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欢走至外间庭院顿住脚步。

霍云朗跟在他身后, 先是从怀中取出此次西南剿匪的军报呈于傅沉欢:“王爷,请您过目。”

傅沉欢接过来翻看,他眉宇平静,垂眸半晌:“匪患暴虐却如同散沙, 以快打快你最擅长, 此事处理的很好。”

霍云朗连忙道不敢当。

傅沉欢向黎诺所处的屋子方向看过去一眼, 虽然知道他她绝不会听见,却仍不由得压低几分声音。

“潜影卫初次密探, 有何结果。”

潜影卫是龙州军的暗卫, 平日隐藏的极深轻易不会抛头露面,原本汇报应当由负责接应的队长谭玉腾来报,但此地特殊, 不是在京城自己的府邸,好在霍云朗也极为可靠。

霍云朗道:“王爷, 他们还在北漠细探,但第一批传回的消息却和我们想的有些不一样。北漠的水并不深,表面上是什么样,背地里基本还是什么样。”

“虽然只是初探, 并未极其深入, 但还是可以大概摸底——北漠并没有出现什么隐藏势力, 官宦侯爵的权利远远比不上中央, 但他们的皇帝统治下比起我夏朝, 就逊色多了。”

傅沉欢颔首。

顿了一会,他沉声:“我记得, 近年来北漠有两个崛起氏族, 其中一个还是皇室远亲。”

“是, 他们虽然崭露头角, 但底子颇为干净。不过属下会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追查,务必深挖到底。”

见傅沉欢眉头紧拧,霍云朗不由得多说了一句:“王爷,那两个家族虽然在同宗中算佼佼者,可远远比不上当年的梁氏如日中天,况且,北漠的皇帝将皇权把握的很死,便是他们想培植暗中势力,应当也没有机会。”

傅沉欢慢慢重复:“梁氏?”

他眉眼似乎有些寒凉,转瞬又恢复成平静的样子。

霍云朗吃不准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梁氏当年逼宫造反,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也大大伤了北漠元气,此事过去将近二十年,北漠也仍难以回到当时的鼎盛时期。以属下愚见,若真能有与我夏朝抗衡的势力,他们应当不会保留至此。就算想隐藏锋芒,也有些说不过去。”

傅沉欢面色沉静,未再出声。

其实这样的回禀,他心中有数,北漠有多少势力、有几位出众的人物,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只是到底不敢太过自信,总要亲自来查一查,摸透这里的底才算放心。

但若真论起来,他也不太相信北漠会出什么翻天的人物。

可……若非北漠,周边小国却更软弱不堪。这股神秘势力,又究竟源于何方?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目光莫要只放在朝堂上,在野之人也需细查。”

想了想又补一句,“还有昔日没落家族的旧部。”

“是。”

傅沉欢没什么再交代的,便点点头转身回去,霍云朗连忙出声:“王爷——”

傅沉欢侧头:“还有何事?”

霍云朗犹豫不决。

他知道自己这个人并不算聪慧,莫说比起王爷,就算是萧冲他也远远不及。但正因如此,京城不可无人坐镇,萧冲是留下的最佳人选,那他便要跟在傅沉欢身边。

他便是清楚自己不聪明,所以不得不凡事多留个心眼,多想一想,就算自己看不透那么多,那么说两句提醒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他干脆双膝跪地,咬咬牙道:“王爷,请恕属下多嘴……您今日失足落崖之事属下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想让王爷……多多小心。”

傅沉欢垂眸看他,慢声道:“原乐定提醒过你,你为何不听?”

霍云朗惊讶一瞬:“属下……”

“你起来吧。”

傅沉欢原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解释,只是见诺诺被人怀疑,他心中免不得觉得有根刺深深扎着:“我知你心性,这次不会罚你,但若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他知道,只要他把话说得足够明白,霍云朗便会执行到底,绝无迟疑,“别说她待我真心,绝不可能害我。即便——”

他拧着眉,忍着不适,将这种想一想都觉得辱没她的话说下去,“即便她真的另有目的,要置我于死地……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你,与全体龙州军都绝不可伤她分毫。”

霍云朗深深看了他一眼。

话已分明,他知道该如何做了。

霍云朗未再多说一句,只重重回答道:“是。”

……

黎诺到底生了一场大病。

她执行这个计划是全力以赴,从悬崖跑回凌钊的住所,这段路并不算近。那样拼命奔跑,就算是正常的身体都会有些受不住,更何况她本来体质便弱。

这样冷的天呛了风,再加上心中的担忧紧张,许多情绪挤压着,当天晚上便发了极为凶险的高烧。这一病断断续续近一个月,等好转时,已经快到年下了。

这段时间虽然昏昏沉沉病着,却也知道自己被傅沉欢怎样细心呵护照顾着。

自己这身体实在太不讲道理了,明明该是她好好陪伴他、弥补他的,这一场大病,却又让他操心操力。

这日黎诺身体好转,头脑也清醒的多。醒来时身旁无人,她撑着手慢慢从**坐起来。

“小石。”她闭着眼睛在脑中叫系统。

系统出来的很快:“哎你这身体可终于见好了,前阵子可给我吓坏了,傅沉欢几乎日夜不休地守在你身边,我也不敢随便出来叫你。还好还好,可算是挺过来了。”

“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黎诺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着,她抬手将额前细碎的头发掖在耳后。

感觉不太对,随手向下摸了摸脸颊——虽说身体恢复了力气,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似乎消瘦的厉害。

系统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语气很是斟酌的样子:“姐姐,虽然……我们第一次计划出师不利,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傅沉欢并没有因为这个指责你丝毫,他待你还像从前一样,所以……你一定要……嗯,想开点。”

黎诺慢慢呼出一口气。

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却很坚毅。带着一股韧劲:“没关系,我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沮丧,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她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但不会因此一蹶不振:“你不用担心我的心理状态,我只会比之前更坚定。我出手失败了,这没什么,只是以后再计划要更加谨慎小心,这件事必须要成功,我才可以跟他坦白去解释推他的真正原因。”

听她这样说,系统完全放下心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姐姐,我说实话,虽然到此刻为止,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很离谱、很难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成功。”

黎诺被系统鼓励的微微笑了一下,旋即恢复冷静的样子:“我叫你出来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是我发现了一个有点糟糕的事。”

“我这个身体,实在是有些太差了,病了一场之后,我更感觉的到。我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了……万一就这么死了,这个破任务,就算我不想完成,也完成了。”

系统自然明白黎诺说的严重性。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假设黎诺真的病死了,傅沉欢绝对不可能承受的住。

但它不理解:“你想这些干嘛?你不会有事啊,咱们任务时间是一年,至少这一年时间,你的生命值是可以保证的。主任那边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黎诺冷笑一声。

她目光阴沉沉的,细瘦的手握着拳,气的有些发颤,“别跟我提这个卑鄙的小人,我算是明白了,什么经费不够用,全是扯淡!他就是故意的,他肯定瞒着我让程序写死了一个这么虚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他吗?他就是想给我兜底……”

她这身体弱的已经有些离奇了,就算在冬天那样跑了一趟,有些糟践了,但也不至于这一个月急转直下。现在虽然好些,但能感觉出比以前更加亏空。

按理不能到这种程度,除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不是任务的时长限制了她,而是她本来也就只有一年的寿命,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越来越虚弱。

虽然从理智上讲,老孟的出发点她可以理解,如果她不能将所有剧情都扶正,至少她可以栓住傅沉欢的心——毕竟他们已检测出傅沉欢的爱意值无法用数据衡量,那么用自己的死亡来赌他殉情,极大概率行得通。

但是从情感上和她此刻对傅沉欢的爱意出发,黎诺恨不得现在回去把老孟掐死:“要是因为这个坏了我的计划,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完成这个任务,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系统叹气:“哎呀,行了行了,明明知道这个身体这么差,你还这么生气这不更短命了吗?消消气啊,所以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黎诺咳的厉害,蜷缩着身子缓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她现在精神十分的清醒镇定,但奈何这个身体壳子实在不争气。

她也不敢再动怒了,平静了一会说:“如果真是这样,任务一完成,剧情就会被锁。就算我赶在穿书局锁书之前拦下,这个事情也很麻烦,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现在不管剩下的时间还有多长,必须赶在我病死之前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样来看……我们的时间就没有那么宽松了。”

她说:“只能说越早越好。”

系统艰难重复:“越早越好……越早越好……可是这种事情也要等机会啊。”

虽然说上一次失败了,可那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黎诺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些死法,现在看来,意外死亡行不通了,用毒假死太容易被发现,或许……我应该想办法联系雪溪,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机会。”

系统闷闷的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反应?不认可?黎诺怕自己病中想的不够全面,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妥啊?”

“那倒不是,从雪溪和应斜寒这边找机会是个好办法,”系统说,“就是……我觉得姐姐你太辛苦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黎诺松了口气。

这又算什么辛苦?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好事掉在头上。她只是为了自己而努力,和天下间所有为了自己谋求幸福的芸芸众生一样,没有差别。

况且……黎诺微微笑起来,目色温柔:“我不苦,他值得我为他全力以赴。”

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还对她深信不疑,疼惜呵护的人除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交代了该交代的事情,黎诺揉揉额头:“龙州军驻营不在这里,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和雪溪搭上线的机会,我也想着。如果有想法,我们就第一时间联系对方。”

系统认真答应后,黎诺不再说话。

傅沉欢端药进来时,便看见她纤细的手臂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小团靠坐在床头。

黎诺本想事情想得出神,听见门口动静抬起头,正看见傅沉欢清雅出尘的脸。

昏昏沉沉病了这么久,这还是这段时间第一次清醒时看他——她知道自己有几分病容,但他看上去也瘦了。

黎诺下意识唤:“沉欢哥哥。”

傅沉欢早在看见黎诺坐起来时便心中一柔,听到她轻轻唤自己,更是立刻心疼。

他忙不迭走近,将药碗先放下,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脸:“诺诺,今日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那语气温柔的不成样子,好像大声一点会把她震碎一样。

黎诺抬头看傅沉欢,他额前垂下的碎发中又多两根扎眼的白发,不由心中一酸:“沉欢哥哥,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傅沉欢眉心微拧。

黎诺低声道:“我病了好长时间,害你这么辛苦……”

傅沉欢微凉的食指轻轻抵在她唇边。

他无奈叹气,大手疼惜地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这你也要自责?”

眼前姑娘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声音细细的道歉,他心头仿佛有一柄尖刀在来回搅动,疼得无以复加——该自责的人,分明应该是他吧。

当日之事,细算下来,也是他太过大意竟昏了头同意她去悬崖边,还没有照顾好她。

现在却是她来说对不起。

虽然他能明白,他的诺诺善良温柔,那日的事情在她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接着又病了这么长时间。

她对自己的这份愧疚,他能理解,可是他不认同。

傅沉欢慢慢挨着床边坐下,将黎诺缩成一团的身子抱进怀中,吻了吻她:“诺诺,你真是个傻姑娘。你待我有多好,我心里清楚,我好好待你,更是理所应当。你不要总是计算着我付出了多少,是不是太多,有没有比你多,你怎么从来没有算算自己为我付出多少?”

“我不会算这些,你也不要算。”

他低声教她:“诺诺,你我之间,不计较。”

你我之间,不计较。

黎诺骤然鼻子一酸,她低着头,将眼底的热意逼退后,才撑着手从他怀中起来。

傅沉欢的手虚虚护着她,看她娇娇小小一个跪坐在自己身边,与他挨得极近,甚至清甜纯净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鼻息之间。

黎诺小声说:“沉欢哥哥,你闭上眼睛。”

傅沉欢从善如流。

黎诺的唇角小小翘了下,慢慢凑近仰起头,一个柔软纯净的吻正正落在傅沉欢的薄唇上。

她第一次完全掌握主动权,并不知道怎么行进,况且尚在病中没有全好,身体还有些虚弱,所以她吻的很缓慢,却也很细致。

相比于他吻她时的激烈,她的吻更像是圣洁的献祭,美好的只叫人灵魂也颤抖。

她不知道该如何使力撬开他的唇齿,便印着他的嘴唇,用舌尖细细描绘,亲了许久,只将他清冷的薄唇染出一片泛着微微水光的浅红。

傅沉欢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揪住衣料,越攥越紧。

最开始他不明所以,只是纵容着她,等到她亲上来时,他才满心疼惜温柔,只觉得她可怜又可爱。

但随时间的推移,唇上那柔软的触感一点一点被无限放大,即便她纯澈美好的不带一丝情.欲,可对他来说,也是难以抵挡的撩拨刺激。他甚至能感觉到他血液中贲张的欲念正向下汇集。

傅沉欢实在忍不了了,终于微微侧开头,她软软的唇便轻擦过他的侧脸,带起一片微漾的酥麻。

他忽然躲,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怔愣间他却反手抱住她的身子。

“诺诺,你这是干什么呢?”傅沉欢声音低哑,满含紧绷。

黎诺没察觉到自己这次撩拨的火比每一次都要强烈,很认真的望着他: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

早在那天晚上,她就想这样做了。

她知道他一点也没有怪自己,只是认为当时情况凶险,她是下意识的自保反应。

可是,如果可以,她好希望告诉他,就算真的有什么样的危险境地,她也绝不会做出推他出去换自己活命的行为。

但这些话,注定只能等等再说。

她可以等,但心中还是有些委屈,实在忍不住想隐晦的向他表达一二,不能用言语,那便用一个吻来诉说吧。

黎诺刚刚亲过人的唇带着潋滟的娇红,澄澈双眸中的认真纯粹到了极致。这副模样不仅没有让傅沉欢满心的爱.欲消退下去,反而越长越烈,几乎成燎原之势充斥在心间。

傅沉欢在心中苦笑,她的心思不染纤尘,可他却满心杂念。

“诺诺,这些我都知道,你的病还没大好,不要累到了,乖,躺下休息一会儿。”

他揽着她的肩膀,想让她躺回去,黎诺却按住他的手:“我不累沉欢哥哥,我已经好很多了,现在感觉身上也有些力气。我躺了很久,实在不想再躺了。”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呆在傅沉欢身边——虽然她并不气馁,会坚定的走下去,保护好他,也保护好自己。可是她依然想从他深沉浩淼的爱中汲取力量。

黎诺这样想着,更加向傅沉欢身上靠去,她将侧脸贴在傅沉欢胸膛上,有些依赖地蹭了蹭。

她披散着头发,看上去更加单薄无害,雪肤乌发,朱唇殷红。丝毫不知自己这副模样会轻而易举挑起别人的欲.念。

傅沉欢的呼吸陡然一乱,显出两分急促来。

“诺诺,你……”

黎诺小脑袋在他怀中一蹭,仰起头。

方才被撩拨的火还没有熄灭,现下仅仅一个简单细小的动作,也让他骤然乱了心跳。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已经多少次了,诺诺是真的放心自己,还是说她太相信他的定力,知道无论何时他都会隐忍?

他当然会忍,他怎么舍得让她受任何一点点的委屈。

但这并不代表这种忍耐不煎熬,他需要压上自己全部的自制力,还甚至有些丢盔卸甲——毕竟此刻她缩在他身边,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攀上她纤细的腰,将人愈发揽紧。

傅沉欢的声音已经很低哑了,看着黎诺那一小缕落在精致锁骨上的发尾:“诺诺,你是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这样……就不怕我万一忍不住,怎么办?”

他几乎是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语重心长的教她。

黎诺眨眨眼睛,明白了。

他的气息不复往日沉稳,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将他撩拨成这样。

由于他们所处的世界不同,思想也天差地别,对于这种事,黎诺其实并不在意——并非说她是一个随便的姑娘,而是她心中确定他们二人就是彼此的唯一。傅沉欢不会有别爱人,而她也不可能将自己交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既然如此,她倒不是很在乎婚前婚后。

见他隐忍的辛苦,黎诺一双小手抱住他劲窄的腰,实话实说:“沉欢哥哥,其实我不在意。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前五十哈,祝北方的宝子们小年快乐(南方的宝子别急,明天祝,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