来你们班大概不是主战场,挺好的,那我来观察沈果心那个班的情况吧——哦,加个微信,有情况我私聊你。”

瞿封杨表示非常乐意,突然想到什么:“哦我还听说,你们国际部这周末去郊区的外籍学校打篮球交流赛,你去吗?”

哦,到这个时候了吗?陈九棋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去了这场,毕竟国际部女生打篮球的就那么几个,她当时还被拆给学姐打了U18组,然后她们队被高一整个头的英国妹子们草虐来着,还好对方很绅士地在比分差拉到10以后就停了。

“你们班长说可以带家属,外班的也行”

陈九棋当然听得懂她的暗示,但不由得一脸黑线:“你真的要来吗?”

“周末又没法触发校内剧情,你这个活动好歹还能接触下沈果心的同学吧——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去。”

“我怕你无聊,毕竟我同学你大部分都不认识,去那儿光坐冷板凳有什么意思?沈果心的事情我会关注的——当然你想去的话倒是没问题,我跟我室友说一声就行,她负责。”

陈九棋倒是不介意被看到自己一败涂地的,毕竟她工作以来早一百年没打篮球了,在同学面前还能叫失常,对瞿封杨而言根本不会算丢脸吧。

“嗯,我想去。”

这就是为什么,周五去往外籍学校的车上,陈九棋除了自己的包,还直接拎了卷帐篷,而大部分人带的都是睡袋。

以及,只被陈九棋叮嘱要带旅行套装和纸钞的瞿封杨就被衬得格外两手空空了。

这次同去的人里面确实如瞿封杨所料没有沈果心,但却有璇儿、小六和她的男朋友。

就是说,看到这个情形,陈九棋既有些后悔没有阻止瞿封杨过来,因为这些人对瞿封杨估计都属于麻烦;

又有些庆幸瞿封杨过来了,因为自己要认真打比赛的话估计没时间同时套三个人的话。

结果最先发难的是负责的室友,对方坐到陈九棋她们身后,凑近说话阴阳怪气得很明显,暗藏的不爽也很明显,只有文本本身还显得像八卦的废话:“陈sir您老原来是真的带家属啊?”

“嗯,规定不就是只能带家属吗?”陈九棋决定直接认下来,“不然我也不敢带啊。”

室友“哈”了一声,倒回靠背上消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凑上来:“陈sir你消遣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明明期中考那天不是还不熟的吗?”

“不会吧?所以其实你也是校花的隐藏迷妹吗?”

坐在外侧的陈九棋回过头端详自己的室友,却感觉背上被瞿封杨不留手地锤了一下,差点让她失去平衡栽出去。

室友支吾了一会儿,只说:“没有,不是,就太稀奇了嘛,谁能想到你会带她来啊,你看这哪有文科班的人?”

“诶这样吗?你把名单借我,我认认人,我不认识的外班家属们,值得一八。”

陈九棋瞟了眼刚刚室友用来点名的A4纸,瞬间捏到话口,见室友已经同意,又转头对瞿封杨说,“普通班的,校花应该认识得比较多吧。”

“你可以叫我名字的。”瞿封杨低声说,不至于咬牙切齿,但抗议的意味很明显。

陈九棋“呃”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基本没给对方开发什么称呼,除了生气或警告要叫全名,平时对话自己对瞿封杨是略去称呼的,也许某种意义上,刻意回避所谓称呼、总能精确知道是与自己的对话,也算一种暧昧的默契。

室友递来了名单,陈九棋因为记性好,几乎扫完一遍就知道有五个名字是不认识的,她向瞿封杨指明后,自己的目光便往前后扫去,看看能不能和生面孔都对上,正心里确认了两个男生,就听到瞿封杨悄悄附在耳边:“都是我初中同学的名字,但都是他们自己的脸。”

“你初中是不是蛮多直升我们高中的?”

“昂我们锁区,考不到外区、成绩好点的也只能奔着这所来。”

陈九棋用手机拍下名单,把东西还给室友后,一头歪到了瞿封杨的肩上,虽然没有明确重归于好——某种意义上可能是因为对方也没有鼓起勇气问第二次——

但一年的修真旅行早就足够陈九棋放下芥蒂任由身体本能东歪西靠:“那我亏了呀,我可是全市前1%,填零志愿考进来的外区学生,含金量突然降低成区内普通市重点了。”

“但我赚了?”瞿封杨迟疑地直了直背让陈九棋靠得稳了点,“算你给我发的福利好了。”

“嗯,那听上去还可以。”陈九棋说这话的时候,一边靠在瞿封杨身上,一边举着手机,一副要自拍的样子,但其实在拍车里闹闹腾腾的人们,打算拍下来仔细分辨异常人员,“璇儿也是你初中同学,你们是不是和沈果心都一个班的?”

从脑后靠着肩膀的颤动幅度而言,陈九棋觉得瞿封杨应该是点了个头,她旋即坐起了身:“所以你们的事件其实发生在初中,应该也不特别恶劣,不然她跟你们根本考不上一所重点吧?”

瞿封杨迟疑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纠结一会儿方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校园霸凌这个事情,具有一点时代局限性的感觉,短短十数年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现在更警惕更敏感更能认识到这些非常好,但当年根本不知道这个概念,也很难分辨矛盾和霸凌的边界”

“啊你担心我觉得你在为自己开脱吗?”

陈九棋肃了肃神色,她自己一直非常遗憾当初没有意识到小六她们霸凌同学的事情,“没事,虽然你要是一点都不反省我会不爽,但这种话我能理解,你尽管说。”

“我的困惑是,不存在侮辱诽谤、不进行肢体接触,那么对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卫生习惯邋遢的、不尊重别人总贴脸踩雷的孩子,如果大多数同学选择不理会她/他,那应该算作孤立的间接欺凌,还是单纯性格不合呢?”

“确实很难定义,要从你们法理来讲估计三天三夜辩不完吧?不过现在没有那么复杂,毕竟情况变得很明显了。”

陈九棋想了想小六骂的脏话,这已经是被游戏场激化强化的表现,以前她们的行为更倾向于瞿封杨说的这种孤立,“不过不谈你们法律定义如何保护,从我个体的角度来看,如果说大家可以单纯因为一个小朋友有这么多缺点选择孤立,那么为什么不能因为德智体美劳任何的短板就孤立呢?而且单单是抱团孤立,也足够给别人带来很严重的伤害了。”

陈九棋高中的时候自己以旁观者或路人身份风生水起熠熠生辉着,但和自己那些光芒空虚得像是小说里的经历相比,她更无法忘记的是,毕业以后和包括小六等人在内的一群同学聚会的路上,她偶遇那个没被邀请的同学,却发现人比她印象中的要负面很多,显得像沾毒半枯的杂草,灰扑扑的令人下意识觉得不讨喜。

陈九棋向本来明明与她私交还算可以的这个同学主动打了招呼,但对方报以警惕和敌视情绪的那一瞥,让她非常震撼、无法忘怀。

如果是在这时认识这位同学的人,是不是完全有理由觉得她心性不好,或者退一万步说不合眼缘,然后避而远之呢?陈九棋用她当时刚成年的“理性”分析了一下,认为趋利避害远离这样的同学确实很合理,无法被指摘。

但她从对方的眼神中,从她当时擦肩而过的一瞬震撼,终于咀嚼出对方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负面情绪,也不是无的放矢地攻击自己,而是高中三年的一切,切切实实把她塑造成了这个样子。

而自己作为不作为的一个旁观者,作为一个自己似乎精彩纷呈却没阻止身边灰暗故事的“朋友”,也值得被她怨恨呐。这是陈九棋负罪感的来源,也是她后来关注校园霸凌、甚至在大学出席主持一些相关讨论会呼吁关注的原因。

其实她大学毕业那年,校园霸凌的概念才在社会上受到更多关注、被更多条例、通知纳入治理范围,也是那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霸凌的多样性,意识到不仅是那位同学,她自己也被烙下过心理上的痕迹。

然后意识到自己不仅是旁观者的陈九棋,带着她似乎光彩夺目的高中生活记忆,觉得有那么点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推日常,可能是这两人想黏黏糊糊光谈恋爱了吧。

此处配合曲目为:《忏悔的某一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