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相爷商贤养的许多干女儿,都是些吃不上饭的穷苦孩子。

他挑选这些女孩中伶俐的,到了十二岁时就给她们喂一种叫红螺花的慢性毒, 然后把她们送到各个世家去,替他刺探情报。

解药需隔段时间就服一次,如果有哪个女孩敢背叛他, 结果唯有一个死字。

商贤对这些女孩是主子,亦是父亲。这些年来靠此招数,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敢背叛他。

此番, 商贤本想借黛青一举扳倒谢灵玄,却不想被谢灵玄反咬一口。

他大为恼恨, 秘将黛青叫了来,狠狠责罚了一顿。

黛青要服侍谢灵玄, 脸上不能留伤,商贤便叫人用针扎她身上。

大大小小, 全是针孔。

“贱妮子。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的了吗?竟吃里扒外。”

黛青泪水涟涟,惶恐不已。

干爹在她心中的威严比天重,她怎么敢递假情报?

谢灵玄身份有异一事,她原是听温初弦说的, 若有错,那一定错在温初弦。

商贤细加思忖之下, 觉得是黛青的身份已败露,谢灵玄和温初弦夫妇两人才合起伙来耍弄他。

“倒是小看了这对夫妻。”

商贤厉声问,“那谢灵玄, 确实幸了你?”

黛青拼命地点头。

商贤默然片刻, 既然黛青的身份已暴露了, 那就是一个废人, 再留在谢府也于他无好处。黛青毕竟是谢灵玄的妾,纳妾的文书也在,不如利用此机会,狠狠地将谢灵玄一军。

商贤将黛青招呼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回去后,找个机会死在谢家。”

“讹给温初弦,就说她作为主母凌虐妾室,务必把事情闹大。你死后,老夫会好好善待你那双年迈的父母。”

……

他要去太后面前参一本,揭发谢氏长房夫妻那佳儿佳妇的名声下,实际上却是一对恶夫毒妇。

·

黛青别了商贤后,失魂落魄地回谢府。

她怔怔擦干眼泪,眺望天边渐渐陨落的夕阳。

谢府中的仆婢们仍然忙忙碌碌,各自顾着各自的事情。

黛青熟门熟路地回到水云居,见云渺正和汐月一起,笑语声声,在小湖边给夫人搭一个小秋千。

云渺曾与她不睦,黛青前几日还把云渺当成眼中钉,琢磨着怎么除去……此时看云渺,竟也不讨厌了,甚至有种想抱一下的冲动。

黛青木讷地走过去,如个行尸走肉。

云渺有些狐疑,“她怎了?”

汐月摇头不解。

到了正堂内,温初弦正坐在凭己边调香。

黛青双唇无声开合,哑然想叫一声夫人,却没开得了口。

干爹对她有大恩,曾在她快饿死时候给她口饭吃。谁也救不了她,她唯有按干爹说的做。

温初弦发觉她,“黛青?过来,帮我嗅嗅这斛鸡合香的味道。”

黛青痴痴过去,僵硬地嗅了一下,心不在焉。

温初弦嗔怪道,“蠢材。罢了罢了,不用你了。明晚婆婆办了场立冬小宴,你是房里的姨娘,也换身新衣裳一同去吧。”

黛青嘴角抽搐,辛酸之意倾泻而出

以姨娘的身份,堂堂正正吃席面吗?

这是她平时求之不得的东西,可现在看来,也无足轻重。

她嘶哑地说,“谢谢夫人。”

温初弦信然嗯了声。

半晌谢灵玄归来,温初弦起身为谢灵玄更了衣,两人说些不疼不痒的私闺话。

黛青站在一旁,恍恍惚惚,也没心思细听他们说了什么。

只依稀瞥见,温初弦踮起脚尖在谢灵玄耳边说悄悄话,谢灵玄报之以柔如涟漪的一笑……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凝视彼此,确实是一对佳偶,郎才女貌,极为匹配的。

这样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光景,她好羡慕。

她也想活着,像温初弦那样被公子捧在手心里,风光体面地活着。

可惜再也没有希望了。

要完成干爹交待的事,她首先要招惹温初弦,引得温初弦惩责她,然后她再按照干爹的话自戕,把凌虐妾室的名头扣在温初弦头上。

可眼下,他们妻妾三人气氛融洽,还找不到机会。

晚上用膳,谢灵玄破天荒地也叫黛青上了桌,三人围坐在同一张桌上。黛青故意将羹汤洒在了温初弦身上,还抢了温初弦刚要夹的一块鸡肉。

温初弦眉目黯淡了下,不大高兴。

谢家尊卑等级分明,冒犯主母乃是大罪。黛青垂下头,暗自吞了口泪水,静待谢灵玄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没想到谢灵玄却只轻描淡写地瞧了她一眼,“不是故意的吧?给夫人请个罪,便算了。”

黛青很敷衍地道歉。

温初弦不悦,却也没发作起来。谢灵玄亦不再追究此事,这茬儿便没找起来。

三人用罢了膳,温初弦仍不爱说话,仿佛耿耿于怀方才的事,谢灵玄却也没安慰她。

黛青听见谢灵玄对自己说,“今晚我歇在你处。”

黛青怦然。半晌,又浑身慌冷。

她是干爹供养大的,效忠干爹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么多年来,她更爱慕的人是公子。即便他变得喜怒无常,对她冷情,不闻不问,他还是那个温文有礼的翩翩君子,永远不会逼她做什么。可干爹却会。

夜晚雪色一清,云开月朗,耿耿残灯黯人影。

谢灵玄歇在她处,抱她在身上,仍如前日一般急切又激动。

黛青淌下泪,在他的心口上一圈圈地吻着。前日他们刚刚欢好时,郎情妾意,甜蜜无限,如今她却心事重重,再也不能专注其中。

“公子,公子。”

她不停地呼唤他。

谢灵玄仿佛比她更急切,牵了她的手心来,又锲而不舍地写字。

黛青烦躁地收回自己的手,什么怪癖,都到这时候了,他为何还要这般惺惺作态?

他方才和温初弦谈笑风生,此刻对她,却连张口说一句话都不愿么?

谢灵玄见她缩手,空落落的,露出无辜又悲痛的神色,在月影下很是模糊。

他紧接着又莫名其妙起来,恨然捶墙,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像是天牢某些被毒哑的犯人一样。

黛青微悔,再次将他的下巴吻住,安慰道,“公子,您到底想说什么?”

谢灵玄的胡子茬儿很短很硬,可黛青明明记得方才他用膳时下巴光洁,是不蓄胡须的。

他真是奇怪,灭了灯就像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行为古怪至极。

谢灵玄忘情地将她抱住,像是想告诉她什么,不断敲击她的后背。

黛青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觉得以前那个温和近人、宠爱她和云渺的公子,乍然间又回来了。

公子,他真的很令人看不透……

辰时,天刚蒙蒙亮,黛青醒来就见枕畔的谢灵玄已经不见了。

她抱紧被子,傻傻地吮吸了他的气息一会儿,昨夜的温存还萦绕着她。

她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害公子,也不想跟温初弦作对。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可惜她的命不由自己。

今日,她必须要害到温初弦。

她已经想好了。湖面刚刚结冰,冻得还不结实,她拉着温初弦一块跳湖。

运气好的话,她在黄泉路上找到个作伴的。运气不好,温初弦被救上去,她殒身冰湖,也算完成了干爹交予的任务。

此举定会引起轰然大-波,招来谢府的很多人。到时她留下一封血书,控诉温初弦专横虐妾,一定可以如干爹所愿毁了佳儿佳妇的名声。

只是,这么做太对不起公子了……

别人她倒不在乎,主要是公子。昨晚她还和公子好事成双,今日就这般构害他,实在是良心过不去。

当下房中无人,黛青推开卧房的小门,却猛然见谢灵玄还没走,就闲闲淡淡地坐在外堂内,啜着一杯又冷又酽的茶。

昨夜的他情深义重,此刻天亮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黛青过去,“公子,您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也不叫醒奴婢……奴婢马上为您换了热茶来。”

谢灵玄却止住了她。

他雪白的衣袖,如山巅的白月。

他若有所思地问,“黛青。你说,干父母和亲父母的养育之恩,孰轻孰重?”

黛青略有些失态,“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谢灵玄放下手中的酽茶,“夫妻之恩和主仆之谊比来,又是哪一方更让你看重?”

黛青懵了,脑袋像热乎乎的酱子,糊成一团。

她与干爹之间是主仆之谊,她和谢灵玄之间是夫妻之恩。

所以,公子想问她什么?

黛青结舌道,“奴婢……”

谢灵玄打断,“我昨夜对你不好么?你爱不爱慕我?”

他眸光清寒,一句亲近之语,听来挺像例行公事的拷问。

黛青呆呆答,“奴婢自然爱慕公子。”

谢灵玄继续,“那这么说,就是夫妻之恩更重些了?”

黛青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冒出冷汗来。

谢灵玄指腹轻轻捻了下,无足轻重地道,“你为了你干爹背叛我,原无可厚非。但那两位老人家生养的大恩,你也不管不顾了?”

黛青一惊,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忽陷入绝望的煎熬中。

她噗通地跪在地上,扒住谢灵玄的长靴。

“公子!求您手下留情!他们二老是无辜的,一切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被逼无奈,才背叛了公子!奴婢的父母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求公子高抬贵手,饶过他们吧!”

她那一双父母,现还在城外难民巷子住着,常常生病。

谢灵玄异常平静。

“说说,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他用靴尖轻碾黛青的手指,不紧不慢盘诘道,“商老爷握了你重要的东西,我就没有么?”

十指连心,黛青钻骨地疼。

急泪喷涌而出,她慌怯地想和谢灵玄求饶,说自己不再帮商贤做事了……却猛然想起自己已吃了红螺花,进亦死,退亦死。

谢灵玄嗤笑,起身凉薄而去。

黛青紧跟了几步,泣不成声地嘶吼。

“公子。如果我如了您的愿,您会放过我的父母,让他们不受商府的迫害么?”

谢灵玄微一滞,侧眸睥向她。

他不清不楚地说,“黛青,你跟了我数日,该晓得我是疼你的。”

黛青泪水纵横地揪住他的衣角,追忆着昨日的温情。

可怜她生而为婢,太渺小,渺小得跟蝼蚁一样,根本就看不清孰真孰假,亦不知道这几夜与她欢合的另有其人——那个人的确曾经娇宠过她和云渺,但如今被毒哑了嗓子,几夜来曾用手心写字、敲打、呃呃叫等各种方式,试图透露自己的身份,向她求救,却都被她糊里糊涂地错过去了。

白天夜里,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她的态度当然也南辕北辙。

谢灵玄走了。

黛青如死水般在地上跪坐了一会儿,忽然凄然一笑。

罢了。她这一生,也就这样吧。

来世,却不要再生在贫贱之家了。

……

午后云渺收拾床铺时,发现黛姨娘吞金自尽,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公爷的生辰还没过去多久,长公主见不得这些个脏东西,便叫人速速处理掉。

豪族府邸家大人多,常有丫鬟小厮身故之事。

谢府中,知道黛青是谢灵玄姨娘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常在水云居服侍的那几个下人。

二喜的嘴巴一等一的严,其他人如崔妈妈、汐月、乐桃等,也皆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自不会不合时宜地宣扬丧事,惹主人家心烦。

一个姨娘死了,主家是没必要挂白幡大办丧事的。像长公主这般赐了一口厚棺,又给黛青家里送米送粮,已是仁厚的主人家了。

倒是温初弦闻此事后,郁郁不乐,颇有感伤之意。

她怎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昨日黛青还在谢灵玄面前卖乖,故意弄脏她的衣衫,与她作对……今日却就变成了一具尸身。

汐月提醒她道,“夫人一时接受不了黛姨娘的死没关系,可千万别在公子面前露出伤心模样来。公子不喜欢黛姨娘是真的,冷冰冰没看尸身一眼,连口棺材都没叫给,棺材还是长公主善心赏的。您可莫要在这节骨眼触公子的霉头。”

温初弦漫不经心地讽刺说,“他昨夜还与黛姨娘翻云覆雨,今日就连看她尸首一眼都不愿,如此冷血无情,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

汐月惶恐,哪里敢接这话,只叫温初弦别再多言。

这一头,商贤秘密得知黛青已死的消息后,急盼着谢府能生出什么丑闻来,说主母虐欺妾室,主君冷漠无情之类的话……然等了许久,却只得知黛姨娘是由于突发恶疾而殒命的。

本朝中,男子纳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便再恩爱的夫妻,男子有一两个通房也像用膳要使筷子一样天经地义。没有虐欺妾室这一条,根本无法撼动谢灵玄近来积攒的好名声。

商贤不知道黛青怎么搞的,居然会把此事搞砸?

莫不成,她真对那谢灵玄动了情?

可无论如何,黛青一死,他在谢府再没眼线了。

偌大的一座谢府,原来如透明般掌握在商贤手中。如今那根傀儡线骤然被掐断,谢府如覆了一层厚厚的迷雾,神秘又黑暗,再也让人看不清了。

谢灵玄,或者说披着谢灵玄皮囊的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商贤入宫,却不意间与冤家不期而遇,彼时谢灵玄正要上马车离宫。

商贤寒暄,“听闻贵府上新死了妾室,您这是着急回去奔丧呢?”

谢灵玄道,“确实出了点事,说来也甚是惋惜。”

商贤不依不饶,夹枪带棒地说,“谢相前几日才新得了爱妾,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半开玩笑,“莫不是家中大妇逼得太紧,闹出人命来了吧?”

谢灵玄不露痕迹,“那倒不是。仵作说她是中了一种毒,才突发恶疾故去的。”

商贤一听毒字,眯起了眼睛,鼻头的肉瘤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谢灵玄淡色的唇在微笑,“相爷想知道是什么毒吗?红螺花,毒得很,要人命的。”

商贤不豫,避轻就重说,“谢相还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谢灵玄道,“彼此彼此。相爷那夜对花奴姑娘一见钟情,不惜强抢入府,岂不是比在下更多情?”

商贤彻底沉默。

两人各怀心思,互有把柄在对方手中,此时对峙谁也不落下风。

自从商贤那日见到花奴的玉佩后,就一直怀疑谢灵玄和花奴有一腿。此刻见谢灵玄刻意提起花奴,果然猜得不错。

只是此人也真是冷情,为了对付自己,竟将心爱的情人拱手相送,娶温家那无聊无味的庶女?看来他们的那些恩爱,尽数都是装出来的。

黛青既死,看来以后若要对付谢灵玄,还得落在花奴身上……

·

黛青去后第三日,恰逢朝中官员的十日一休沐。

长安城郊外的静济寺,绕寺溪水已经结了霜。残雪未消,山中木叶尽脱,偶尔传来的敲钟声给寒山更添了数分凄迷之意。

今日是谢府例行礼佛的日子,因长公主犯了头疾不便远行,便只有长房和二房的两对夫妇前来,为寺庙添香油钱,许愿心。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停了。谢灵玄礼佛心诚,从不坐轿上山,温初弦也只得陪他一道走着。

二房的温芷沅夫妇本无步行之意,但见谢灵玄如此,也只得效仿起来。

静济寺的香客见是谢家人,禁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但见长房夫妻男的博雅,女的柔美,端是天作之合,那种扑面而来的贵气,渗入骨子里,实是外人羡慕不来的。

温初弦怔怔望着头顶偶尔一闪而过的飞鸟,心中却不断浮现黛青死时那张灰青的脸。

黛青的死肯定和谢灵玄有关系……她暗暗忖度着,或许是谢灵玄发觉了黛青往外传消息,所以狠心绞杀?

可那日的情报,明明是她暗中授意给黛青的。黛青死了,是不是代表她也很危险了?谢灵玄暂时还没动她,或许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她脸蛋被寒风吹得生疼,发丝乱飞,伴有一丝怅然。这样阴沉的天气里,看什么都索然无味,万事万物都是忧伤的。哒哒的木鱼声从山顶传来,更添人心境间的落寞和冷清。

谢灵玄挽她的胳膊,“娘子发什么愣?”

温初弦荏弱地摇摇头,嘴角的淡笑秀雅而柔弱。谢灵玄怜溺地将她的头揽在怀中,“最近发生的事很多,烧一烧香,可以除除晦气。”

他那柔如鸦羽的漆睫,就咫尺之距地贴在她额上,微掩一双雪水般澄澈的长眸。温初弦真是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表面上如此干净的一个人,怎会拥有那样肮脏的手段和内心?

黛青的今日,会不会就是她的明日?

她温顺低下头来,“都听夫君的。”

谢灵玄吻她,“好乖。”

佛寺的钟声被敲响,无形**涤着人的魂儿。

宝殿之前,谢灵玄跪在团垫之上佛前三叩首,一举一动莫不至诚。温初弦也随他跪下双手合十,喃喃祝祷了半晌。

谢灵玄睁开眼睛,好奇地问她,“娘子许了什么愿?”

温初弦说,“妾身愿郎君身常健。”

谢灵玄哦了一声,蓄意问她,“娘子不想与我和离了么?”

温初弦眸中柔光闪了闪,跟一只断了翅的蝴蝶一般,脆弱而柔驯地落在他手中。

“妾身早已想清楚了,既嫁了夫君,便生生世世都是夫君的人,除非夫君厌弃了我。”

他缱绻笑了笑,兴致来了,当着佛面竟也肆无忌惮起来,“那若是你的玄哥哥有朝一日回来了呢?娘子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温初弦目光染了冷香,差点隐藏不住怨恨。

他究竟有没有杀玄哥哥,玄哥哥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她的一只纤细的手腕,正被他攥住,像一根金丝绳无声无质地捆在她身上。

温初弦侧过头,红晕淡淡。

沉恨细思,她还是应该忍,隐忍。

过了良久,她轻声呢喃,“你。”

谢灵玄宽宥说,“其实娘子若不想和我做伴了,我亦是放的,只愿娘子将真心话吐口。”

温初弦仍不为所动,“初弦心中只有夫君,若离开夫君,宁愿常伴青灯古佛。”

他终于满意了。

“我记住娘子这句话了。”

出了宝殿,谢灵玄还有些事要和方丈谈,便留下温初弦一人独自览景。

谢灵玉和温芷沅夫妇在那边瞧霜叶,他们夫妻俩平日里打打闹闹,谁也瞧不上谁,难得有今日和谐赏景的时候。

温芷沅让谢灵玉做一首诗来,以彰显文采。她羡慕别人家的夫君文采高,有官位,便也想让谢灵玉有这般的出息。谢灵玉却最厌恶在玩乐的时候谈学问,撇着嘴不理温芷沅。两人一来二去,话不投机,又吵了起来。

温初弦告知汐月,“我想独自静静,你不用跟过来了。”

汐月为难,“夫人……”

温初弦语气微重了些,“他都没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你敢?”

汐月叹,“好吧夫人,岩石陡峭,您一定要小心。”

温初弦一声不吭地撩起裙摆,独自踱上山去。

她越过了亭子,脚步没有停,继续往上攀去。山风像刀子簌簌剌在她皮肤上,站在山顶,天空旷远而高耸,云雾环绕,时有凄迷的飞鸟一掠而过。

她忽然想跟谢灵玄一了百了,从这里溜下去,只要她能侥幸不死,山高水远,谢灵玄一定就再也寻不见她了。她也不必再当他的禁囚,白天里给他撑门面,夜里供他玩弄取乐。

温初弦长长吸了一口气,山风清凉,头脑也跟着略微清醒了一些。

罢了。

她暂时还跟他豁不出去。

她得留下来,她还想知道玄哥哥的死因,她还想为玄哥哥报仇。

汐月远远望见她实在是太接近悬崖了,顾不得其他,奔上前将她扶下来。

谢灵玄正在底下的一块青石边等着,见了她,“怎么去那么高的地方?”

温初弦道:“不高的,那下-面是缓坡,人可以走到丛林里去。”

从缓坡走下去,只要她速度够快,就可以逃离谢府。但她没敢。

谢灵玄应了声,“既然不危险,娘子方才怎么不下去玩一圈?”

温初弦道,“怕夫君找不到我担心。”

他怜惜,“娘子是善解人意的。”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动逃跑念头的那一刻,就已踏入他的圈套中。

那看似平缓的坡下-面,实则铺了一张细细密密的软网。原是捕鸟用的,捕温初弦也恰好。

只要她敢踏下去一步,软网就会立即收起来。

到时她会像牲口一般被吊起来,然后在众人的瞻仰中,重新献祭到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