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修景跑过去以后, 所有人都看见了徐祁年。

他是从公司上来的,没戴口罩,又很高, 和喻修景说话亲密,几乎不用看清脸, 大家就猜到可能是徐祁年。

喻修景很快去换好了衣服, 也卸了妆,出来的时候扫了一圈拍摄场地,没有再看到之前那个站在徐祁年身后的人。

他的外套从绵绵手里变到徐祁年手里, 喻修景接过来穿好了, 让绵绵也拿了一个口罩给徐祁年。

“几点了?”喻修景问。

“马上七点。”绵绵说。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喻修景看向徐祁年, 等他的回答。

因为徐祁年真的如期出现,让喻修景觉得有一些惊喜, 说话的语调也变得轻快。

“可以。”徐祁年说。

“那……”绵绵和喻修景对视一眼,“我就带他们回去了。”

绵绵指的是那几个安保。

“晚上你们吃完饭……”

“我开车了, 我送。”徐祁年突然出声。

绵绵对喻修景眨了下眼睛。

电梯到了,徐祁年最先走出去,在门外等喻修景。

他们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坐下点完菜之后, 徐祁年忽然问:“要不要去洗手?”

喻修景愣了一下, 但还是点点头,和徐祁年一起起身。

卫生间散发着淡淡的香薰味道, 风格也和整体的装修统一。

他们并肩站在感应的洗手池前。

喻修景挤了一点洗手液, 来回搓了两下, 把手递到水龙头下。

温水缓慢地流出来, 泡沫随着水流在洗手池的小孔处聚集, 很快就不见了。

他正要收手, 徐祁年突然抓住他小臂,把人拽着往前一拉。

喻修景的手腕被水龙头感应到,温水再次流出来。

“没洗干净。”徐祁年平淡地低着眼,看向喻修景窄而瘦削的手腕。

“你们化妆间,我觉得很不干净。”他很快就把手放开了。

“哦……”喻修景从镜子里偷偷看了一眼徐祁年,就着这个姿势多冲洗了一会儿。

这家菜整体都偏甜,喻修景还是没有吃多少,基本都是徐祁年在吃,两个人也都不喝酒,一顿晚餐才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你只有今天在这边拍吗?”徐祁年问。

“不是的,”喻修景说,“还有两天,今天只是其中一个系列。”

徐祁年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以后会来。

第二天等到拍摄完毕,徐祁年也没有出现。喻修景没给他发微信,徐祁年也不问。

卸完妆换好衣服,喻修景想到昨天徐祁年说觉得化妆间很脏,就去厕所洗手,正好关了水,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就是那天站在徐祁年身后的那个。

他头发白了一些,中年发福得更加厉害,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缩成一个点。

见到喻修景,他表现得反而更加慌张。

“喻老师。”那人年纪比喻修景大许多,语气却尊敬。

喻修景没说话,抿了抿唇,抽了张纸便走了。

片场里路过的人都和他打招呼,但喻修景脸色格外差,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只是简单点头。

绵绵看出不对,还以为是他受凉了,赶紧给他加衣服,喻修景摆摆手,只说自己不舒服想单独待一会儿,关上了他单人化妆间的门。

昨天没什么工作,今天就忙。下午的时候有个领导过来,又临时给徐祁年他们组加了点任务,本来徐祁年也想到了要不要再上去看看喻修景,忙着忙着就忘记了。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一看表,已经快七点半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昨天快七点结束也是因为有点延迟。

徐祁年在想要不要上去,看了几眼手机没动静,他站起来,拍了下旁边同事的肩膀,说:“你帮我看着点儿,我上去一趟下来。”

楼上是喻修景这事儿整个公司都快知道完了,主要是昨天两个人站在公司门口聊天,不少人看见了,再说他们两个前段时间话题度那么高,公司里有人讨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同事笑了下,和他开玩笑说:“要不然今天晚上我替你加班吧,下回你还我两天就行年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占我便宜。”徐祁年拍了一下那人脑袋,转身走了。

在电梯里,徐祁年本人也有点疑惑。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啊?去了以后还是吃顿饭吗?又要说什么呢?

片场比之前安静多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还在收拾东西。

徐祁年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没见到喻修景人,连昨天那个女明星也不在,想他们应该已经走了,正要转身,被绵绵一叫:“徐老师!”

“怎么了?”徐祁年往声音的方向看,绵绵跑着过来。

“之前景哥有点不舒服说他想自己待一会儿,然后去了化妆间,后来有个模特经纪人进去了,他们又好像是在谈事情,进去了有几分钟了……”绵绵意思就是她有点担心。

但是一个制片找喻修景说话是很正常的事,徐祁年不太明白,绵绵只好压低声音说:“这个人以前是制片,业内名声很差……”

制片人……名声差……

徐祁年心底有根神经狠狠地跳动一下,在绵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祁年已经大步走向化妆间。

化妆间上写着艺人的名字,徐祁年一眼看到“喻修景”,没有一点犹豫地推开门。

房间里,喻修景靠在桌边,而那个所谓“制片人”,正是昨天喻修景工作时站在徐祁年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离喻修景很远,几乎要退到房间的角落里,表情非常难看。

喻修景脸色也很差,刚刚卸过妆,他嘴唇泛白,眼皮耷拉着,徐祁年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不仅仅是不舒服,已经谈得上是厌恶。

突然闯进来两个人,那个中年男人却仿佛得救一般走出去,双腿还有些抖。

徐祁年没搭理他,只是走上去,抬手握住喻修景颈侧。

“是不是他?”徐祁年气息沉了一些,低眸盯着喻修景,“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当然知道。喻修景抬起眼同徐祁年对视,咬了咬嘴唇,眼皮微微颤抖着,那双眼睛里流淌着无法控制的依赖情绪。

徐祁年一点头,放开喻修景跑出去。

顿了两三秒,喻修景才回过神跟着追了过去。

好在片场里已经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徐祁年抓住那个中年男人的后衣领,脖子粗红,将他往回拖。

喻修景有点被吓到了,因为徐祁年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狠,那种狠是没有感情的狠,他冲上去年哥年哥地喊,但徐祁年不理他。

把人往地上一推,徐祁年踹上化妆间的门,连同喻修景和绵绵一起关在外面。

“徐祁年!”喻修景手握成拳头捶门,很快又冷静下来,和绵绵说:“马上去联系品牌方要这段监控,还有告诉悦姐去准备报案。”

绵绵只缓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握着手机去旁边沟通。

房间里没有听见太大的动静,喻修景舒了口气告诉自己要相信徐祁年手下有数,开始不停给他打电话。

第一个没接第二个没接,第三个刚刚拨出去,徐祁年就拉开了门。

蔡云鸿痛苦地缩在地上。

“我就踹了他一脚。”徐祁年面无表情地说。

听见这句话,蔡云鸿捂了半边脸,嘴里不断发出疼痛的□□。

“……顺便揍了一拳。”

喻修景带着绵绵进了房间,上上下下扫了扫他,才放心。

然而望向蔡云鸿时,他眼神凌厉。

“你滚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以后你也不用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了,你别以为自己只是当成嫖..c,你是在犯罪,有什么话你和警察说。”

蔡云鸿呜呜地叫,嘴里大喊:“当年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值得这样报复我吗?”

徐祁年抬手勾住喻修景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塞,另一只手捂住他耳朵,抱着他离开了。

楼梯间里没有人,只亮着一盏应急的灯。

绵绵没有跟进来,徐祁年松开他,喻修景的手却还在半空,像一个小圈。

他回过神,理了理脑子里的东西,说:“我们一直在搜集证据,他后来还侵..犯了很多人,他自己也知道我们手里有很多东西了,所以才从制片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做经纪人,还选择了模特经纪人。”

“如果他拿你动手这件事威胁你,千万别怕,他只会比我们更怕。”喻修景望着徐祁年,他的眼神让徐祁年觉得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也让徐祁年真正冷静下来。

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徐祁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喻修景紧张到咬了下手指尖,低着脸,气势微弱地辩解:“当年我就不想让你太生气……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为什么会动手,徐祁年攥着蔡云鸿衣领,有一瞬间动过特别狠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他想到无数件他和喻修景之间无能为力的事情,过去名正言顺说爱他的日子里,徐祁年觉得自己少年意气,却从来没有保护好他。

走到今天,他们又都变成真正能够独自承担的人。

“你也知道不值得,怎么舍得划自己手的?”徐祁年说这话时语气真的很平静,如果不是他这格外平静的语气,喻修景肯定觉得徐祁年又跟他生气了。

可是徐祁年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当年我欠你的。”

刚刚徐祁年问他是不是这个人的时候他就一瞬间意识到了,或许短时间内,他没有办法和徐祁年分得很开。

时间的洪流把他们冲到同一个深渊里,谁也逃不了。那种爱是很深的习惯,是丢不掉的责任感,不是28天养成的,可能是288天,2888天……

喻修景突然觉得难过,不是因为从前因为蔡云鸿而留下的阴影,而是因为发现阴影里的自己很爱他。

有时候爱也会让人难过。

他想了想,跟徐祁年,也跟自己说:“这件事过去了。”

时装秀之前,喻修景没有再去联系徐祁年。

很奇怪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多通告都和徐祁年的公司很近,偶尔看到路上刚刚下班的人,也会想今天徐祁年会不会和同事一起聚餐,还是很累想要直接回家,或者还在公司里加班,忙得不可开交。

时装秀前几天,设计师狄兰给喻修景打了一通电话。

他们认识是因为有一次红毯,狄兰做了喻修景的服装设计师。当时喻修景还不像现在这样红,只是一个国民度还不错的演员。

处在那个阶段是很尴尬的,顶级的品牌不会找他,一般的品牌又已经不符合喻修景的定位了,团队也很为难。

这个时候狄兰出现了,他作为在欧美市场有一定神格的独立设计师,非常喜欢喻修景的气质,提出想要和他们合作。

而那一次喻修景在红毯上的造型,也成为出圈经典之一。

“有兴趣做模特吗?在我秀场上做压轴模特。”狄兰问。

他是一个法国人,也知道喻修景学过法语,所以一般都直接和他说法语。

“不了吧。”喻修景说。

“我就知道你要拒绝,”狄兰换了一个人,“那你老公呢?我研究了一下他的几张照片,我觉得他的身材比例太完美了,你帮我问问他?”

“他不会愿意的,”喻修景无奈地说,“我们到时候都坐在场边,还不够拍吗?”

“好吧,”狄兰只好放弃,“那看完秀我要跟你们一起吃饭。”

这次喻修景没有拒绝。

为了出席秀场,喻修景的团队已经提前为他和徐祁年准备好了衣服,喻修景的身材数据他们熟悉,但徐祁年需要亲自过来试。

喻修景给徐祁年打电话约时间,他只有工作日的晚上才有空。

约好试衣服那天喻修景也很忙,他上午要拍一支广告,下午要到商场参加代言活动。因为时间正好合适,司机先去接徐祁年,过来以后时间基本合适,再把喻修景接走。

现场人山人海,喻修景坐在舞台上,周围灯光很亮,他只要一抬头眼睛就被光刺得很不舒服,只能尽量往下面看。

主持人开始和他进行互动,现场还抽了几位粉丝提问,喻修景按照预设好的内容回答,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绵绵就站在舞台侧面看着喻修景,她有点着急,因为看出来他状态不太好。

今天工作行程太紧,中午喻修景只在车上吃了一口饭,就过来开始化妆了,现在肯定低血糖。

活动结束之后,喻修景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一下他觉得有点晕,但很快稳住身形,在得体的笑容中与来到现场的所有粉丝告别。

一下台,喻修景就和绵绵说:“麻烦扶我一下。”

听到这话,绵绵额角一跳,让安保赶紧开路。

走到地下车库,绵绵先去给喻修景拉开车门,喻修景忘记了徐祁年也在车上的事情,等坐进去才发现,表情显得有一些怔愣。

因为一直在车里,徐祁年并没有戴口罩,他身上衣服也穿得很随便,简单的T恤、工装短裤加运动鞋,让喻修景恍惚间有种他们还在读大学的感觉。

“怎么了?”徐祁年先笑了,“看到我觉得这么奇怪吗?”

“没有……”喻修景解释,“我忘了他们先来接你了。”

绵绵赶紧递上来一盒蛋糕,说:“景哥,车里现在只有这个了,反正你也够瘦了,吃一次没事的。”

喻修景打开来,看见这是一盒爆浆巧克力蛋糕。

“没吃饭吗?”徐祁年随口问。

“今天太忙。”喻修景从绵绵手里把叉子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开始吃。

巧克力的蛋糕胚上盖了一层湿乎乎的奶油,喻修景捧着盒子吃得很小心。车子行驶过程中不免颠簸,喻修景一勺子下去,怕拿起来的时候奶油溅出来弄脏衣服和车,就让绵绵抽几张餐巾纸过来。

他是想把餐巾纸夹在领口的,以前在化妆间喻修景也经常这么吃东西,绵绵当然知道他的习惯。但现在喻修景左手拿着蛋糕,右手握着叉子,没有多余的手去放餐巾纸,绵绵捏着餐巾纸在喻修景脖子的位置晃了下,正想把蛋糕拿过来,就听见徐祁年说:“我来吧。”

他先把纸贴在喻修景领口的位置,问:“卡进去是吗?”

“嗯,”喻修景低头看着徐祁年的手,“谢谢。”

徐祁年挑开喻修景的领口,把餐巾纸卡进去,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皮肤。

“可以了,”徐祁年坐回去,“不会弄脏的,吃东西吧。”

喻修景很慢地点了下头,把那口甜塞进嘴里。

舌尖一碰到甜,低血糖的症状就好了许多,但被徐祁年碰过的地方却密密麻麻泛起一层痒。

“景哥脖子每次我都不敢碰,”绵绵笑着说,“我还记得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有个服装老师给景哥换衣服,景哥难受得脸都冷了,后来才跟我们说他脖子比较敏感。”

喻修景嘴里还包着一小块蛋糕,咳了一声,“绵绵。”

他脸变得有些红,绵绵赶紧缩回自己位置上,不出声了。

徐祁年没说话,但其实在看喻修景,只不过他低着头戳蛋糕,没有发现。

他们这次看秀的服装是由喻修景合作的品牌提供的,到了之后设计师过来了,是个中年女人,见到徐祁年眼睛都发亮。

“我给你们设计的是情侣款,现在一见到人,简直是太合适了。”

带徐祁年过来主要是量数据,设计师的助理把徐祁年带进了房间,喻修景和绵绵就在外面等着。

“景哥,等会儿餐厅安排好了,你现在先点菜?”绵绵把手机递给他。

她挑的是一家川菜馆,喻修景点了几样,也给绵绵挑了几道不那么辣的菜。

“你和我们一起吃吧。”喻修景说。

没多久徐祁年就出来了,他们一起去吃晚餐,车上徐祁年才说:“我还以为看秀就是人坐在那里,没想到这么复杂。”

“会有很多拍摄,”喻修景说,“但是我会帮你尽量推的。”

“我不太会拍照。”徐祁年只说。

到了餐厅,服务员刚刚好开始上菜。

喻修景点的不多,也没怎么动筷子,尝过几口就不吃了。

徐祁年看他一眼,他就说:“刚刚吃了一个蛋糕,那个热量很高,今天不能再吃了,会长胖。”

“都瘦成这样了还胖啊。”徐祁年淡淡道。

他说完之后喻修景就又夹了菜,咽下去,最终还是没有再吃。

他们之间讲话自然多了,喻修景自己也能感觉到。

但也仅仅只是自然而已,如果是以前,徐祁年不但会说他,还会给他夹菜到碗里,用很多方式哄他吃东西。

这些都是“朋友”这个身份没有的,喻修景清醒地认识到,再次重逢,他想要的不仅是“朋友”、“我欠你的”,或者“自然”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洗手之前,小景:对,年哥说要乖乖洗干净。

洗手之后,小景:妈呀他是疯..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