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与北漠交战的战场在藏雪山苍原一带, 短短十几日,郁郁葱葱的山川丘壑几乎血流成河。

北漠王师大败,前锋军在初阑岭被龙州军截杀,伤亡惨重。原本夏朝已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胜仗, 傅沉欢却又率军追击就地屠俘。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 加之久战钝兵, 龙州军这一次布兵几乎没留任何余地,速战速决让北漠元气大伤, 北漠的投降书甚至没有机递上去, 整支军队便被绞杀干净。

空气中充满浓烈的血腥气,就连山谷中回**的风都无法将之消弥。

傅沉欢让将士们原地修整三个时辰,便下令班师回朝。

军营帐。

傅沉欢坐在主帐中为自己的腿换药, 冷白如玉的脸庞上沾着少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 俊美中平添几分妖冶。

他手上动作极为麻利,又稳又快,只是少些温和。腿伤剧痛,他始终面无表情, 若不是面色隐隐发白, 好似他无知觉一般。

包扎完毕, 傅沉欢没有即刻穿戴义肢。

怔愣片刻, 他将衣衫轻轻向上拉了一些。

左腿外侧有一道陈年鞭伤, 赫然狰狞,丑陋至极地横亘在肌肤上。

他记得, 这是幼时安王世子狠狠抽他的一顿鞭子, 那鞭子绞了铁丝, 才留下如此深刻的疤痕。

若不细细看, 连自己也从未发现,这旧年伤疤竟将一道烙印一分两半。这几日他已经不再噩梦缠身,对于这被鞭痕分裂的烙印,终于拨开云雾,记得清楚。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他记起了一切。记起自己如何被安王命人从箱子中提出来,记起被四五个粗暴仆役按着灌下一碗药。

从此浑浑噩噩,直到如今。

傅沉欢静静闭上眼。片刻后,他眉头猝然拧紧,薄而优美的唇也慢慢抿起。

仿佛要遮住什么一般,他松手,衣衫倏地滑下,盖住所有残缺。

“诺诺……”他低低地唤。念着这个名字,不知究竟冲淡了他的沉痛,还是更加深惶然苦楚。

但只要念着这两个字,纵使心中甜蜜苦涩翻覆,他总会安慰欢喜些。

傅沉欢怔怔想着:如何是好。

要怎么开口呢?她如何接受得了。她为自己换过药,表现却无异常,是否并不认得这奴印?

傅沉欢静静垂眸,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说的,他绝不欺瞒诺诺任何事。

大抵是此事冲击太大,这两日他每每想起诺诺,心脏总是没来由的刺痛,并伴随着浓重的不安。

“将军,底下的人都整理好了。”校尉霍云朗一掀帐帘,弯腰走进来。

傅沉欢眉眼沉静:“即刻出发。”

他说完,穿戴立在一旁的薄铁义肢。

“将军,但……”霍云朗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霍云朗看着傅沉欢:“将军不再多休整些时日吗?此燃眉之急已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是容不得半分差池……是否再缓些时候?”

傅沉欢道:“我看了军报,此役伤亡并不重。无需多等,徒耗粮石。”

他们确实没什么事,就是……霍云朗斟酌半天这话该怎么说:“将军,驻扎北疆的金羽营这两日也该到了,不等他们一起么?”

“我已吩咐让徐桓带队绕西阳川,届时在宫城之后合围,本就不必等待。”

霍云朗噎了一下,干脆还是说实话,“是,将士们没什么,也不必等徐将军他们,可是您……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出来这么多天,您的伤就没收过口。”

“不用。出发。”

傅沉欢不再多说,率先跨步走出营帐。

不远处站着几个人,似有争执。

傅沉欢眉心微拧:方才就听见外边有些微吵嚷声,原以为手下那些年岁不大的士兵们因打了胜仗在庆祝,本没在意,这一出来才瞧见,那边站着的几人中有两人面生,衣装是寻常百姓打扮。

“那边出了何事?”傅沉欢沉声问。

听见将军问话,士兵们忙走上前,连带着那两个百姓也诚惶诚恐的一起过来。

“回禀将军,不是什么大乱子。这两位牙人带了几个堕箱奴在赶路,一个不慎让其中一个奴隶开了箱子跑了,不巧却逃到咱们扎营的地方,兄弟们见他鬼鬼祟祟,还以为是什么可疑之人便先扣住了。他们二人正过来寻。”

傅沉欢漆黑凌厉的凤眸没什么情绪——方才他们走过来,人群一散便露出地上放的那只箱子。

他瞧见了,眉眼微动,呼吸不为人知的轻轻窒涩一瞬。

看这气宇不凡的将军沉默不语,一个牙人先害怕起来:“请大将军恕罪……都是小人看管不力,让这贱奴跑了出来,扰了大将军清净,这便立即宰杀了,请大将军饶恕小人的罪过……”

傅沉欢道:“不必。”

“……啊?”

霍云朗在一旁开口笑道:“啊什么啊。我们将军最是宅心仁厚,从未嫌恶堕箱奴低贱,更不会因为他们发落你们,别在这杵着了,带着人走吧,也不必喊打喊杀,我们将军从不计较。”

等人都散了,霍云朗请示:“将军,还是老规矩?”

傅沉欢似乎有些出神,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先安排他们做炊事兵吧,这到底是战时,条件有限,不好贸然塞人。”霍云朗一边琢磨一边问询。

傅沉欢颔首,还是一声,“嗯。”

霍云朗张张嘴,又低声道:“将军有心事,可是在顾虑什么?是……接下来的事吗?恕属下多嘴,您实在不必多思,实不相瞒,您的决定大家早就期待已久。”

他向那边看一眼,低叹道:“您连堕箱奴都不曾嫌恶过,甚至每每见了都施以援手……这样君子高洁,平仁众生的心性,无论要做什么事,弟兄们必定誓死追随,绝无疑虑,”霍云朗略一停顿,微微低头,“当年若不是您,只怕我早就烂死在那箱子里了。”

傅沉欢终于看过来。

他摇摇头,“去办事吧。谨慎些,别让其他人知道晓。”

又道:“方才的话不可再陈于人前。”

霍云朗应了声是,领命去了。

傅沉欢静立半晌,终于勾唇惨然一笑。

他不在意,做得到平视众生,却不代表世人皆不在意。

即便身份云泥之转,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与言语,可唯有一人,他实在不知用何颜面去面对。

傅沉欢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瞧不出分毫,甚至看所有人收拾停当,平静的吩咐拔营。

夜幕降临,黑云层层天空,无星也无月。

天阴得很,空气也略微潮湿,似乎快要下雨了。

行至青岚谷距京都不足五百里,傅沉欢忽然叫停行进军队,吩咐就地隐蔽。

霍云朗打马上前,只见傅沉欢眉宇颇有凝重:“前方有一军队,听马足声可知训练有素,深夜奔驰不知是何来头,我们……”

他话语未完,忽然前方升起一枚信号弹在天空炸开,焰火短促明亮。

霍云朗面露喜色:“将军您看,并非来路不明,是咱们的青麟营,想必是来驰援接应的。”

青麟营?

他们怎么会来。

傅沉欢的疑念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从心底升腾起的浓郁不安。

他骤然握紧缰绳纵马前去,见到萧冲,下意识地向他左右扫视一圈。

诺诺不在。

即便知道诺诺大概率不会在这儿,但没看到她的身影,他仍觉得心中一沉。

“京城出事了?”傅沉欢紧紧盯着萧冲。

萧冲下马跪地,“京城并未出事。”

傅沉欢只觉心脏更沉到无边的深渊中去:“那你为何带了青麟营到此。”

“启禀将军,属下得知皇上欲故技重施,启用青犽与□□手埋伏在您回京路上截杀,故而不敢懈怠日夜奔驰前来禀告。”

青犽。傅沉欢思绪急转,只觉经不起推敲。沉声道:“你如何得知?”

萧冲顿了一下,低下头:“是小郡主告诉属下的。”

傅沉欢拧眉。

他对于未知的危险几乎拥有如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从萧冲嘴中听到“小郡主”这三个字,下意识的恐慌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萧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对于木盒他犹豫一瞬,暂且未拿。

将信双手递给傅沉欢,萧冲声音压得更低:“将军,这是小郡主托属下转交给您的东西,她已向属下承认,她实则是皇上和安王安插在您身边的棋子,此前对您的种种回护皆是算计,是听命于她父王施展的美人计……”

“住口。”

傅沉欢双眸漆黑漠然,缰绳深深勒进手心,“你私违军令,出言不逊,回京后自去领罚。”

“是。”

傅沉欢低头看这薄薄的信纸:诺诺为什么骗走萧冲……纵然有再多怒意,也抵不过心中深深担忧,他顾不得再斥罚,当即拆了信。

信件不长,字写的有些歪扭——是她的字,向来没什么风骨,软绵绵的。可落在他眼中,倒也可爱。

一目十行,傅沉欢双手越来越止不住颤抖,待看完时,天边正是一道惊雷炸响。

“轰隆”一声闪电撕裂天幕,刺目白光下,傅沉欢仿佛被当胸捅了一剑,脸色惨白至极,一双眼彻底红透。

诺诺……诺诺……

这傻姑娘……

距离孟山国祭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她怎样了……他现在赶回,可还来的及……

傅沉欢双手冰凉,灭顶的恐慌让他声线抑不住微抖,“立即回京,不得延误!”

****

戌时三刻,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在暴雨中远远传来,仿佛踏碎乾坤的鼓点,整片大地都随之震颤。

大道上是一对长的望不到头的骑兵,黑压压的铠甲在暴雨冲刷下折射出雪亮光芒,整个军队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那耀目光芒便是剑刃上的微光,迅猛而无声的直指宫城。

没有人见过作战时的龙舟军,带着冷酷漠然的无尽杀气,甚至还未见血,就已掀起一阵强烈的血腥之气。

这血气和杀气,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扩散的无以复加。

这座安乐华丽太久的京都,在这样冲天的暴虐杀气中更加显得软弱不堪。嗜血军队从城门一路奔袭至宫门,几乎创通无阻。

并非京城任人宰割,实在是巡防卫队微薄的抵抗之力连阻碍都称不上。

破宫门那一刹那,傅沉欢早有准备,“唰”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刀刃划过雨线,准确迅速地洞穿第一只扑面而来的青犽。

而他的心,却坠入无尽绝望的深渊,周身彻骨阴寒。

宫城对他有防备。

甚至是孤注一掷,赌上底牌的防备。

所以……诺诺已经按信上所说的那样做了么——为了保住他的名声?

傅沉欢面无表情悍然挥刀,接连刺穿几只青犽的咽喉,滚烫脏污的鲜血溅在他冷玉般的脸庞上,将他原本出尘清雅的容颜衬的森冷可怖。

宫城内没有任何光亮,密密麻麻的青犽迅猛嘶嚎扑来,雨水浇在他们坚硬的鳞甲上,掀起一阵阵腐臭血腥气。

仿佛一瞬之间,他被拉回那个跌入人生惨淡低谷的夜晚。

可傅沉欢心中的绝望比那夜更甚千百倍。

耳边仿佛隐隐有层水膜,将世间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只能听清自己心脏跳动越来越密集。

不会出事的。

不会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将诺诺看的有多重。

只要拿捏他的软肋,以诺诺为筹码来谈条件,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暴雨不歇,雨势渐大,如此飘泊的大雨,却冲刷不掉地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台阶哗啦啦向下流。

辖制宫城对龙州军而言,几乎如探囊取物。

皇宫、安王府、甚至天牢,傅沉欢一寸一寸亲自搜过,却始终没看到他思念入骨的纤细身影。

傅沉欢握着刀站在英干殿前,倾盆大雨都浇不灭他身上冲天的杀气。

手底下的士兵将皇上与宗亲宫妃全部押过来,他们在大雨中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皇上被人扯着带到傅沉欢面前,“你这乱臣贼子,朕要杀了你——”

霍云朗毫不客气地踢在皇上膝弯,他扑通一声跪在满是积水的地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竟敢犯上谋逆!你……”

“黎诺呢。”傅沉欢脸色平静肃杀。

但他的心远远没有面上这么平静,泼天大雨,仿佛顺着肌理流进骨缝,让他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他们没有带诺诺来要挟他。

他们怎么可能不用诺诺来拿捏他?

为何他们仿佛忘记,他们手中有一张足以让他丢盔卸甲、肝脑涂地的底牌?

“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牲!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妄想夺走朕的江山?你做梦!傅家的家训……”皇上的话戛然而止,眼珠转了几转,进而他更加愤怒喝道,“你这肮脏不堪、猪狗不如的贱奴——”

“黎诺在哪!”傅沉欢一把钳住他的咽喉,皇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他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野兽的眼神。

嗜血漆黑,连一丝光彩也没有。

只有无边的、沉重的杀意。

傅沉欢漠然道:“自有人争着告诉我她的下落,这机会你若不要,便永远也不必要了。”

皇上大怒:“难不成你还真敢杀了朕?!”

傅沉欢一把甩开他:“把黎平宣提上来。”

立刻有人将安王拖了出来。

他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一张脸白的惨无人色,“沉欢!沉欢——”

他的亲眷,安王妃骇得不停磕头,凄声求饶,声音如鬼哭般粗嘎难听。黎玉臻和黎婉更是早就吓得昏死过去,如同两条肮脏扭曲的破麻袋。

“沉欢……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安王大声恳求,却无人理会被狠狠掼在地上,雨水溅起,他狼狈爬起跪好,“砰砰砰”磕着头不断求饶。

他忍着恐惧抬头看傅沉欢一眼,却被他的神色吓得几欲昏厥。

皇上见安王这窝囊模样,大怒,只说了一个字:“你——”

傅沉欢长刀一挥,彻骨寒光擦过皇上脖颈。

顷刻间,那颗人头落下,滚了几滚停在安王身侧,一双眼睁得极大,甚至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安王还没反应过来,傅沉欢的刀已悬在他面门。

“我不说废话,也不愿消磨时间。你若不说,就换下一个。”

安王早就吓破了胆,哭着抢道:“我说、我说……沉欢,沉欢!看在我曾抚养你长大的份上……虽然我对你有时严厉了些,可是、可是我们好歹也有情分在的,我、我还是你岳丈啊……求求你不要杀我……”

即便这般恶心的话,傅沉欢依旧半个字没回,直接面无表情扬起长刀便要落下。

“别别别……我说我说!不要杀我,我、我是诺诺的父王啊!你不能杀我……我告诉你她在哪……她被关在天牢里……”

傅沉欢道:“她不在天牢。”

字字沁血,他只觉自己几欲发疯。躯壳勉强维持冷静,可灵魂早已被撕裂。

“她……”

“我知道她在哪儿。”

人群外,应斜寒缓步走上前,一袭白衣湿透却不显狼狈,他看了一眼乌压压跪着的皇族,又转头望着傅沉欢。

在那双漂亮凌厉的凤眸中,他分明看见了刻骨的恨。

应斜寒微微抿唇,傅沉欢当然会恨。以他的通透,必当知晓若无他应斜寒的帮助,诺诺定做不成事。

没有一刀劈了自己,必定是诺诺遗给他的信,起了作用。

“我带你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应斜寒目光如炬,“但我想从你手里保下一个人。”

“云朗,”傅沉欢道,“把黎姮带给他。”

应斜寒的惊诧在眼底不过停留一瞬,垂在袖中的手暗暗握起——傅沉欢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心思深沉聪慧敏察,竟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早在看见龙州军凌云气势之时,应斜寒便知他们培养的私兵最多能抵抗片刻,但最终绝不是傅沉欢的对手。

所幸,傅沉欢看上去毫无登帝之心,他们不如蛰伏下来以观后效,静待时机再出手。

应斜寒将踉跄的黎姮接了个满怀,轻轻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公主殿下,还好吧?”

黎姮闭上双眼,遮住目色中的灭国屈辱,“无事。”

傅沉欢注视他们二人,将手中的刀慢慢收回鞘中,“你们还欠我一笔旧帐。”

应斜寒脸色微微发白,勉强笑道,“傅将军不急于今日算吧。”

傅沉欢盯着他,眸光彻骨阴寒。

他说:“不急。带我去见诺诺。”

***

站在天牢门口,傅沉欢方才燃起希望的心又一次扑朔。

他看向应斜寒,“诺诺怎么还在天牢……你没有救走她么?”

应斜寒沉默一瞬。

“跟我来吧。”

天牢阴湿寒冷,越往里走,傅沉欢的脸色越苍白。

左膝钻心的剧痛,温热的鲜血顺着冰凉薄铁缓缓流下。

但也比不上他的心——仿佛被撕裂开一个大口子,无尽的寒风穿梭吹落,每片风都是锋利的刀,刀刀鲜血淋漓。

最里面的牢房比其它房间大些,中央立着一个宽大的十字架,上面满是干透的暗红血迹,甚至渗透木条,那红深的叫人喘不过气。

偌大牢室,空无一人。

傅沉欢动了动唇:“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应斜寒几乎是带着怜悯看了傅沉欢一眼。

他很清楚,以傅沉欢的聪敏,连他与公主殿下往来已久都看的明白,没道理不知道黎诺的下场。

早在不知多少个瞬间他便知晓——他的姑娘,定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不过他自欺欺人,到此刻都不愿相信,始终抱有侥幸罢了。

傅沉欢双眸漆黑,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染尽鲜血的十字架。

终于,他猝然闭眼弯下腰去,背脊有些佝偻,连发丝都微微颤抖,像是痛的受不住。

应斜寒斟酌着:“傅……”

傅沉欢推门走进去。

牢房冰冷昏暗,光线斑驳,他的脸色亦惨淡如霜。

诺诺,他的诺诺……

他看一眼,都觉得舍不得的宝贝,她该多冷,多害怕?傅沉欢苍白的手缓缓抚过十字架,这么多血,她该有多痛……

“你把她的……带去哪了。”傅沉欢转身,凤眸一片血红。许是痛,他说话有种奇异的慢。

应斜寒道:“傅将军,请节哀。”

“诺诺她……就在这。”

“什么?”傅沉欢声音沙哑至极,犹如困兽在被逼疯的边缘,“什么意思?”

应斜寒看着十字架,想到当时黎诺望向他的眼神,在心中默默说了声抱歉。

他必须赌一把,赌傅沉欢用情至深,会殉情随她而去。

抬眼望向傅沉欢,他声线清朗:“诺诺在这里,也不在这里。你知道的,她为了保护你免受折辱,阻止皇上和安王的计划,必然换的他们恼羞成怒。安王……对她施尽酷刑打的奄奄一息犹不解恨,放了两只青犽进来。”

傅沉欢几乎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脖颈处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就像是一把沉朽骨架,浑身血肉在一瞬间被抽了干净。

“青犽……”他神色甚至有一瞬间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将青犽与他的姑娘联系在一起。他乌紫的唇抖了两下,“诺诺……”

青犽撕咬。

他忍过,知道那是怎样的苦楚,他都如此了,他的诺诺怎么受得了啊。

左膝的伤口骤然惨痛,那晚被青犽瞬间咬断腿的痛到此刻才翻涌上来,每一个细节如同凌厉尖刀,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就像在这个十字架上,青犽疯狂嘶咬的人不是她,是他。

傅沉欢侧脸,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应斜寒皱眉:“傅……”

“滚出去。”

应斜寒目光淡淡,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傅沉欢将手放在十字架的暗红血迹处,发着抖轻轻摩挲。

那样深重的颜色,恍然间如青犽的利齿,将他整个手掌都撕碎,不然如何会这般痛?

他再站不住,脱力跪在地上,像濒死的鹤凄厉悲鸣:“诺诺……诺诺……你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么温柔。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

她既已知他卑贱不堪,不过一介奴中之奴,为何还要这般傻?!

傅沉欢猛烈呛咳一声,又呕出一口淤血。

他苍白的唇染尽鲜红,滚烫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天牢的回风扬起乌发,他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胸腔中那颗心,亦被乱刀凌迟的千疮百孔,碎成齑粉,流尽鲜血,只剩绝望可怖的苍凉空洞。

“诺诺,你等等我……”

他低低呢喃,“我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然后,沉欢哥哥就去找你。”

不要生我的气,没有你,世间万物,生命,尊严,没有意义。

痛彻心扉浑浑噩噩间,好像又见她向自己撒娇,那般娇软可爱,明亮纯净的大眼睛中含着笑意祈求:“沉欢哥哥,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他却拒绝了她。

那柔糯的声音洞穿他的心脏,她依然笑的无邪可爱:“你不带我一起去,我要生气啦。等你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是啊,她说过的。

可自己却没有听。

傅沉欢的眼泪夹杂微红血色颗颗滚落,轻轻笑起来,如癫如痴,“诺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会把你带在身边,你想去哪里,我都答允……你就不要……不理我了罢……”

男人惨烈破碎恸哭,如同濒死野兽嘶嚎般支离破碎。

冷风寂寂,他容色凄绝,好似打碎一地的玉瓷。

……

……

黎诺一下子惊醒。

梦中绝望声音仿佛挥之不去,阵阵萦绕在耳边。

她偏头,听着加湿器轻微的咕噜声,看见米白色窗帘安宁柔软,窗外清晨,阳光正暖。

手机嗡一声响,黎诺拿起一看——未接来电响铃五十八秒,老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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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今晚零点就发哈,大家记得来看!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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