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祁年腿长, 共享自行车的高度对于他来说太矮了,他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着踏板, 两条腿都缩着。

喻修景从旁边看,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徐祁年注意到, 语气轻松地问他:“在笑我吗?”

“没有……”他苍白地说完, 就转移话题,“我来带路。”

傍晚起了一些微风,自行车道上也并不拥挤, 喻修景保持着一个不快的速度, 徐祁年几乎和他并排。

喻修景骑自行车的技能是剧组学会的, 他还记得那年摔得有多惨,当时只是觉得痛, 但可能因为喻修景从小就不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所以他只是有点不适应, 没有不能忍。

后来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演员,有时喻修景再想到这件事,又看到一些当初他没有领会的冷暖。

重要的并不是他的伤, 而是他的伤会不会影响他演戏。

如今想来, 如果不是邱念山帮他说了一句话, 可能第二个角色也会被他傻乎乎地弄丢——虽然是为了拍戏受伤,但前因后果其实都不重要。

风吹起来实在舒服, 喻修景没忍住拉下一些口罩, 空气闻起来也清新许多。

骑自行车其实很快, 喻修景看到了保姆车, 和徐祁年说:“在那里。”

“我看到了。”徐祁年踩了一脚, 在他前面把车停下来。

两个人放好了车, 一起朝保姆车走过去。

绵绵在车里给他们拉开车门,瞪着眼看他们坐进来。

“景哥你们骑自行车过来的啊?”绵绵音量都差点儿没控制好,“景哥要是你们过不来我们就应该多绕一会儿的,不好意思啊。”

“不是……”喻修景笑了下,“我们就是自己想玩儿。”

刚刚也算运动了一会儿,坐下之后喻修景就有点冒汗,浑身热乎乎的,像被裹上一层。旁边徐祁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纸,抽了一张递给他,和绵绵说:“我也很久没有骑过自行车了。”

“但是我看网上说徐老师你骑摩托啊。”绵绵说。

徐祁年点了下头,“以前玩儿得比较狠。”

他们还是先送徐祁年回家,到小区门口,徐祁年下了车。

之前骑自行车这个事情让两个人心里都放松了很多,徐祁年下车的时候喻修景就一直看着他背影,他要走了还主动和他说再见。

徐祁年把鸭舌帽往自己脑袋上一扣,也简短地说:“下次见。”

车开走很久,喻修景好像还停留在和徐祁年说再见的时候。

他垂着视线,毫无意义地长时间盯着车窗一角。

绵绵偷偷看了一会儿喻修景的背影,才捏紧手机,和喻修景说:“景哥。”

她嗓子有点紧。

“刚刚悦姐跟我说了一个事情。”

喻修景嗯了一声,坐好了听绵绵讲话。

“就是之后你的生日会,因为徐老师也要去,你们又是夫妻,悦姐说让你们戴戒指,她已经把设计师那边给的款式发过来了,公司报销,你们选一对。”

绵绵说这些,其实自己也没底气。喻修景不会生气,她只是怕他会难过。

“刚才我没在车上说,我想了一下,还是你单独和徐老师商量比较好。”

“谢谢,”喻修景平静地说,“之后你发给我吧。”

晚上喻修景收到了戒指的图。

款式总共有十种,基本都是很简洁的类型。

喻修景大概看了看,好几次已经点出“分享”的按钮,还是不敢发给徐祁年。

要怎么开口呢?

和前任把戏做到这个份上,喻修景觉得太让对方为难了。

他心烦意乱地丢掉手机,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坐起来,下了床走进衣帽间,跪坐在最里面的那一个柜子前。

木质的衣柜散发淡淡香味,柜子一打开,最外面是一叠本子,喻修景拿出来暂时放在地上,把最里面的盒子翻出来。

里面放了很多零碎的东西,喻修景把其中一只黑色绒布的小袋子打开,将一只银色的戒指倒在掌心里。

和容悦发过来的那些款式相比,这枚戒指造型简单,连碎钻都没有,只是光秃秃一个指环。

但很多年过去,也没有褪色。

偶尔喻修景会再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带去清洗。在珠宝店经过精心设计的璀璨灯光下,它会变得很亮,像一枚真正的钻石,却只被喻修景偷偷地藏在这只昏暗的木盒子里。

他放好戒指,把袋口收得很紧,捏在掌心。另只手摸到电话,给徐祁年发了一条完整的信息。

喻修景:【生日会的时候公司希望我们能戴戒指,悦姐发了几个款式可以挑。】

打完字,他想了想,又删掉。

喻修景:【生日会的时候公司希望我们能戴戒指,你可以接受吗?】

这样会比之前好一些,喻修景点了发送,两条腿折起来,手机放在膝盖上,垂着头看。

他等了接近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里,喻修景大脑空白,衣帽间的空气有些闷,混杂木头的味道,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攥着袋子的手垂在地面,手背贴着冰凉的地板,在徐祁年回复的时候,他的手才轻微弹跳一下,如同一个绵长的应激反应。

徐祁年:【可以。】

喻修景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他将那些款式转发给徐祁年。

徐祁年:【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喻修景:【我都可以。】

可能徐祁年知道他一直很难拿主意,所以说:【那我挑一些,你再选。】

喻修景:【好。】

挑选戒指这件事总共花费了他们十几分钟,徐祁年决定得很快,最终只给了喻修景两个选项,喻修景看不出什么很大的区别,挑了更加简单的那一款。

喻修景:【那我去和悦姐说。】

徐祁年那边还在输入中,喻修景也没有划走。

只是他最后发出来的话并不长,却花费了很多时间。

徐祁年:【戴在哪里?】

喻修景眼神停留在这句话上,左手的四指蜷了蜷。

这是他们以前戴戒指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喻修景的那颗痣,但现在上面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X”。

喻修景:【都可以,哥。】

他的生日是九月十二号,以前喻修景会开玩笑地说很巧,因为“修”字恰好九划,而“景”字恰好十二划,记住他的名字就能记住他的生日。

在生日会之前,公司就开始接受粉丝们寄过来的信和礼物。这些东西在经过层层检查之后,会送到喻修景手里,他把每一年收到的礼物都留下来,在下一次生日之前,争取找到时间全部看完。?

邱念山也从上海回来了,听说刚到就去泡夜店,明明退圈了还被偷拍,又上了一次热搜。

不过他一直习惯把生活过得鸡飞狗跳,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醉醺醺和喻修景打电话的时候,邱念山说了一件事。

“我有个在北京玩车的朋友,跟我说他看到徐祁年了。”

“什么?”喻修景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些。

“就是玩摩托车的朋友,说他们这个周末好像要上一次山,他们是一个俱乐部,以前他是上海的,最近才到北京接手,看到里面有徐祁年名字了。”

邱念山笑了一声,“去不去啊我的景?哥带你去玩儿。”

“但是我不会骑摩托车。”喻修景犹豫地说。

而且这样过去,徐祁年会不会觉得他就是为他来的?

“怕什么,谁说一定要是去玩摩托了?”邱念山大大咧咧地说,“跟着我,我们开车上去,就说是陪我朋友玩,到时候你肯定能见到他。”

邱念山把喻修景说动了。

“而且啊,你怕什么啊,你这个周过来,我再给你来一个全方位开导套餐,追男人不能像咱们这样的,这样是追不着的,”邱念山苦口婆心,“胆子大点儿,有我在,我保证不会尴尬,再说了,你也可以就当成自己不知道,反正是陪我玩儿,我叫谁陪我玩儿干他什么事儿啊?”

斟酌片刻,喻修景说:“好吧,到时候人多吗?”

“没几个,基本上我朋友都认识,你放心,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会乱拍你们照片的,我到时候再交代一下。”邱念山说。

周末的行程喻修景也报告给容悦了,容悦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

到了晚上,邱念山和他朋友开车过来接喻修景。

虽然要上山,但那个山路并不崎岖,只是用来跑车而已,所以他们开了一辆跑车,酒红色,声浪大,骚得很。

喻修景穿简单的卫衣牛仔,口罩帽子戴得严严实实。

驾驶座上的是邱念山朋友,看上去年纪还很小,人也挺帅的,嘴甜,喻修景一上来就管他叫哥。

“你好。”喻修景在车里才摘了口罩。

那个人看了一眼后视镜,表情立马不一样了,介绍自己说:“哥你好,我是陈飞,邱哥朋友。”

邱念山在旁边指了指他方向盘,说了句:“看路。”

“别叫哥,叫景哥。”邱念山回过头和喻修景说:“陈飞就这样,见着帅哥走不动路。”

喻修景摇摇头。

“景哥放心,我都交代好了,他们不会乱拍照也不会乱说的,就当都没见过您。”陈飞说。

“谢谢。”喻修景在后排按了按帽子。

等他们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很远就看到停了一辆跑车和几辆摩托。

虽然看不清楚人,但喻修景已经开始有些紧张。

他咽了咽喉结,听到邱念山在前面笑了一声。

“别这样啊景哥,”邱念山冲他眨眨眼,“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跟着我来玩儿的,偶然遇到而已。”

陈飞懂事儿,就算听不懂他们聊天也帮着说话:“就是啊,第一次带景哥玩儿。”

车基本没有往前开,邱念山拍一下陈飞手臂,“你给我收收身上的味儿。”

又走了一点,陈飞说差不多就停这里了。前排都开始解安全带,喻修景把手搭在车窗上,等邱念山下车,他才推开门走下去。

“兄弟们好啊!”陈飞挥挥手,那边所有人都看过来,朝他吹口哨。

喻修景又压了压帽子,跟着走过去。

到了面前,他才抬眼一扫,没有徐祁年。

这边大概有四五辆摩托,两辆跑车,有两个是女生,其他全是男生,看起来都是年轻人。

应该是提前说过一声,他们看见喻修景都是正常打招呼,只不过还是会多看几眼。

邱念山抱着手站在喻修景身边,问:“人齐了吗?”

“齐了啊,”其中一个剃着寸头的小哥说,“就是年哥和贺哥上山跑去了,没有走多远,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邱念山看了喻修景一眼。

他还想说话,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山路,两束灯光照过来。

喻修景迎着光往那边看,其中一辆摩托他认识,在网上见过,是徐祁年的车。

在灯光下,喻修景突然就有些后悔,想不明白今天晚上他究竟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遇到徐祁年又要怎么解释。

但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徐祁年的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因为是比较正式的跑山,他们都穿了骑行服,徐祁年的几乎是全黑,头盔也是黑色,磨砂材质,印有三个字母:XQN。

骑行服显得徐祁年腿很长,他停好车,一只脚踩在地面,摘掉了头盔。

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喻修景站在邱念山身边,慌乱地眨了两下眼,对上徐祁年微微皱眉的眼神。

“哥……”他局促地说,“你也在这里啊。”

“嗯。”徐祁年拎着头盔走下来,扫了一眼喻修景身边的人,问他:“过来玩吗?”

邱念山抬手搭在喻修景肩膀上,说:“你好啊,这是我朋友,带他山上转转,感受一下速度与**。”

邱念山挑了下眉,“请问你是?”

徐祁年神色很淡地将目光移到邱念山身上。

“你是邱念山?”

能直接被认出来,邱念山倒是没有想到。

“嗯,是我。”他笑笑。

“你好,”徐祁年表情温和了一些,“我是徐祁年。”

没有介绍是喻修景的什么人。

邱念山象征性地和徐祁年握了下手,迟疑地看着他,忽然说:“我好像对你有点印象……”

他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哦,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是《一把沉默的小刀》审核通过那次,我给喻修景打电话,然后是你接的。”

徐祁年点了点头。

邱念山还保持着有些惊讶的表情,一偏头:“那走吧,晚上上山跑一圈再下来就差不多了,小景跟我。”

他一招呼,大家纷纷动起来,喻修景看了一眼徐祁年,后退一步要跟着邱念山走,忽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碰了一下。

他听到徐祁年的声音:“让你朋友稍微开慢一点。”

回过头,徐祁年已经重新戴好头盔,跨坐上了摩托车。

几辆摩托车飞驰在前,两辆跑车落后一些。

陈飞去了另外一辆车,喻修景坐邱念山的副驾。

“怎么样?还可以吧。”邱念山发动了车。

“刚走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啊?”

喻修景系好安全带,还有点发懵。

看了看邱念山,他说:“哥说,让你朋友开慢点。”

邱念山呵了一声,一脚油门飞出去了。

圈子里玩车的人不少,喻修景听说过很多,也被很多人邀请过,但从来没有参与。

他觉得这种活动太冒险,本身也对车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也不认为自己的压力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释放,同时又不喜欢陌生人太多的场合,所以一次也没有去过。

他也不知道跑山是这样的。

一群人的车的音浪声像能把山给掀了一样,他们的车在最后,刚刚开始的时候喻修景还看到前面车的尾巴,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山路多弯,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刺激,喻修景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邱念山想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只是反复提醒他:“你专心开车。”

“别紧张啊,”邱念山看他是真有点儿怕,又降了速度,“说实话我都没在这儿开过这么慢的,我们安全第一好吧?”

喻修景拉直唇角嗯了一声。

他们是最后到山顶的。山顶有一片空地,所有车都停在那边,大家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天。

陈飞看见喻修景和邱念山下了车,朝他们招手。

喻修景刚踩到地面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飘。

邱念山看他一眼,笑了,问:“真这么怕啊?”

喻修景回看他,说:“哪天方向盘不在你自己手里,你应该也会怕的吧。”

陈飞走上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拍着手笑:“邱哥你技术被嘲笑了啊。”

“这是嘲笑吗?”邱念山让他好好听听,“这是关心。”

他们讲话太逗,喻修景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他一抬眼,看到了和人群稍微有一些距离的徐祁年,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是最开始和他一起从山上下来的那个,他们叫贺哥。

黑夜里,只有几辆车的车灯亮着,喻修景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藏了藏惨白的脸色。

大家聊的话题都挺轻松的,但喻修景还是没怎么说话,有人问到他他才讲一两句。

借着夜色掩盖,喻修景会偷偷看几眼徐祁年。

骑行服衬得他身材很好,宽肩窄腰,腿又长又直,他侧头和朋友说话的时候,脸部的轮廓线条锋利流畅,眼神很淡。

喻修景走了神,直到邱念山推他一下,他才眨眨眼,看着他。

“怎么了?”喻修景问。

“我的哥,”邱念山已经尽量小声了,“你眼神太痴迷了。”

“有吗?”喻修景手指在口袋里抓了一下,没敢抬头。

“你就跟高中生搞暗恋一样,”邱念山无语地说,“你当演员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纯啊?”

“……有吗?”喻修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旁边许多人叫年哥,他才抬起头。

徐祁年和他朋友走过来,他朋友先和喻修景打招呼,说:“你好,久仰大名,我叫贺成,是他硕士同门。”

喻修景先看了徐祁年一眼,才和贺成握手。

“你好,我是喻修景。”

“有这么害怕吗?”贺成笑了一下,“前面要更吓人一些,邱念山开得挺慢的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过来,其实贺成语气平常,但喻修景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并不是那么友善。

“嗯……”喻修景说,“我不太习惯。”

“年哥真的好久没来了,”有个女生提了一句,“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呵,”贺成很小声地笑,“结婚去了……”

在场估计没几个人听见他说这句话,但是喻修景听见了,而且觉得贺成这句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工作比较忙,出差了一段时间,而且我以后也不打算怎么玩儿了,”徐祁年平静地说,“玩儿够了。”

大家都笑,问他是不是忽然觉得生命可贵。

这话题聊着聊着,大家开始讲周围一些玩车的人出过的事情,喻修景听得有些心惊胆战,没注意到徐祁年在看他。

喻修景脸很小,听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脸色泛白,嘴唇却红,就算是偷偷表现的害怕的情绪,也那么生动。

“冷吗?”徐祁年偏过脸,微微低了低头,问他。

喻修景没想过徐祁年会主动和他说话,下意识摇摇头,才说:“我不冷……”

“嗯。”徐祁年又不讲了,眼睛从喻修景脸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喻修景问:“那你呢?”

“我也不冷。”徐祁年说。

喻修景:“那……你以前经常这样玩吗?”

“山上比较少,我一般去正规赛道。”

听到他这样说,喻修景放心一些。

“受过伤吗?”他又问。

“当然,”徐祁年说,“最严重的一次摔了车,划到腿。”

“哦……”明明是很正常地聊天,喻修景听他说这些,却觉得眼眶酸涩。

“痛吗?”他抿了抿唇,问。

“还好,”徐祁年看着喻修景发顶,“不算最痛的。”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