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修景很紧张, 手撑在床单上不敢说话。

灯还没有关,徐祁年一只手握着喻修景的脖子,拇指在他发红的位置轻轻擦了擦。

喻修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你这里是怎么弄的?”徐祁年尴尬着, 飞快地把手收回来,“看上去好像被掐过一样……”

“就是, 也是拍戏的时候弄的, 反正没什么。”喻修景捂了一下,又拿开手,让徐祁年把灯关掉。

黑下来之后, 电影开始了, 借着荧幕的光, 徐祁年偏头又看了一眼喻修景的脖子,有点心疼, 但是不敢说,更不敢去碰。

“看来你们拍电影还挺容易受伤的。”徐祁年说完, 才看向屏幕。

喻修景很低地嗯了一声,脑子有点空。

电影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太专心,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和音乐的加入, 他们都沉浸在电影里。

喻修景胆子并不算大, 他知道有些画面自己不敢看, 会偷偷趁着黑闭眼。

到两个双胞胎小女孩出来的时候,喻修景被吓了一跳, 抓着徐祁年的手臂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前挡着。

徐祁年也怕, 喂喂喂地叫了几声, 笑了:“你不敢看啊?”

“你也不是很敢啊。”喻修景梗着脖子说。

“那我还是比你好一点。”徐祁年微微睁开一条眼睛缝。

“演到哪里了?”喻修景已经完全闭上眼, “那种吓人的画面过去没有啊?”

“嗯, ”徐祁年其实也看不太清楚, “应该过去了。”

他这么说喻修景就信了,一睁开眼又看见特别恐怖的场面,大喊一声喂,还在徐祁年腰上抓了一下。

“你干嘛吓我啊?”

“啊。”徐祁年本来只是想逗他,喻修景下意识用手抓他腰,他俩又盖着同一张被子,喻修景靠他后背上,呼吸都弄得他痒痒的,徐祁年就沉不住气了。

“那个,现在没事儿了,真的,”徐祁年喉结滚了滚,“你看吧,我不骗你。”

喻修景哦了一声,才抬起头,重新被剧情吸引。

后半截徐祁年却有些心不在焉,喻修景有时候问他话他都只是嗯或者啊,喻修景就觉得他可能看得很专心,也不说话了。

等电影的结束曲响起,喻修景发呆一会儿,才听见徐祁年问自己:“看完了,你要睡了吗?”

“睡了吧,”喻修景爬起来,“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厕所里有光,他借着灯光再次查看了自己的脖子。

现在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如果不是他和徐祁年离得很近徐祁年应该也看不出来。

快速洗完手,喻修景回到房间里躺下。

徐祁年问他喝不喝水,他说不要。

很快他们一起躺在一张**,房间又重新黑下来。

周围一安静,之前被喻修景拼命压抑的恐惧窥见可乘之机,从喻修景的血管里,一丝一丝,带着锋利的边缘,缠绕着喻修景的脖颈。

喻修景回想起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好像蔡云鸿的吐息还在他耳侧,让他难受到呼吸急促,浑身上下唯一剩下的感觉只有疼痛,他感到没有好完的膝盖在疼痛,手指碰到伤口,想要往里抓,好再疼一些。

恍惚间,喻修景听见有人在叫他,接着他的肩膀被人按住。

喻修景手一抖,翻过身,看到是徐祁年。

“你怎么了?”徐祁年想去开灯,被喻修景抓住了手。

“我没事,不用开灯。”

徐祁年半信半疑地躺下来,“我没睡着,看到你在抖,你很冷吗?”

他伸手过去很轻地碰了一下喻修景的脸,喃喃道:“比我还热……”

正要收回手,徐祁年感觉指腹沾了一点水,擦了下,又摸到了。

“你……”

“我冷,”喻修景忽然说,“反正就是,不太舒服。”

徐祁年有点懵,喻修景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又和他说:“你摸摸我头发吧。”

“好……”徐祁年很轻地抓了抓,感觉喻修景还是在发抖,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哭出声音。

“怎么了?”徐祁年手停了下,往喻修景那边挪了一点。

喻修景抓着被子的一截,不断吸着鼻子,声音很压抑地,一下一下地哭。

“怎么了?”徐祁年抬手把他抱住,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很大。

他的怀抱很暖和,喻修景抓着他的衣服,哭到脑袋缺氧,慢慢才回过神,又抓着徐祁年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

直到徐祁年的掌心覆盖上来,喻修景才觉得自己好了一些,他的手掌盖着徐祁年手背,不让他的手动。

过了一会儿喻修景不哭了,但还生理性地会突然哽一下,徐祁年的手被他压着,只好用大拇指去碰他的手,“这样你会好一点吗?”

喻修景点点头,徐祁年就说:“那你放开吧,我不会拿走的。”

喻修景又点点头,把手松开了,钻进被子里。

徐祁年搭着他的脖子,很轻地摩挲,又问他:“这种程度可以吗?”

他怕喻修景会觉得不舒服,他毕竟是在……碰他。

“可以。”喻修景嗓子很哑地说。

“好吧……”徐祁年缓慢地摸他脖颈,“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隔了一会儿,喻修景才摇摇头。

“可以不要问吗?”喻修景小声地乞求。

徐祁年出了一口气,说:“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怎么帮你?”

“是剧组的事情吗?”

喻修景不说话。

“和你受伤有关系吧?”徐祁年尽量很温柔地问,实际上心里的火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是……剧组有人欺负你吗?”

问到这个,喻修景僵硬了一下。

徐祁年就不讲这个了。

“你要不要试试看这样能不能睡着?”徐祁年问。

“哎,我第一次这样给别人服务,这位客人,您试着睡一下呗?”

喻修景轻轻点点头,闭上眼。

“明天起来还要做题的,”徐祁年开始念经一样说,“我之前就给你想好了,我觉得你回来最好先补一下数学,那两本练习册你只做完一本多吧?我记得是还有很多大题没解决。”

他说了一会儿,喻修景就抬起手捂了一下他的嘴,“你别说了。”

“你能不能也睡啊?”

喻修景说完就飞快地收回手。

“可以,睡吧。”徐祁年手掌不动了,手指偶尔才点一下喻修景的颈侧。

但是闭了眼,他又有点不放心,问:“不是痛吧?”

“没有痛,”喻修景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的哭腔,“谢谢你……”

“你、你是我的好同桌……”

徐祁年勾了下唇角,拍着他后颈,说:“你的好同桌有点困了。”

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喻修景的呼吸变得更缓慢均匀,徐祁年手掌还握着他的脖子,又贴了贴,才松开。

借着月光能看清喻修景的脸,他睡着的时候更乖一些,平常醒着的时候,因为骨相的原因,总是会显得很冷淡。

徐祁年看了一会儿,很轻地起身,摸黑找到自己随手扔在书桌上的烟盒。

外面很冷,徐祁年披了一件衣服到阳台上去抽烟。

他脑子也有点木。喻修景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很坚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这样哭。

徐祁年怕的是他真的经历了什么,喻修景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那么长的时间,谁都可以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做很多事情。

时间不早,之前又看了电影,冷风一吹过来徐祁年就觉得眼眶很干。

黄鹤楼的味道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喻修景的那天,他独自坐在椅子里守着一家小卖部,过去找他买烟的时候,喻修景像被吓到一样的表情,徐祁年记了很久。

还是要问清楚。

徐祁年一边想一边回了房间,他靠著书桌,把自己身上捂热了才钻进被子里。

喻修景被他的动静吵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祁年,好像又睡了,但突然身体抖了一下。

那一下很激灵,徐祁年也被吓到了,抬手拍了拍喻修景后背,才感觉他的呼吸逐渐放缓。

之后喻修景没有提过这件事,徐祁年也没有追问。

他们一起刷题补习,到了晚上喻修景就回家,也没有再和徐祁年一起看电影。

那天晚上喻修景把自己撕开一个洞,又很粗暴地堵回去,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第二天要开学,喻修景晚上要回去的时候,徐祁年把他摁在座位上。

喻修景不知道徐祁年要说什么,他很怕他问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因为徐祁年站在他身后,他看不清楚徐祁年的表情,只剩心脏砰砰跳着,显示自己的紧张。

“怕我问你啊?”徐祁年手掌盖着他后脑勺搓了一把,“那我不问吧,明天早上记得等我上学,别自己跑了。”

喻修景点点头,又站起来,拉开门很快地跑了。

晚上喻修景没有睡得很好,早晨又醒得很早,醒来之后喻修景饿了,收拾好先跑下楼去吃早餐。

他在他和徐祁年经常吃东西的那家小店坐下来,给徐祁年发了条消息:【我醒了,在楼下吃东西,你差不多下来跟我说一声,我先给你点东西。】

现在时间还很早,徐祁年应该还在睡觉。

喻修景要了一碗粥,配一叠小菜,还要了一笼包子。

平常他早上都不会喝粥,因为吃东西的时间很少,粥又很烫,没办法吃,今天倒是时间多。

等喻修景差不多吃完了,徐祁年才给他回:【豆浆油条,我马上下来。】

他来得比喻修景想的快,老板正好端着徐祁年要的东西走过来,徐祁年人就跟在后面。

喻修景是背对着门坐的,徐祁年在他身后,书包脱下来扔在旁边凳子上,喻修景一看到就知道徐祁年来了,跟着后颈被他温热的手捏了捏。

“起这么早?背着我偷偷学习啊?”徐祁年坐下来,先喝了一口豆浆,小声说今天的好甜,喻修景就凑过去问我能不能尝尝。

徐祁年拿给他,他喝了一口,说:“还好吧,也没有很甜。”

徐祁年快速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去上课。

班里他们是最早到的,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人,他们前排的座位却一直空着。

喻修景偷偷拿出手机给李不凡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里,还问徐祁年:“他们不会是忘了今天开学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徐祁年说。

等到早自习都下了,李不凡和季一南还是没有来,中途他们班主任张晨刚还来过一次,看到空位也没有说什么,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请假了。

喻修景没有收到李不凡的回信,就给季一南发,这次总算有人回复了。

季一南说:【李不凡生病了,前几天住院,昨天刚刚出院,我和他在一起,没事的。】

喻修景:【怎么突然生病要住院了?严重吗?我可以过来看看他吗?】

隔了一会儿季一南才回复:【周末来吧。】

“李不凡生病了。”喻修景和徐祁年说。

“啊?”徐祁年也有些惊讶,因为生病到请高三的假,一般可能就是有点严重了。

“我周末想去看看他,你要一起吗?”喻修景问。

“好啊。”徐祁年当然也会去。

周末早晨喻修景去敲了徐祁年的门,他还在换衣服,外套也没穿上就过来给喻修景开门。

喻修景背了书包,带着一些学习资料。昨天晚上他和季一南打电话,季一南说他们可以留久一点,一起在李不凡家里写作业。

“我马上就好。”徐祁年回了自己房间,喻修景就坐在沙发扶手上等他。

很快徐祁年就出来了,一只手拎著书包的一边带子,和喻修景一起往外走,问:“我们坐公交车过去吗?”

“嗯,其实也可以骑那个小电驴。”喻修景说。

“算了算了,”徐祁年赶紧摆手,“冬天,就是,会有点冷。”

“好吧。”其实喻修景觉得小电驴还要方便一些。

他们出去坐了公交车,到李不凡家里还要走一段路。

因为是高三生,所以他们寒假放的时间很短,两月中旬就开学了。现在重庆的天气还很冷,公交车 里倒还算暖和,下来之后风一吹,喻修景就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你这么怕冷的吗?”徐祁年看到他动作,问。

“有点吧,”喻修景朝徐祁年那边转身,倒着走了几步,“我每次都觉得你穿得好少啊,你们那边应该比重庆冷啊。”

“没有,”徐祁年轻笑一声,“我们室内一直有暖气啊,而且重庆的冷……”

徐祁年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我觉得重庆更冷。”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小区门口。

季一南在那里等他们,高大的身影很显眼。

“一哥。”喻修景和季一南打招呼,徐祁年也朝季一南轻轻点了下头。

一个寒假没有见到,喻修景觉得季一南精神状态好像不是很好,虽然穿着很厚的衣服,但从脸的轮廓也能看出季一南瘦了不少,眼睛很累,眨眼的速度很慢。

“走吧。”季一南偏了下头。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我觉得李不凡身体挺好的啊。”喻修景说。

李不凡以前很喜欢玩极限运动,这些项目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高,喻修景知道李不凡平常的锻炼强度很大。

“不是、不太是身体方面的病。”季一南带他们走到一栋小别墅前,在小院子里停下来。

“小景,”季一南顿了顿,“等下你见到他,不管看到什么,不要表现得太惊讶吧。”

喻修景有点懵,“李不凡到底怎么了?”

他们还在说话,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李不凡身上只穿了睡衣,脚上拖鞋也没有,扒着门探出头来,脸上还有几块油彩。

“你们来啦?你都不让我去接他们。”李不凡一边抱怨,一边朝喻修景招手让他进来。

喻修景和季一南对视一眼,跟上去了。

屋子里开了暖气,并不冷,喻修景在门口就脱了外套,站在他身后的徐祁年帮他接了衣服,和自己的一起放在旁边的沙发上。

刚才李不凡说话,喻修景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现在才意识到李不凡的奇怪。

他让喻修景进来,此时却好像完全看不见喻修景一样,一个人唱着歌,光脚往楼上跑。

他们跟着走上去,李不凡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喻修景走在最前面,一进门就站住了。

地板上放了很多颜料桶,墙上全是五颜六色的水彩,像是毫无章法泼上去的一样。

李不凡在一处空地坐下来,拿起旁边的刷子,朝墙壁上画。

“他刚刚从顶楼下来,我去接你们之前他在楼上唱歌。”季一南说完,在李不凡旁边蹲下来,问他:“脚不冷吗?”

“不冷,”李不凡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全身都好热啊一哥。”

“小景他们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打游戏,好吗?”季一南问。

“好啊。”李不凡把刷子往颜料桶里一扔,又站起来,抓着喻修景的手朝外走,还扭头回来对徐祁年说:“走吧我们去玩游戏。”

客厅的屏幕连接着游戏手柄,四个人并排坐在地毯上。

游戏音效听起来很欢快,李不凡也一直在笑,但喻修景很难过。

李不凡生病了。

他肩膀垮下去,背靠着茶几,不是很有精神,但只要李不凡偏头和他说话,喻修景都会尽量笑着回应。

身边徐祁年很轻地拍了拍他腰,喻修景回不过神,站起来说自己想去一下洗手间。

季一南跟着起身,说我带你去,同时给了徐祁年一个眼神。徐祁年很快领会,往李不凡身边坐了一些,和他说:“我以前也玩这个。”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喻修景和季一南站在洗手间门口,季一南说:“是躁狂症,目前是轻度的,之前他有过一些可能造成伤害的行为,所以把他带进医院了,寒假他没有怎么跟你说过话,就是因为一直在治疗。”

“那现在呢?”喻修景一只手扶着门框。

他不了解躁狂症,只是听说过,这个病的名字不算好,一提到就容易让人联想很多危险的情况。

心理疾病成因复杂,难以理解,喻修景此刻只觉得自己脑袋发懵,好像还停留在李不凡让他进门的时候。

“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而且他也只是轻度,主要是会有些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我们想的是,可能下个星期就让他去学校,”季一南低下眼,“反正我会一直在。”

他们玩了快一天的游戏,中午有阿姨回来做饭,喻修景站在门边看,发现他们家里所有的刀具都被锁在一个柜子里。

正出神,李不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和喻修景说:“我生病了。”

喻修景愣了愣,回过头。

“其实我早就有一点觉得,从小到大我妈就说我太蹦跶,但是确诊之后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有时候我的那种躁很无意识,比如早上我跑到楼顶唱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李不凡笑笑,“反正把季一南吓到了,他把楼梯都给我封死了不让我上去。我只是轻躁而已,不会自杀的。”

“我有点怕我去不了学校……”李不凡叹了口气。

“没事的,你状态好一点就能回来了,在学校里我们都可以陪着你。”喻修景说。

“我会好的,”李不凡朝后退了一步,又露出那种极度快乐的表情,“肯定会的。”

李不凡转身跑了。

晚上晚餐结束,他们应该回家了。

四个人本来都坐在房间里,喻修景说不用送他们,就和徐祁年一起站起来朝楼下走。

带来的作业没有碰,又沉甸甸地背回去。

喻修景心事沉重地走到楼下,忽然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就转过身想回去找。

徐祁年在楼下喊他:“怎么了?”

“找手机。”喻修景回到刚才的房间门口。

门只是掩着,留出一条半掌宽的缝。

喻修景的手盖在门上,正要推门,顿住了。

房间里,季一南和李不凡都还坐在地板上。

只是李不凡不闹了,被季一南一条手臂抱着,安静地和他亲吻。

*

作者有话要说:

李不凡:今天我给你开点儿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