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傅沉欢在府内与手下副将商议军务至深夜,带待众人离开后,他单独留下了罗真,将自己的计划简单告知。

罗真只觉头皮一炸:“少将军, 您这是要、要……”他回头看了眼祠堂方向, 低声, “您决定了?”

傅沉欢道:“决定了。”

“也好……也好。皇室这些年实在欺人太甚,少将军早就该奋起反抗了。龙州军是您一手扶植起来的, 我了解他们对您的忠心, 必无异议。”

傅沉欢淡声道:“我并非要自立为帝。”

推翻现在的统治,他决心已定。无论是此刻皇上,还是来日太子继位, 他与诺诺都永无安宁之日。甚至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囿于祖训,走上他的老路,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同样是江山易主,姓黎还是姓傅却天差地别。

他不愿自拥为帝,除了身陷缚网处处限制之外,还会让诺诺的身份变得极其尴尬, 他们二人的感情, 更有可能会出现变数与裂痕。

但这江山继续姓黎, 利处却大远远大于弊端。一来重整山河, 他亲自匡扶, 也许这个国家还有救;二来,江山不易姓, 黎氏依然是皇族, 也不算有负先烈遗训;第三, 现在的皇族再荒唐丑恶, 总归是有个可堪大用的皇十四子。除去那孩子身上许许多多优点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待诺诺,是真心亲近。

罗真沉默了会儿:“少将军既已决定,便只管去做。无论要扶谁上位,属下相信,您自有道理。少将军,您从七岁至今,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听傅沉欢抱怨过半个字:无论是身世的孤苦或是流血的伤痛,甚至旁人的欺辱,他全部一言不发默默承受,压藏在他越来越沉默的心底。外人看来,他就像孤高的青竹,锋利的冷刃,从容沉稳如无声的山,仿佛隔绝了人间烟火气,活成了神坛之上的人物。

可旁人再如何认为他惊才绝艳或手段残忍,罗真却实在觉得,他誓死追随的老将军遗孤,就像是一具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

如今心中放了个姑娘,总算是显出鲜活的的人气儿了。

傍晚送人家姑娘出门那巴巴的样子,倒让他恍惚记起,他们少将军也不过是刚及弱冠的年岁,放在别人家,只是刚成年的孩子罢了。

罗真自己暗暗思忖着,忽然听傅沉欢开口。

“只是京城这边,我不放心。”他声音低沉。

“您担心小郡主?”

“罗叔,您知道的,黎氏皇族从未真正容下我,他们千方百计想收兵权,更想置我于死地。”

罗真脸色沉了沉,默默点头。

“先除外扰,才好收拾内局。这一战我必须去。只是怕在他们手上,落了软肋。”

傅沉欢极少有把话说的如此清楚的时候。

原来黎诺那小姑娘在少将军心中的重要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那您可有打算?”罗真问。

“宫里和安王府各放一队精锐,萧冲留守。同时派人盯紧黎姮和应斜寒,如果他们任何一方有异动,首先要保证诺诺的安全,必要时将她接出来,我会尽力赶回。”

罗真迟疑:“可是如果战况紧张抽不开身……”

傅沉欢抬手,“不会。确定北漠大败之前,他们不可能轻举妄动。”

“这样您会分神的,”罗真提议,“不如现在就将小郡主接出来安置,藏匿仔细保证万全,您也不必时刻惦念。”

傅沉欢立刻否决:“不妥。”

诺诺是未出阁的清白姑娘,怎可将她藏起来。

再者,以保护之名,却用剥夺她的自由为代价,又岂能称得上尊重?

“罗叔,我不会分神的,”傅沉欢道,“萧冲足以应付。而且我留下的是青麟营。”

“少将军……这是龙州军最精锐的部队,你不带走?把他们都留下保护小郡——”

罗真没再说下去,因为傅沉欢沉默看了他一眼。

他便知道,什么都不必再说。傅沉欢决心已定无可更改。

若是青麟营留在这里,那确实太令人放心了。罗真想了会,又问道:“少将军,你对小郡主用情如此之深,那兵变以后,对安王……你要如何处置?”

傅沉欢沉声:“看他自己。”

罗真明白他的意思,“如若安王的确动了歪心思,欲用小郡主的安危胁迫于你呢?”

傅沉欢道:“杀。”

罗真颔首,少将军的性子,的确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只是不知怎么,方才脑中的第一反应竟是情深不寿。这想法太不吉利,他连忙在心中连呸好几下。

“明日整军出发,从承徽路走,可以路过灵山寺。”停了片刻,傅沉欢又补一句。

“少将军要为族人焚香安灵么?”夏朝倒是有此传统,只不过从未见他守这一节,此前都是胜战归来后才会去祭奠族人。

想想傅沉欢已备谋反,罗真大约知道他为什么想提前去。

傅沉欢却摇头,“时间紧,不进去了。我只想路过,看爹娘一眼。”

*

第二日阵风漫漫,整军待发。

清晨很少生这样的风,分明是暮春景象,生生吹出一阵阵萧瑟来。

灵山寺隐在苍翠山间,因为不是时兴时节,这里安静得很,甚至有些许荒凉之意。

傅沉欢从正道率军而过,远远看了眼山顶寺尖。

他凝视片刻,收回目光。

前锋副将回马,在他身侧停下:“启禀将军,前面是灵山寺的主持,看样子是在等您。”

傅沉欢目力极佳,早已看见,当下只应了一声。走至主持身前几丈远时,松松扯了缰绳。

副将会意,下马微微颔首道:“净明师父有何指教?”

净明微微一笑:“将军客气,净明在此为转交一人心意,呈予傅将军。”

她递出一物,“此乃小郡主为傅将军求的平安符,她跪求于太清殿整整一夜,此心虔诚,令人动容。望将军收好。”

傅沉欢耳尖微动,眉眼平静却幽深。

副将连忙双手接过。悄悄瞄了他们将军一眼,小声问道:“为何小郡主自己没来送?”

净明师太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小弟子忍不住道:“小郡主为将军祈福一夜,早上去了傅氏灵祠,为他的族人焚香安灵去了。”

净明便默默点了下头,“正是如此。军机不可延误,净明这便不打扰了,告辞。”

她行礼后,携弟子转身离去。

副将回头,只见他们将军不知何时一手按在心脏处,眼睫低垂。

他忙不迭将东西稳妥地交过去,傅沉欢接过,仍然什么也没说。

不过,他瞧傅沉欢虽然面无表情,目光却和平常不大一样,当下心中嘿然一笑,却不敢打趣半个字,乖觉地跨上马继续前行。

傅沉欢大掌中握着小小的平安符,恍惚间,甚至闻到上边残留的浅浅清甜。

他只怔忪一瞬,便将它妥帖收在怀中,贴在心口上。

胸膛下的心脏似有感应,随之一点点散出细密的闷痛来。比之方才的痛,又多了几分怅然的甜蜜。

“出发。”他沉声下令,眉宇端方冷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所有的情绪,都凝在他紧紧握着缰绳的手上。指尖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根根凸起。

料峭薄风中,他的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傅沉欢薄唇紧抿,逼迫自己凝神静心,脑海中却越发控制不住的浮现她乖巧纯净的笑颜。

他闭上眼,无可奈何。

现在没有时间,他必须往前走。但等他回来,他一定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深深吻她,不准她躲,便是她撒娇,他也不会放开,让她这样不负责任,撩拨自己如此苦涩的相思。

……

……

五月初四,夏至,暴雨。

连日大雨将今夏的第一丝暑气消磨的所剩无几,天地间凉沁沁的寒。城中多处内涝,空气中总含着土腥与腐朽的气味。

这日清晨,护城河边桥墩处**出一具尸骨,长约五尺,骨身多处劈折,连日的暴雨冲刷,白骨泥泞在土地中,格外凄破败惨。

最开始,京兆尹只当是寻常抛尸案,并未紧张,然而仵作初验后却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

这幅尸骨天生拥有多足趾,是极罕见的传代现象,谁不知道,整个京城乃至夏朝,只有镇北傅家的男子有此表征。

更令人惊异的是,此尸骨肩胛处有一陈年刀伤,乃劈砍所致。当年傅老将军遭仇家报复,唯一的公子被歹人掳去后就伤在此处,刀口痕迹分毫不差。

这结论一出,两两相互印证,此尸骨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判断骨龄,却仅有八岁。京兆尹既惊且疑,不敢大意,连夜进宫禀告皇上。

*

是夜,安王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走进英干殿时,一个茶盏正丢在他脚边"砰”一声炸成碎片。

“你惹出多大的乱子,还有脸在听音楼风花雪月?你知不知道连日暴雨,护城河那边冲出了一具尸骨?”皇上将桌子拍得啪啪响,“你可知这白骨是谁?!这怎么回事?!!”

安王吓得扑通跪下,他来的时候已经听底下人禀报过了,这会儿倒不用听人再说一遍:“皇兄息怒……息怒,臣弟、臣弟知晓此事内幕……”

皇上脸色沉郁,平息一会,挥手摒退众人:“你们都下去。”

安王颤颤巍巍开口:“启禀皇兄,这副尸骨,这副尸骨他、他确实是傅沉欢……”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但皇上也不用听的多清楚,只看他表情都知道他说了什么。

一时间惊愤茫然绞缠在一起,皇上失语片刻:“……你说那是傅沉欢?它是傅沉欢,那这十几年来,站在朕面前的又是谁?!”

安王口中讷讷,已禁不住发起抖来,几次欲张口也未能说出半个字。

到这时,皇帝心中倒隐隐有些猜测。他坐在龙椅上,声音沉沉:“你说,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说。交代清楚了,朕会考虑不治你欺君之罪。若再有一丝隐瞒,你就别怪朕不念及手足之情。”

安王忙磕下一个头,却未敢直起腰板,就这样伏在地上颤声说道:

“皇兄息怒,那具白骨确实是傅阙之子傅沉欢的……当年臣弟、臣弟知傅将军满门赤血一战,唯有这一位遗孤,皇兄将其交于臣弟抚养乃是极重的托付,故而不敢怠慢,教养时……就严苛了些……那个孩子他第二年就……就已经死了。”

皇上连连冷笑:“教养严苛?你倒是不说谎啊。仵作说那尸骨生前遭受极惨重的虐待,四肢和肋骨都是断的,分明是凌.虐而死!怪不得第二年你下手轻了点,原来是已经弄死一个了!!你这蠢货!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就因为当年傅阙见你强抢民女按例律处罚了你,你就一直怀恨在心!将这私仇报在他孩儿身上!黎平宣,你自己做出没脸面的事,人家有卫护宫城之责,罚你你不冤!朕已经很顾及你的面子了,这京城多少勋贵人家想要抚养傅沉欢,朕偏偏把他交给了你!还不是为了帮你找补脸面修个宽和名声,可你呢?!——糊涂东西!混账东西!!”

越说越激动,皇上气急将手边的砚台狠狠掷了出去。

厚重的砚台擦边砸在安王后背上,他连动都不敢动:“皇兄息怒,皇兄当心龙体啊!”

皇上指着安王大骂一通,到此他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安王将忠烈之子活活虐待致死,而那时距傅家阖族血战而亡仅仅一年的光景,一旦事情败露必定掀起众愤,甚至影响朝堂,就算自己有心偏私袒护,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必要治安王的罪不可。这混账自己也知道,竟为了逃脱罪罚找人来顶替,这一替竟是十三年!

真恨不得把他拉出去砍了。皇帝郁气于胸,可又觉得为这么个事儿,杀了自唯一手足实在不太值当。

“千方百计的要除的傅沉欢……”冷静了会,皇帝沉声,“有这样的事情,你应尽早禀明才是。他连身份都是假的,想除去他何苦那般殚精竭虑?”

安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臣弟知道,当年那孩子死了都是臣弟的错,本也想了办法补救,谁知现在这个倒是比真正的傅沉欢命硬的多,几次都没能悄无声息地将他除去。他十三岁投身军中,臣弟本想着,若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了便能高枕无忧了,却没想到明明他不是傅家的种,却犹如神助,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倒让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来。”

“这些年臣弟总没机会开口……燕蜀北漠如虎狼环伺,若没有傅沉欢,我夏朝并无其他将军可用,所以便只能无可奈何眼看他战功渐累,越发不好下手除去了。”

皇上被戳痛脚,怒道:“你不必说的如此煞费苦心,此事关乎你这蠢命,你如何敢说!”

但安王的话,确也没错。这些年战局频繁,的确缺不得傅沉欢。

“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替身?什么来历?”皇上看安王吓得那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便心烦,“你好歹也是朕的胞弟,办事怎如此草率愚蠢!那傅沉欢死了,你不会处理的干净些?怎能往河边一丢草草了事?这种事——就算不让天下人知道,你总该来回禀朕!他死了便死了,只要不翻到明面上,难道朕还真的与你计较不成?”

听了这话,安王却颤抖的更厉害。

他膝行两步,声音已然带了哭腔:“皇兄恕罪,若是这替身是寻常身份,臣弟怎敢隐瞒?臣弟秘密寻了多少八岁幼童,却根本没有长相相近者。无奈之下、无奈之下只好选了一个……堕箱奴。”

“你说什么?!”

皇帝铁青着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兄饶命啊!臣弟实在找不到合适替身——”

“就是说……就是说我夏朝的镇护将军,多次出入皇城宫门、甚至曾与朕比肩而立的那个人……竟然是一个低贱无比的堕箱奴?!”

“堕箱奴啊!”皇上将桌子拍的砰砰响,每一声都伴随着咬牙切齿,“你怎么能让那种畜牲都不如的贱奴振衣立冠立于人前!——黎平宣!你好大的胆子!!”

皇帝怒喝:“来人!”

“皇兄,皇兄,”安王连忙爬到皇上脚边,拼命磕头道,“皇兄饶命,臣弟是一时愚蠢,可如果您此时处置臣弟,那傅沉欢的真正身份便再无人证……此前燕蜀已然重创,北漠此战也必会大败,外敌势弱,而傅沉欢不知自己身世有此变故,我们占得先机,这正是除去傅沉欢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无论他再怎么战功赫赫,堕箱奴的身份一经暴露,他是死路一条啊!”

“莫说朝臣百姓,便是他一手培养的龙州军,也不可能容得下他!”

皇上垂着双眸怒气渐收,似有动容。终于,他沉声道:“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

这几日,黎诺一直在等,终于今晚看安王匆忙进宫。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但终究还是解脱更多,终于要完成这个任务了。

黎诺干起正事时严谨,先向系统确认:“技术部帮忙下了这么多天雨,让尸骨提前露了出来,真的不影响剧情吧?你检查好了没。”

系统说:“当然了。放心吧,傅沉欢本来就不是主角,他的身世更是支线剧情,大差不差,无所谓的。”

“他们一定打算用傅沉欢堕箱奴的身份做文章,姐姐,我们抓紧按计划进行吧。”

黎诺嗯了一声。

计划的第一步,得把傅沉欢留下保护她的人全部支走,不然她根本别想死遁。

黎诺一边想着,从书桌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与一封信。

“萧冲?”

黎诺站在房间里试探叫了声,又提高点声量:“萧冲?”

下一刻,眼前一道身影掠过,黎诺甚至没看清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萧冲已经跪在她面前:“小郡主有何吩咐?”

果然,傅沉欢将萧冲留给了她,这是他最信任的人,更是他最得力的部属。

黎诺将萧冲虚扶起来:“萧冲,见到你太好了,我就知道沉欢哥哥一定留了人保护我,”她语气焦急,“你们不要再守在这里了,沉欢哥哥有危险,你们速速赶去支援。”

萧冲本就严肃,闻言更是眉目一凛:“出了什么事?战况有变?”应该不会,纵使北漠兵力比龙州军多一倍,可将军运筹帷幄经验累累,北漠绝对不是对手。况且他已吩咐北疆那一支部队深入北漠国土,北漠前线失利后方不保,是左支右绌,必败无疑。

“不是,是皇上……皇上要暗杀他,”黎诺咬了下唇,“此前先帝豢养了一批青犽,足有近百只之多,大半在皇上手里,还有一小部分……在我父王那。他们想故技重施,将青犽埋伏在沉欢哥哥归途中,但这次,还安排了□□手。”

她倒也不是胡说,原着中傅沉欢杀入京都后,他们也顾不得朝臣和百姓的看法,放出青犽这最后的底牌,并设下□□手妄求击杀傅沉欢。

只是,同样的亏傅沉欢不会吃两次,将那些畜牲连人一并解决了。

现在虽然还没到这步,但只要傅沉欢起兵谋反,他们必定还会这么做。

萧冲面色紧绷,目光如霜却一言不发。

黎诺催促道:“你还犹豫什么?快些清点的人手去帮他啊。”

“小郡主,青麟营守护在此,是奉军令。属下不能离开。”

黎诺没想到,萧冲看着斯文腼腆又忠心,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好打发,“我人在京城,会出什么事?不必顾虑我。沉欢哥哥的处境很危险,你们是他最精锐的部队,难道还要看他再受重伤吗?”

萧冲道:“小郡主怎知将军留下了龙州军精锐?”

黎诺反应也快,仰头看着他:“沉欢哥哥待我情深义重,我当然知道。”

萧冲点点头。

“你……”

“小郡主,请恕属下无礼多嘴问您一句,此计如此歹毒,追求一击必杀,定是密谋。既然这般隐秘,您如何得知?”

不愧是傅沉欢培养出来的人,实在心思缜密,太难缠了。

黎诺不动声色想,她不能说出皇上和安王利用傅沉欢身份做文章的计划,只好以青犽为借口。

但这本身是谎言,能圆谎言的也只有谎言。

既然萧冲想要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她就给他这个逻辑:“我知道,是因为我就是皇上和父王安排的人。对沉欢哥哥的种种,都不过是美人计罢了。”

萧冲猛地皱眉:“你说什么?”

“我是他们的人,自然知道他们所有的计划。这些时日,我只是始终下不去手害他,得知他们要估计重施,我更是良心难安……沉欢哥哥待我很好,我实在不愿意再伤害他了。”

萧冲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纯净娇憨的姑娘,根本想象不出她竟是个步步心机的人。

这话谁说,他都绝不会信,可偏偏,正是黎诺她自己说的。

他微微咬牙:“你对我们将军——在安王府的种种回护,宫中的以身挡险,所有温柔关切都是装的?”

黎诺道:“是,所以你应当明白,我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你们将军却深陷险境。你还要留着他最精锐的部队,在这里守护我吗?”

她将手中的小盒子和信封递给他,“这些事情,总有一天沉欢哥哥会知道,我已经没脸见他了,只好写下来告诉他,还请你代我转交。还有,这个盒子……很重要。日后,你找个合适的时间交给他吧。”

萧冲看了一眼:“什么是合适的时间?”

黎诺低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萧冲接过来。

沉默半晌,对她拱手:“无论怎样,还是多谢小郡主告知。”

他转身便走,走出两步又顿住,微微侧头:“我们将军身世凄苦,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磨难。他待您情真意切,将一颗心捧给了您……小郡主,好自为之。”

黎诺看他走了,抬手揉了揉眉心:萧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必当将傅沉欢留下的人都带走了。

系统冷不丁跳出来:“姐姐,有个问题,等萧冲知道你究竟为傅沉欢付出了什么、知道你编的这些话都是为了把他们支走,既是保护傅沉欢,也算保护他们,他该不会愧疚的以死谢罪吧?嗯……那可不行,书里有几个剧情不能没有他。”

“不会。”

系统还是担心:“那傅沉欢呢?你骗得了萧冲,可骗不了他。萧冲没有好好听他的命令保护你,傅沉欢不会一气之下把他杀了吧?”

“不会。”

系统提醒道:“傅沉欢的黑化值已经接近满值,再看完你的信,心理状态是什么样那可说不准。”

黎诺本来不想解释,被它罗嗦的心烦:“你烦不烦?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些?我已经在信中写明了让他不要迁怒萧冲,他是被我编的谎话骗了,不怪他,怪我,不要让他死,这些我都说了,”她叹了口气,一改之前不耐烦的语气,“傅沉欢一定会听,不会让萧冲死的。”

“哦……诶别生气嘛,我还有个问题。我得知道你送了傅沉欢什么,你理解的,我要记录。”

黎诺理解,只是这件事她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告诉了他真相。”

系统:“……什么真相?”

“就是一切的真相,我的目的,我的任务,我的身份,我都写在纸上,放到那个小盒子里,一起给他了……你先不要激动,”黎诺打住啊啊乱叫的系统,“是技术部研发的那种时光盒子,不到指定时间,是不会打开的。”

“那那那……万一他一刀劈开呢?!”说完之后,它自己先否认,“不会,应该不会,你的遗物,他不会舍得。”

系统冷静了点,问:“为什么?你觉得愧疚?”

“有一点,但不全是。你知道我是第一次出任务打感情牌,不管他是纸片人也好,有血有肉的人也好,我就想有始有终,有个交代,不想自己回去以后,总觉得有什么事儿梗在心里不得劲。”

黎诺顿了一下,又说:“但最主要的还是怕他殉情。如果他太伤心难过,想不开随我自尽,剧情就崩了。我在信上告诉他这个盒子里有我想对他说的话,和未完成的愿望。所以打开这个盒子之前,他绝对不会自杀。”

系统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最后哭笑不得:“姐姐,你还真是……伤人伤到底啊。好吧,亏我还一直提心吊胆,怕你动情,这回总算是放心了,那你指定的时间是多少年?”

“七年。按照剧情,七年后男主夺回帝位,傅沉欢也快要死了。”

系统卡了个音。它本来想说,你说出了真相,自己是坦然坦率一身轻松,可人家到死都没留下一个美梦,还要带着这样残忍的真相下九泉。

但转念一想,何必呢?说这话也没什么意义:“行,这也没什么,反正咱以后又不可能再回来,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

第二日,黎诺只身一人去了应斜寒的府邸。

应斜寒的身世孤苦,他幼时丧父丧母,一介寒门白衣吃着百家饭长大,以无权无势的孑然之身,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难怪这样的人,对有知遇之恩的公主殿下誓死效忠。

到府门前,正碰上门口一场争执。

一个衣着寒酸的三等侍从,语气不大好地挥赶台阶下的牙人:“你快走吧,我们家大人从来不用这等晦气奴才。”

牙人陪着笑脸,指指身边破烂的板车上面稀稀拉拉七八个箱子,“小兄弟,你看看我这些货全是上等货,都是小箱子。虽然小箱子比大箱子贵了些,可是奴才打小用起来才更顺手,回头往马厩角落一扔,能摆下十几个,又不占地方。”

侍从皱着眉:“堕箱奴你就别往我们这地方送了,也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人家。这些破烂货……”他呸了一声,“都是贱民中的贱民,奴才里的奴才,哪有这么大脸面?就是给我们府上侍奉大人的奴婢舔鞋底都是抬举了,走走走,带上你这车破箱子赶紧走。”

牙人不敢再多说,赶车走了。

路过黎诺身边时,那车上其中一箱子的木板缝隙中,正有一双眼睛麻木地望着外边,猝不及防与黎诺对视。

那眼珠清澈,却也带着死寂的绝望。

不知怎么,黎诺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傅沉欢的场景,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凛冽清冷,像是从神坛上走下来的画中仙。

她闭了下眼睛,心中低叹。

走进府门,接待的是一位管事。方才那位斥责牙人的侍从只有跪在一旁行礼的资格。

管事自称姓吴,“小郡主是稀客,请到前厅歇息一下,我家大人很快便回。”

似乎看出黎诺有些出神,他了然笑道:“小郡主身份尊贵,想来没见过那等腌臜东西,怕是冲撞了。您有所不知,这奴才也分三六九等。方才那个叫堕箱奴,是最低贱的奴隶,给寻常百姓逗乐用的,稍微富庶些的商贾都不屑沾染,更别说您,定是没见过了。”

这是原书设定,但黎诺是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看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们栖身的箱子也实在太小了。”

“小郡主真是心善,堕箱奴就是这样的。他们多数没有休息的时候,若是主人家心善,许他们歇上一两个时辰,他们也只能回箱子中,免得脏污了别的地方。”

吴管家笑道:“您不必心疼这些贱奴,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惹您皱一下眉头都是死罪。”

他将她引到前厅,放了好茶,没过一会儿,应斜寒便进来了。

黎诺对那日的事始终有阴影,就算背后主使是黎姮,她见他也觉心中发寒,即便他找补一般的送了自己那个镯子。

黎诺缓缓摸上手腕,她早已换了新镯子,是傅沉欢送给她的。

“诺诺,你今日……”

“应表哥,我有极要紧的事与你商议,我们可否去你的书房说话?”黎诺懒得与应斜寒寒暄,只想开门见山。

应斜寒是聪明人,立刻看出黎诺思绪,当下也不废话,带她到了书房。

“应表哥,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求你帮忙,”见应斜寒关好了门,黎诺开口,“你一定知道护城河桥墩下出了一具尸骨的事,我父王昨日连夜进宫,已向皇上禀明,这副骸骨正是当年傅阙将军的独子傅沉欢的。而现在的傅沉欢,乃是他寻找的一位替身。”

应斜寒很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微笑道:“王爷的这个说法,并不让人意外。”或者说,这已经是大多数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父王欲致沉欢哥哥于死地,他说他找来的这个替身,是一位堕箱奴。”

应斜寒神色一变,半晌若有所思摇头:“安王爷还真是不给傅将军留一点活路啊。堕箱奴地位低贱,还不如稍有头脸的大户人家养的狗金贵。若真做实此等身份,任凭傅将军战功赫赫,也定不会被世人所容。”

黎诺道:“这是诬陷。”

“诬陷?照我看来,这大概不是诬陷,是事实吧。”

应斜寒信手取了纸笔,行云流水地在纸上画下一个图形,“诺诺,清者自清,你这样急,是不是知道什么?堕箱奴的锁骨与左腿皆有奴印。锁骨么……你大概不知,但我听说你曾为傅将军换药,他左腿上的奴印,难道你没看见吗?”

黎诺看着应斜寒举起那纸,倔强咬定,“这是诬陷。”

“好吧,”应斜寒丢开纸,“你说今日来想请我帮忙,那你告诉我这些,我又该如何帮你呢?”

黎诺抿唇,“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对沉欢哥哥是很大的伤害,他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身份被人们嫌恶,我不会让他们这样折辱他。”

“那我倒不明白,如果此事是真的,”应斜寒似笑非笑,语调轻曼,“我是说假设。假设是真的,你也一点不在乎吗?不在乎他这样低贱的身份。”

黎诺毫不犹豫:“我不在乎。”

应斜寒平静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他垂下眼睫,将情绪掩饰得很好。

“他们用这样恶毒的计谋,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算沉欢哥哥胜战归来,等待他的也不是感激,很有可能是重罪的枷锁。而且我最担心的是,他的龙州军里也有人迂腐不堪,对他倒戈相向。”

应斜寒点头,如果是普通奴隶也罢了,堕箱奴的身份实在太低,自有心高气傲之人无法接受一军统帅是这样的贱奴。

应斜寒微笑道:“但是,以我对傅将军的浅显了解,他对你爱之深重,总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便离开。他若留下了他的心腹保护你,那日后这些留在京城的人了解此秘辛,难免不会有人动摇了心思摒弃忠诚。对于傅将军来说,依旧是个麻烦。”

黎诺道:“所以我将沉欢哥哥留下的人骗走了。”

“你将他们都支走了?”应斜寒直起身,惊讶地看了黎诺一会儿,慢慢靠回椅背,“你这样做,倒将他保护的好。难道你就没想过让那些人带你一起走?”

黎诺目光极其认真:“我不能走。我走了,谁帮沉欢哥哥解决这恶毒的冷箭?我是安王的女儿,只有我亲自出面,才最令人信服。”

应斜寒盯着她看了很久,他是极聪明的人,黎诺只说开头,他便几乎将她的整个想法了然于心。

他微微启唇,语调有一种奇异的慢:“你知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死路一条?”

“知道。”

“你想拆穿他们的计谋,固然可以护住傅沉欢,但你一定会被恼羞成怒的皇上、甚至你的父亲施以最严酷的刑罚。他们绝不可能放过你,甚至不会让你有太舒服的死法。傅沉欢……他绝对来不及赶回来护你。”

“嗯。”

“那你还要这样坚持?”

黎诺扬起小脸,“是。”

应斜寒摇头:“我不明白。”

“没什么不明白的,沉欢哥哥已经很可怜了。安王府亏欠他,皇上也亏欠他,他们不思弥补,还要变本加厉的欺负他,我不允许。他守护着夏朝的土地与百姓,可他一旦背上那样的身份,大家不会记着他的好,他会万劫不复的。难道我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什么都不做吗?我知道的,即便代价有些大,但我有能力护住他。”

她说话时微微低着头,莹润如玉的小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出微微光泽。有一个瞬间,竟仿佛是她身上发出来的光芒一般。

真是令人羡慕的偏爱,难怪傅沉欢将她视若珍宝。

应斜寒叹了口气,喃喃道:“傻姑娘,也许你不懂,傅沉欢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什么。”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黎诺要做的事,对他,对他们。只有无尽的好处。

应斜寒将心中那一点点恻隐之心压埋在心底,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恢复成最初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诺诺,你为什么来找我帮忙呢?我是你的表哥,难道会看着你为了保护傅沉欢去送死,还要在一旁帮你推波助澜?”

黎诺知道自己即将走的这条路是应斜寒求之不得的,自然不担心他真的拒绝,只说道:“这是我的愿望,就算你不帮,我也不会放弃,必定另寻出路,只不过更艰难罢了。”

“我知道应表哥心有顾虑,但你大可放心,我可以保证你安全无虞。”

应斜寒微微一笑,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啊,傅将军聪慧至极,任凭我再怎么谨慎,也怕他查出我为你的死填过一把柴。到时,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黎诺道:“所以我给他留了一封信,拜托他不伤你。”她也无奈,要不是应斜寒对后续剧情很重要,她才懒得管傅沉欢杀不杀他。

应斜寒说不出话,盯了黎诺一会。

终于哑然失笑:“你真是既为难我,又为难他呀。”

“好吧,”他掂量得出那信在傅沉欢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自然再无顾虑,“你想做什么,我为你安排便是。”

……

五月十三,先皇祭辰,皇上携宗亲与朝臣亲赴京郊孟山祈福。

黎诺是宗室女眷,本该跪侍外围,但托应斜寒的安排,此刻她身穿官服混迹在低阶官员之间。

等祭礼仪程全部结束,皇上率宗亲走下台阶,与朝臣相距最近时,黎诺忽然站起身来。

她一下摘掉头上官帽,如瀑青丝陡然滑落,雪肤乌发,娇美无双。

这一下突然从人群中站起分外扎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诺身上。

皇上有些不悦的皱了眉,安王更是当即变了脸色:“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穿成这样?你……”

他连忙向皇上告罪:“皇兄恕罪,都是臣弟管教无方,让这丫头越发没规矩,等回去臣弟必定好好教训……”

“启禀皇上,臣女在此代父呈罪,”黎诺抢了安王的话,跨出几步,目光坚定一拜首,“臣女此前得知父王与母亲在府中密谋欲污蔑傅沉欢将军并非傅氏子孙,真正的傅沉欢早已死去,而现在的傅沉欢是傅阙老老将军部下的罗真将军暗暗替换的,其真实身份乃是一个堕箱奴,此上言语——实在丧心病狂。臣女不愿看父王行差踏错,镇护将军为国尽忠,守护疆土百姓,更不该遭此羞辱。”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但碍于皇上在此,大家并不敢交谈太多。

护城河桥墩下出了具尸骨,这事儿京城谁人不知,仵作验尸的结果也并未私密,许多人心中早有猜测,但这事儿归根结底并不能怪现在的傅沉欢占了傅氏子弟的身份——他当年才多大啊。

但,如果他是个堕箱奴,那事情的性质又不一样了。

做这瞒天过海之事的人要罚,傅沉欢的以奴拜官之罪亦不能免。

甚至罚的更重。

皇上脸色骤然铁青,先冷冷看了安王一眼,又盯着黎诺:“你如何确定傅将军的身份?若安王并非污蔑,他确实只是一个贱奴呢。”

黎诺掷地有声:“不会。傅将军在王府养伤时,臣女曾去照看。将军身上并无奴印,若皇上不信可叫太医验证,一验便知。只是若未经查验,便任由着荒谬言论折辱护国有功的镇护将军,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也寒了我夏朝百姓的心。”

她说的煞有其事,言之凿凿,就连皇上都迟疑的看了安王一眼。

安王脸色涨红,一手指着黎诺怒道:“你这逆女——”

他恨恨咬牙,转身向皇上急道:“皇兄,其实……其实小女近日似乎撞了邪祟,连日来都神志不清,总是疯疯癫癫的说胡话。臣怕惹出事端未敢声张,一直悄悄想办法医治。却没成想竟没看住,倒让她跑来这里惊扰了皇上。”

皇上冷冷哼了一声。

淡淡道:“宫里不乏医术冠绝的太医。来人,将郡主带进宫,慢慢医治。”

……

昏暗冰冷的地牢里,黎诺被紧紧绑缚在十字架上。

铁门哗啦一声,只见安王背着手走进来,脸色阴沉如水。他身后还跟着应斜寒,表情倒比安王平静许多。

黎诺见到有他,不得不打起两分精神。

本来到最后一刻,她懒得演了,可应斜寒一起跟来了,那就不得不调整情绪,将人设维持到最后一刻。

黎诺对着应斜寒,露出一个虚弱可怜的恳求表情——不要把我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沉欢哥哥好不好?

应斜寒却只转过头。

“你看着应大人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他还会救得下你?你是痴心妄想——”安王怒喝,“逆女!本王怎么会生出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一心偏帮那低贱的奴才!”

任凭他骂的再难听,黎诺听在耳中也没什么感觉。应斜寒还在一旁,她干脆闭着嘴,什么也没说。

安王咬牙切齿:“别以为此事就这样结束了!难道你跑到皇上面前首告,傅沉欢的贱奴身份就这样被掩埋住了?做梦!”

黎诺低声说:“是么。”

安王一定不知道,他们那有句话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她抢先一步说出他们所有的计划,皇上和安王反而被堵住了路,若再照原来计划进行,还有几人能信?此刻除了拿出证据证明傅沉欢的确是个堕箱奴,否则光凭一张嘴说的指控,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黎诺道:“这种事情要一击中的,现在你们失了先机,就算你出面指控,拿出再多人证,可不看到沉欢哥哥身上的奴印,人们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安王冷笑:“是啊。但本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傅沉欢究竟是不是堕箱奴,没有人比本王最清楚。当初,是本王亲自去挑的人,亲自从箱子里将他提出来,他身上锁骨处的奴印,是本王亲自用烙铁烙掉!只是左腿上的本王没动,这世上,总不能连最后一样证明他卑贱的证据都销毁了,不是吗?”

他上上下下将黎诺扫一遍,不屑笑道:“你曾为他换过伤药,难道你不知?你这谎言又能撑到几时?本王没有什么可心急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真是抱歉,父王要的真相,永远都等不到了。”

“你说什么?”

“我已经把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了傅沉欢,他只是宽和善良,却并非软弱可欺。当他知道你们欲如此歹毒置他于死地,难道他会等屠刀架在颈上,才奋起反抗吗?”

安王的脸色骤然变了。

“什么时候?!你——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黎诺平静道:“五日前……七日前……我也记不太清了。”

安王大脑中轰隆一声:彻底完了。

任凭傅沉欢再好的脾性,当他得知一切、得知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很可能……傅沉欢现在已经整编军队向京城杀来了。

安王双拳捏的极紧,因剧烈的恨意,眼珠沁出一层血色。他愤怒大叫,转身一把取过墙上的长鞭,轮开胳膊狠狠一鞭向黎诺抽去。

黎诺从一早就开了防护机制,看到鞭子打来虽然下意识心跳如鼓闭紧双眼,但却没有太多恐惧。

“啪”的一声,姑娘柔弱的身躯一颤,衣衫上陡然显出一道淋漓血色。

虽然不痛,但黎诺明显感到眼皮一沉——伤是实实在在的,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雷霆一鞭。

“啪!”“啪!”“啪!”

鞭子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源源不绝,安王打红了眼,每一下都没收力气,黎诺浑身都是黏腻的鲜血,甚至能感觉这个身体的生命力在流失,她越来越疲倦。

黎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被打到奄奄一息也不曾发出一个字的求饶,到让累的气喘吁吁的安王更加愤怒。

“本王倒没看出,你竟是个有骨气的。好哇,”安王一把扔了鞭子,“你不是很心疼傅沉欢吗?把那被畜牲咬成残废的贱奴捧的金尊玉贵,既然你这么疼他,不如也尝尝被青犽撕咬的滋味。”

应斜寒原本一直侧头沉默,听到此话,终于眉目微动:“王爷。”

“王爷稍安勿躁,或许此事并没有您想的那么糟糕,就算到了最坏田地,傅沉欢发兵京城……”应斜寒看了黎诺一眼,“留她一命,说不准也可拿捏傅沉欢的软肋。”

他本该一言不发,应斜寒双拳握紧。

要知道黎诺死的越惨,傅沉欢的伤痛和恨意就越深,对他们就越有利……可是,看这娇弱柔稚的姑娘受尽酷刑,气若游丝却无怨无悔的隐忍,他竟动了恻隐之心。

安王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她?就凭她?用她能让傅沉欢缴械投降、引颈受戮?应大人也实在太天真了,来人!”

他大喝一声,门外立刻响起铁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野兽粗重的喘.息声。

原来他早有准备,看来这一遭罪是非受不可,应斜寒紧紧抿着唇,向黎诺看去一眼。

她满身鲜血,气息奄奄半阖着眸,根本没有察觉他的目光。

抱歉了,他微微动了下嘴唇,终于逼迫自己转开目光,不再看她。

黎诺眼皮沉重极了,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只隐约看到两只庞然大物的黑影,却看不清具体模样。

随着一声野兽的嚎叫,她能感觉有什么潮热腥臭的东西正向自己扑来——

黎诺闭上眼睛。

结束了。

一切都,终于结束了。

“小石。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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