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啊?”喻修景被吓到了,所以语气不是很好。

徐祁年也心情不佳,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松开他手:“你怎么在地铁上也能睡着?”

喻修景甩了甩被他拉过的那只手,说:“我太累了。”

他们一起往小区走,到了徐祁年所在的那层楼,喻修景继续往上,而徐祁年停下来开门。

走了两级台阶,喻修景停住脚步,回头说:“今天谢谢你。”

徐祁年手一顿,抬头和他对视一眼,说了声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喻修景就觉得徐祁年很奇怪,好像突然又封上一层壳。

回家之后喻修景发现爸爸妈妈都还没有休息,在客厅里看电视。

喻修景站在门口脱鞋,杨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本来喻修景是不想说的,因为怕他们担心,但杨晴都问了,他就诚实地回答:“体育课有点中暑。”

“拿药擦一擦脸吧,”杨晴说着就站起来去给他找,“体育课喊你多喝水。”

喻修景朝杨晴在的屋子里说:“知道了妈。”

喻国文正坐在沙发上,手边还摆了一杯茶。

喻修景看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想喝,就说:“茶壶里还有,你现在喝了等会儿能睡着?”

“不是。”喻修景抓了下书包旁边垂下来的带子,问:“爸爸,这个周末你们电影院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怎么了?”喻国文转过头,“想去看电影吗?可以啊,我给你买票。”

“我想带个同学去,今天他把我送去医务室的。”喻修景说。

“哦,”喻国文点点头,“那可得跟人家说声谢谢,我给你们拿票吧。”

喻修景说谢谢爸爸,就进房间了。

明天要去问一下徐祁年周末有没有时间。

“去不了,”徐祁年下意识拒绝了,“周末我……我要上一个补习班。”

“两天都要吗?”喻修景追问了一句。

他发现这个问题让徐祁年为难了,于是又说:“那没事吧,下一次我给你带一点零食过来。”

“不用这么谢谢我,”徐祁年低头写著作业,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偏头,“帮助同学,是我应该做的。”

喻修景愣愣地哦了一声,从课桌肚里也拿出自己的课本,开始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徐祁年才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喻修景。

他好像又遇到了不会做的,左手抓着其中一页纸,食指指尖在纸的边缘来回搓。

他只是想谢谢我。

短短几分钟徐祁年就后悔拒绝得太干脆,这样喻修景是不是会很难过?

但是他又不能和喻修景说自己不去上课了,或者说补习班是他编的,为什么编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徐祁年自尊很强,就这样错过了和喻修景坦白的机会。

徐祁年说他不去,但喻修景能看得出来那个补习班应该属于虚构。

他们之间的关系,喻修景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

喻修景不能怪徐祁年好像不太喜欢他,因为他自己有时候也这样。

他觉得徐祁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让他非常纠结的人。

他们有时候好像相处得很好,有时候又像两个必须维持和平,暗地却针锋相对的表面朋友。

因为太奇怪,所以喻修景想不明白,就不打算想了。

电影他肯定要看,票不能浪费,所以大课间的时候他跑去问李不凡:“大少爷,周末有空吗?”

李不凡把手里的抛着玩儿的毽子放下了,抬手搭在喻修景肩膀上,问:“你又想去看电影了?”

几乎每次喻修景主动找他们玩儿都是去看电影。

看电影李不凡也喜欢,但他看的和喻修景看的根本不是一种电影。

他和季一南都是看剧情片悬疑片动作片,总之什么刺激什么票房高看什么,喻修景是什么电影都会看,而且不管剧情是否无聊,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李不凡都靠着季一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

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喻修景脸上,李不凡轻轻拍了拍季一南后背,季一南也跟着转过头。

喻修景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里蓄了一潭水,像被月光照亮的湖泊。

“那我问问季一南,他应该也没事儿,我们陪你去吧。”李不凡拍拍他肩。

喻修景说好,转身走的时候差点撞到身后的徐祁年。

他不知道徐祁年什么时候过来的,怔了下,听见他问:“你找到周末跟你一起看电影的人了?”

喻修景有点没听懂,他感觉徐祁年这句话好像不是表面这个意思,但是还是说:“他们周末应该没事。”

应该不上补习班。

徐祁年哦了一声,沉着脸走了。

喻修景不知道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虽然徐祁年说他不要,但喻修景还是很认真地为他挑选了零食。

多亏喻修景和徐祁年一起去过几次学校小卖部,他大概知道他会喜欢什么。

比如薯片是只吃原味的,冰淇淋最爱九块钱一盒的八次方,不爱吃太甜的饼干,棒棒糖却可以,果冻懒得撕。

喻修景给他选了满满一个塑料袋,用给小卖部打扫五天卫生,和妈妈做交换。

早上出门的时候喻修景刚好碰到了徐祁年,就把手里的零食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的。”

徐祁年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看。喻修景以为他还是不会要,没想到徐祁年说了声谢谢,返回屋里把东西放下了,才跑出来追上喻修景。

到了教室,李不凡转过来问喻修景:“打算看什么电影?”

喻修景一边摘书包一边说:“昨天晚上我爸回来说,他推荐我们去看《唐山大地震》。”

李不凡听完连连摇头,说:“完了完了,我肯定要哭得很厉害。”

徐祁年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手滑了一下,书在桌子上摔得啪一声。

李不凡被吓到了,手下意识地就抓住季一南衣服,笑着跟徐祁年说:“我吓一跳。”

徐祁年拉开凳子坐下来,说:“滑了下。”

“对了,”李不凡先看了一眼喻修景,才望向徐祁年,“我们周末去看电影,你去吗?”

徐祁年是很想说他去的,但喻修景比他先开口:“我问了,他说周末有事。”

“嗯,”徐祁年把作业翻得很响,眼睛盯着那几页纸,“我有事。”

喻修景打开书的手顿了下,觉得徐祁年好像是想让他说一些话的,但他没有理解徐祁年的意思。

李不凡倒是笑了下,转过身跟季一南说话去了。

因为上一次喻修景中暑的事情,老师说让他不用去上体育课。

但高中的学习生活里能出教室的机会本来就少,喻修景还是去了。

这次他提前喝了很多水,状态也挺好的,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们去小卖部也不让喻修景跟着,喻修景只好不去,说自己想要一包抹茶味的麻薯。

麻薯是徐祁年丢进他怀里的,当时喻修景还盯着天上一片云,根本没注意。

他被吓到,一抬眼徐祁年已经转身走了,李不凡站在操场上看着他们笑。

徐祁年又不是很开心了,喻修景想。

周末喻修景准时到达了电影院,手里攥着一张喻国文给他买的票。

徐祁年不会来的事情喻修景也告诉了喻国文,喻国文表示很遗憾,因为这部电影让很多人在电影院里痛哭。

但他也注意到这位同学不能来的原因是要去上补习班,同时叮嘱喻修景要好好学习,甚至问他需不需要也去。

喻修景赶紧跑回了房间。

李不凡和季一南也没有迟到,他们买了两桶爆米花,其中一桶很慷慨地给了喻修景。

“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李不凡问。

“好啊。”喻修景拿了一粒爆米花塞进嘴里,很酥很甜。

“我还叫了徐祁年,”李不凡说,“他说他晚上能来,我们去吃火锅吧。”

李不凡推了推季一南,“他想吃。”

季一南面无表情地抓了一把他腰,弄得李不凡很痒。

喻修景咬着爆米花,想的是等会儿徐祁年要过来的事情。

如果是他问,徐祁年会答应来吗?

喻修景不知道。

他们进去找到位置坐下来,电影在一片静默中开场。

来之前,喻修景其实已经给自己做过了心理建设。

他们都是重庆人,两年前汶川地震重庆也受影响,那一天仿佛还历历在目。

但人是无法忘记苦难的。

电影开头,一大片蜻蜓低飞,扰乱了街道上人们的秩序。

两个孩子说蜻蜓太多都不想抓了,爸爸在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憋着一场大雨。

屏幕中无数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人的名字闪烁出现,在蜻蜓密集扑棱翅膀的声音里,“唐山大地震”几个字深刻地印在荧幕。

当楼房轰然倒塌的时候,喻修景掉了第一滴眼泪。

之后的两个小时零十五分钟,有接近一半的时间,喻修景哭得喘不上气。

绝望的人们在暴雨中哭喊,眼神麻木的时候,遇难者的家属们为他们烧纸,一丛丛火光在小巷里燃起的时候……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电影院哭成这样,李不凡也哭得很厉害,甚至连季一南都抬手碰了碰自己眼角。

李不凡坐在他们之间,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包抽纸来,他们三个人用来擦鼻涕眼泪,到最后灯光亮起,一包纸都被抽了个干净。

喻修景知道自己一哭脸就会红,所以抬起手来遮着,李不凡哭得很放肆,靠在季一南身上抓着他手臂擦眼泪。

电影放完,他们在厅里多坐了接近二十分钟,才被保洁阿姨催着离开。

他们三个刚刚走出去,喻修景还捂着脸,从手指的缝隙中看见面前站着徐祁年。

他等了他们很久,差点想随便买张票进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等。

李不凡还哭得很厉害,抱着季一南不撒手,季一南拍着他肩膀不断哄他。

而喻修景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与徐祁年对视。

徐祁年本来想好的许多质问他们的话,一下子都噎住了。

他走上来,碰了下喻修景手背,问他怎么了。

“我哭了的话脸也会红。”喻修景说。

但他并没有要把手拿开的意思,徐祁年又问:“你这么抬着手不累吗?”

喻修景先是摇摇头,过了半秒,又点点头。

他没从电影中走出来,脑子还很懵,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去抓徐祁年小臂,说一会儿喘一会儿,断断续续和他讲:“我们看那个大地震,太感人了。”

“也不是、也不是感人,有的地方感人,有的地方好吓人啊。”

徐祁年低着头,很专心地看着喻修景,听他没什么逻辑地宣泄情绪。

“我们……08年地震的时候,重庆震感特别明显,有些地方的楼房都垮了……然后、然后电话打不通,大家都跑到大街上,那天我还在午睡,被我爸扛在肩膀上跑。”

“太、太……”喻修景有点喘不上气,徐祁年皱着眉把他手拉开,瞥了一眼被季一南抱着的李不凡,但也只是抬手盖住喻修景的后脑勺,把他朝自己压了一些。

“慢点说,别着急。”

“我不知道说什么,”喻修景抹抹眼泪,又不哭了,“就是有点激动。”

他抬起一双红透了的眼睛,问徐祁年:“你不是南方人吧?”

“不是,”徐祁年说,“我在北京长大。”

“哦……”喻修景点了点头,又耸着肩膀抽噎几下。

徐祁年一直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平时喻修景看着好像没什么感情,原来也能因为一部电影哭得如此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喻修景不太喜欢别人碰他,徐祁年应该会抬手,可能会学着季一南的样子给喻修景一个拥抱,然后和他说不要哭了,对眼睛不好,希望那样喻修景会听。

但实际上是他只轻轻兜了兜喻修景的后脑勺,就好像很冷漠地站在一边,侧头看着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不凡就恢复了活力,他们四个去街边吃火锅,为了照顾徐祁年点的是鸳鸯。

那口锅端上来的时候李不凡就点了点中间稍微小一点的清汤锅,和徐祁年说这里你专用。

等待火锅涨开的时候,李不凡和喻修景对视了一眼,过了几秒,两人都笑了。

尽管他们已经去卫生间里洗过脸,但还是显得很狼狈。

李不凡抽了张餐巾纸还想擦脸,被季一南抓着拦下了,季一南说反正也没人看,李不凡就生气了,说那我自己看不行吗?

季一南本来还想说你自己也看不见啊,但看李不凡生气的样子就忍住了。

往锅里放了食物,烫好的第一片肉季一南给了李不凡。

吃着东西,喻修景问徐祁年:“你的补习班上的怎么样?”

徐祁年没想到还有这茬,只想赶快解决这个谎言,就说:“我觉得太没必要,不打算去上了。”

“是吗?”喻修景咬着一块肉,“我跟我爸说你因为要上补习班不来看电影了,他还催我也去好好学习。”

徐祁年走神想着这个谎,就敷衍地嗯了一声。

不过喻修景还是有点好奇的,手里筷子空着的时候,他问徐祁年:“你从小到大成绩都这么好吗?”

徐祁年觉得喻修景思维有些跳跃,但还是回答了,说:“差不多吧。”

喻修景点点头,也没别的话了。

徐祁年猜测他可能是想提升自己的成绩,就说:“上课好好听,总能学会的。”

李不凡笑了,说他是我们几个里听得最认真的。

喻修景也很浅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小声说:“可能是我笨一点。”

徐祁年很想说你没有,但又忍住了。

他一向不擅长说这种鼓励中带着煽情的话,何况喻修景才刚刚哭过。

所以徐祁年给他烫了一筷子他最喜欢的毛肚来安慰他。放进喻修景碗里的时候,他看见他被火锅热气熏着的微微发红的脸,问:“一般什么时候你的脸会好?”

“嗯?”喻修景咬着东西,眼睛睁得大了一些偏过头,“看情况吧,半小时差不多。”

“哦。”徐祁年低头吃菜,想那为什么现在还这么红。

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肯德基门口一人买了一个三元的甜筒,李不凡和季一南家要远一点,他们坐地铁,喻修景和徐祁年走路就能到。

夏天晚上也热,出来散步的人很多。喻修景啃着冰淇淋的蛋筒,发出小松鼠吃东西一样的咔嚓声。

徐祁年两口就咬完了那个甜筒,所以他两只手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

他今天也穿的很简单,一条到膝盖的短裤和一件T恤。但喻修景总是觉得徐祁年能把简单的衣服穿得很帅,他就不行,他穿的太宽松,反而会显得非常瘦弱,但其实喻修景只是偏瘦。

回去的路上徐祁年好像心情好了一点,在和喻修景聊天。

喻修景问他火锅好吃吗,他说好吃的,这是他第一次吃到重庆的火锅。

徐祁年又问他:“电影好看吗?”

肯定是好看的,不然不会他们三个看成那样从里面走出来,还让徐祁年烦躁地等了那么久。

但当时徐祁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想让喻修景多说一些。

“好看,但是我每次都不是很敢看这种电影。”喻修景吃冰淇淋的速度都慢了。

“嗯。”徐祁年表示自己在听。

“汶川的时候,说实话我吓坏了,窗户抖起来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用锯子锯。”喻修景说话的时候会微微侧头望着徐祁年,对方太高,需要他头稍微仰得厉害一点。

“地震之后我们都带着枕头毯子什么的到街上去睡,因为怕余震。”

徐祁年听喻修景说着两年之前的事情,忽然觉得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看《唐山大地震》,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他们回家的时候路过小卖部,杨晴正坐在小桌子后面刺绣。

喻修景在店外叫了一声妈,她就抬起头。

“这是我同学,住我们家楼下那个,”喻修景和妈妈介绍道,“叫徐祁年。”

“阿姨你好。”徐祁年一瞬间就换上了一张笑脸。

杨晴听说徐祁年很多次,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以前她还以为这小孩儿是那种长相特凶的,没想到其实五官周正,连她这种老阿姨的审美都觉得挺帅挺不错。

杨晴笑着说同学你好,简单聊了一会儿,喻修景和徐祁年一起回去了。

然而这么一个插曲让喻修景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徐祁年提起过他的父母。

学校正式进入期末,喻修景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平常多了很多。

每天晚自习之后回家的路上他都昏昏欲睡,在地铁上总是要徐祁年叫他。

有次徐祁年问他如果我没叫你自己走了怎么办,喻修景说那我醒了之后再坐回来就好了。

他觉得徐祁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不然不会在自己说完之后,就摆出一副我要试试的表情。

有天周末,喻修景帮家里看小卖部,傍晚吃饭的时候他回家,在楼下见到一个穿着一身西装,来回不停走的叔叔。

他侧目,脚步放慢了一点,就被那人叫住。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徐祁年的人吗?”

喻修景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他看到那个叔叔的样子,以及注意到他说话的语气,觉得他可能是徐祁年的亲人。

“怎么了?”

“哦,”那叔叔摊了下手,“我是他爸爸,但是联系不到他了。”

喻修景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对徐祁年的担心不是装出来的,就说:“他在二楼,最靠近走廊那里。”

叔叔连连点头说谢谢你,喻修景没有邀请他一起上楼,但他也跟着上来了。

喻修景看着他敲了敲徐祁年那扇门,想了想,还是站在楼梯上等。

很快里面有人来开门,喻修景在上一层的楼梯上弯腰,只看到徐祁年的侧脸。

“怎么是你?”徐祁年皱着眉,脸色突然变得很差。

*

作者有话要说:

2010年,《唐山大地震》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