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礼佛的诸多事宜还没完, 黄昏时众人在静济寺用了素斋。住持安排了敞亮干净的厢房,夜晚便在山寺中留宿。

晚间能听到僧人们的念诵声以及清脆的木鱼声,竹露滴清响, 宁谧好入眠。虽已是冬日,厢房中却并不如何寒冷。

温初弦自出嫁后,一直蜗居谢府, 连垂花门都没怎么出过。乍然听闻要留宿山寺,颇有几分新鲜感。

但她终究是个到哪里都需要夫君陪着的妇人,喜欢或不喜欢, 都不宜流露过多的情绪,只得顺从夫君的意思。

世人大多羡慕她这种得嫁高门的女子, 殊不知高门规矩多,一入深似海, 谁背负枷锁谁知道。

用罢了晚膳后,温初弦回到厢房, 见谢灵玄半倚半卧在床榻边,手中把玩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箫,乃是静济寺的方丈所赠。

月光洒在厢房地面上,如泠泠的雪。

谢灵玄不知又来了哪门子的兴致, 问她,“会跳舞吗?”

温初弦不自在。

“嗯?”

他眨眨眼, 起身持玉箫,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来,眷恋似地揉揉她白嫩的脸颊。

昏暗中他的双眸显得很凉, 像染了一泓寒水。

温初弦愈发挺直脊背, 她和他的距离渐渐拉近, 就在她以为谢灵玄又要吻她的时候, 却被他忽然摘下斗篷,揽起纤腰,带到厢房外。

外面,山间的一溪清月笼罩淡淡纱,打出淡青色的光芒,比谢府中的月亮更通透更真实。

但任凭山中夜景再迷人,此刻也令人无闲心欣赏。

山风猎猎吹过衣袍,初冬之时节,冷得深入骨缝儿里。

温初弦穿衣单薄,脱了斗篷后有一件葱白素绸外袍。

她捂了捂手臂,可怜巴巴,“夫君……”

谢灵玄不为所动,叫她站在月光下,自己则在一块青石上稍坐。

“把外袍也脱了,跳给我看。”

温初弦秀眉蹙起,伫立着不动。花了片刻的工夫,才明白他是在继续刚才那话头,叫她跳舞。

虽然周遭静谧无人,但让她这般在佛门之地跳舞,她实在难以做到。更何况他神色这样轻佻,分明是在想法儿羞辱她,是个可恶的见色起意之徒。

她万分不情愿,脸色的红润在一点点地消逝。

“落雪了。”

温初弦托起手心的一片雪花,弱弱乞求他,“夫君,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谢灵玄却很有耐心,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手里玉箫。

“落雪没关系,娘子跳起来就不冷了。”

他唇角文然的笑意,儒雅极了,如一抹清泉……可月下的眸光,却像一匹邪恶的灰狼,糟践她,阴暗无情,志在必得。

温初弦忽然想起上次他烧毁她佛经的事,若再忤逆他,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终是屈服了。

缓缓褪下了冗长的外袍,露出里面白若雪的纱衣,又拔下了几根簪子,使得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散下来。

冷风吹过,她一身弱骨直摇晃,冻得她唇角微微发紫。

谢灵玄道,“跳。”

温初弦眉目低垂着,甩起长袖。

天上的雪花越落越多,像一枚枚凄清的梨瓣,吹得她发丝四处飘舞。

她不情不愿,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一身白衣,更添了几分忧愁之意。

谢灵玄瞳孔中倒映着她,渐渐拿起手边玉箫,横在唇边,奏了曲《凤求凰》,曲意亲切温柔,如风之轻。

原来他今晚忽然神经兮兮地逼她跳舞,是为了配他新得的箫。

点点的雪花,同时落在两人的肩头。

花前月下,吹箫舞袖,原是极风雅的事。

温初弦木然听在耳中,却哪有半分的郎情妾意。

真难听。

她冷得很,箫声呜咽凄清,使她更冷了。

论起吹箫来,世上之人唯有玄哥哥吹得好,玄哥哥才是真正的文雅,其他人都是拙劣的模仿。

她挥着袖,玲珑窈窕的身段,冰肌莹彻,一览无余地现在谢灵玄眼前。

跳了半晌,冷意还真消失了。

谢灵玄说得没错,她初时冷,跳得多了浑身便会发起热来。然色不迷人人自迷,热的又哪里只是身上的温度。

一曲罢了,谢灵玄来到她身畔,将她抱起。

厢房的门被紧紧扣锁。

床榻上,他依依问,“好听吗?”

温初弦细细吐着气,浑身还是温的。

“好听。”

她不愿受他支配,不落下风地问,“那初弦跳得好看吗?夫君看了一场,可看够了?”

霜冷月圆,窗棂半开半闭,满庭都是月。

谢灵玄啄住她,深深叹说,“好看,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他一开始娶她,确实只是因为她是最了解谢灵玄的人,把她拢在身边方便控制她。

可如今却更多是为了色,为了瘾,甚至那一句“好看”都是发自他内心的实话。

他对她,说不上爱,却也绝说不上不爱。只能说他是一个正常男人,如果需要一个长久的榻上之伴,她会正好。

如果她听话的话,他也愿意宠着她。如果她不听话,他也能狠下心葬送了她,两人的关系大抵就是如此。说什么迷恋,情深不渝,非她不可,却是不至于。

谢灵玄将玉箫丢在一边,熟门熟路地将她按住,褪开了衣衫来。

温初弦下意识缩了缩,推辞说,“……佛门清净之地,夫君今晚就放过我吧,莫扰了神灵。”

谢灵玄浑若未闻,径而埋头,在她秀白的脖颈间留下一小块吻痕,疼得紧,温初弦直冒冷汗。

“拒绝的理由蹩脚了些。”

他轻轻启口,温柔命令说,“好好躺下。”

温初弦无法,认命阖上双眼。

也是,他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神灵不神灵的,他哪会在乎。

只是不知,他今天有没有喝那种药。

她心有迟疑,手上动作也跟着迟缓了些。

谢灵玄不怿,拍了拍她的纤腰,悄悄威胁说,“专心一点。不然还带你去外面林子里。”

温初弦一下子就怕了。

她再不敢神思游离,把鼻尖掩在他衣衫间。当她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淡淡若无的草药味时,才眉目一舒,放心下来任他摆布。他喝了药。

山月有风,一切都沉沦在夜色中。

残叶沥沥作响,夜晚是漫长的寂静和热闹。

……

直到翌日午后,小雪停了,谢府众人才启程回府。

谢灵玄出手阔绰,又给静济寺添了不少的香油钱,方丈自然阿弥陀佛念感恩。

温初弦早习惯他这般伪善的模样,站在一旁百无聊赖。

说来,谢灵玄这次也真放得开手,没派什么手下守卫,温初弦身边就只有一个汐月。他许是信了她死心塌地,所以不再刻意派人看管她了。

温初弦有些后悔昨日独自在山顶时,没有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跳下缓坡去。若是她当时能鼓足勇气逃掉,现在没准已经和谢灵玄此生不见了。

这一头,二房的温芷沅作为谢家的管家主母,是个好面子的人。眼见谢灵玄与方丈谈话,她也凑上前去,添了点香油钱,像模像样地说上两句。

温芷沅当然不是多虔诚的人,只是长公主爱礼佛,她作为媳妇要想得到婆婆的宠爱和信任,就得事事都往婆婆的所爱靠齐。

温芷沅和方丈说,想花重金请回去一尊白衣菩萨相,朝夕上香供奉。

方丈自然乐意,谢灵玄亦和煦颔首,“这是积德的善事,弟妹有心了。”

温芷沅见谢灵玄夸她,微有羞赧,“谢谢玄哥哥。”

谢灵玄嗯了声,道,“我书房还有几卷佛经,若弟妹有心,可以借走翻阅。”

温芷沅展颜,惊喜说,“可以吗?好,玄哥哥,我回去就找你借。”

谢灵玉在一旁,见两人眉来眼去的,嗤之以鼻。

他是不喜欢温芷沅,但温芷沅对谢灵玄就客客气气,对他就疾言厉色,实属看人下菜碟,令人不爽。

谁不知道,温芷沅本来是要嫁谢灵玄的。想来她现在还对谢灵玄旧情难忘,稍微逮住点机会,就想死灰复燃。

谢灵玉看向温初弦,本指望她能管管,没想到温初弦在一旁漫不经心。

谢灵玉烦躁,只得自己出手,将温芷沅拉到身边。

他指桑骂槐,“你要请白衣菩萨回去,可莫要摆在咱们卧房。我从小就畏厌檀香的味道,一闻那东西就浑身起红点。积不了德,反而倒霉。”

温芷沅见谢灵玉又来坏事,皱眉小声道,“你何时有这样的毛病了?当着佛祖的面,可别乱说。”

谢灵玉嘴犟道,“我自幼就有。”

一双灼烧的眸子,剜向谢灵玄。

谢灵玄无辜一笑,也不愠怒。

温芷沅长叹口气,跟谢灵玄赔礼道,“玄哥哥,他在开玩笑呢。”

谢灵玉冷冷,“可不是玩笑。”

谢灵玄见此,和和气气说,“既然弟弟畏惧檀香气味,弟妹可以把玉像放在我的佛堂。闲暇时来供奉烧香,也是可以的。”

温芷沅刚要说,“甚好……”

谢灵玉再次打断道,“不许。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还不知道吗,一把佛像放在水云居,温芷沅更有理由和谢灵玄私下见面。到时他当了活王八,没准自己都不知道。

温芷沅这下真的恼了,沉声对谢灵玉道,“你做什么?老在佛祖面前出言不逊,就不怕遭报应么?”

谢灵玉就见不得她维护外人的样子,怒道,“我若遭报应死了,谢家就绝种了。你也得做个孀妇。”

此话一出口,周遭忽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中。

温芷沅又愕然又狐疑地盯着他,一旁的方丈脸色也甚严肃。

方丈忍不住吐口一句,“二公子这是说什么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谢灵玉大悔,自责地拍了拍头。

绝种……他真蠢,他晓得谢灵玄不是谢家人,别人却不晓得。他方才一时怒气攻心,竟给说漏了嘴。

谢灵玉略有余悸地瞥向谢灵玄,见他正幽幽打量着自己——眼神说,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谢灵玉太阳穴剧烈跳动,暗暗咒骂了句,甩头而去。

温芷沅讪讪,跟谢灵玄赔礼道,“玄哥哥,夫君他近来读书很累,所以才说错了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灵玄谅解,“自然不会。都是一家子兄弟,谁没有个失言的时候。”

温初弦本在边上抽签,想着能抽中一个上上签,算算谢灵玄的死期,却不想听到谢灵玉说什么绝种不绝种的话。

她嗤了声,随即又叹谢灵玉也太莽撞了。

谢灵玄又不是他亲兄长,不必顾忌什么骨肉亲情。若想给他点苦头吃吃,简直易如反掌。

·

缘着温初弦前几日身子孱弱,长公主一直没让她管家。

温初弦早已丧心丧气,也懒得再和温芷沅争什么管家权。左右挣了半天即便到手又怎样,还不是被那人说毁去就毁去。

他既要把她当菟丝花养着,便不允她长出一根尖刺来。

长出来,就要无情减掉。

黛青的死像是一件说忘就忘的事,无人缅怀无人提起,就当水云居从没她这个人。

温初弦本想给黛青烧点纸,但一想黛青生前曾害过她,便作罢了。

她存心想给谢灵玄多纳几房妾室,便在那日用膳间,叫云渺过去给谢灵玄斟酒。

云渺原本就是谢灵玄的通房,如今再回榻上服侍他,应该也没什么。

谢灵玄见了云渺,浮现几分不悦。

“你什么时候把她捡回来了?”

温初弦揣摩着他可能爱听的话,道,“夫君喜欢温柔小意的,妾身便按这标准给夫君寻了一个人,云渺正好合适。”

他沉沉道,“温初弦,你少自作聪明。”

温初弦甜然微笑,“多谢夫君提醒。云渺过去是犯了些小错,不过妾身已训导过她,她保证以后安安心心侍奉夫君,不会再惹夫君生气。”

云渺见此,立即跪在谢灵玄面前,哭天抹泪地表忠心。

谢灵玄眼底冷光闪了闪,似有愠色。但他的朝中之事千头万绪,实懒得多理会这些小事。

无论如何,云渺终于是留在温初弦身边了。

往年立冬谢府都是有一场小宴的,今年因为黛姨娘殁了,长公主觉得晦气,便将立冬小宴推迟了几日。

温氏嫁了两个女儿给谢氏,谢家和温家亲如一家。

这场立冬小宴,长公主便邀请了温老爷和何氏一同前来,一大家子暖融融地坐在一起,也好驱散冬日的寒气。

聊了会儿天,这才知道温芷沁也定人家了,这几日便要嫁了。

温家大哥儿温伯卿也来了。

气氛微有些尴尬,想当初谢家为了迎娶温氏二女,曾将他状告到大理寺。温伯卿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对谢家人都不甚看得上。

谢灵玄和颜悦色地和温伯卿招呼,他却也爱答不理,话里带刺地讽了谢灵玄几句。

温老爷怕儿子得罪了谢灵玄,连连赔罪,谢灵玄却不甚在意一笑而过,“都是手足同胞,世伯说这些做什么。”

温老爷好言好语道,“自然,自然。”

半晌七宝擂茶端上来,色香俱全,温芷沅叫人给温伯卿斟了一大碗。

温芷沅和这个哥哥乃是一母所生,从前在温家时,温伯卿就最疼爱温芷沅。如今眼见温芷沅所嫁非人,温伯卿对谢灵玉一直怀恨在心。

谢灵玉也知温伯卿看不上自己,亦不正眼瞧温伯卿。

众人闲谈了半晌,温伯卿却忽然腹痛起来。

温老爷以为他只是寻常的屙屎溺尿,叫他自行去解决,也没怎么当回事。没想到温伯卿还没走到门外,就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剧痛难忍……落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顿时惊愕万分,谢灵玄也略惊讶,将温初弦抱在怀中捂住她的鼻子。

长公主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温老爷与何氏简直无地自容,老脸都羞得通红,“混账!还不滚下去!”

温伯卿艰难地答,“是,父亲……”

可他身子颤了颤,满是虚汗,似肝肠寸断一般,根本动不了。两个谢府的小厮过来,才将他搀到溷轩去。

谢灵玉此时终于忍不住,憋出一声笑来。却见何氏对他怒目而视,长公主、温芷沅等人也在瞪着他。

显然,众人都以为是他给温伯卿下了泻药,引得温伯卿当众出丑。

在场之中,除了谢灵玉和温伯卿素有仇怨,谁还能行如此龌龊勾当?只有谢灵玉刚才笑出了那一声,最有嫌疑。

谢灵玉收起笑容,为自己解释了句,“是他自己吃坏了肚子,与我可没关系。”

何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就要绷不住脾气。

长公主斥道,“逆子,你是不想活了吗?”

温老爷沉下脸来,“贤侄,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了点?伯卿虽与你有过口角,但你也不必这般羞辱人吧?你叫伯卿日后还怎样做人?”

谢灵玉蒙受这不白之冤,也有几分恼了,“我说了不曾就不曾!”

温芷沅垂着头,帮兄长也不是,帮夫君也不是,哽咽着哭了起来。

一顿好好的宴被搅合了,谢温两家俨然成了对峙的局面。

还是谢灵玄清醒地提醒了一句,“伯父快命人去看看世弟吧,别再真出了好歹。”

温老爷这才一拍脑门,匆匆派身边小厮前去溷轩察看。

然下药之人着实手段狠辣,琢磨着要了温伯卿的命……温伯卿那么雄壮的一个习武之人,转眼之间就被耗得孱弱不堪,甚至连行走的气力都没有。

儿子病成这样,温老爷和何氏也没法回府,守在温伯卿身边彻夜照顾他。

短短的半个晚上,温伯卿就去了溷轩数次,到最后开始吐,面如金纸之色,俨然只剩最后一口气。他哭,抱着何氏的手臂说疼,到了后半夜,却又发起滚烫的高烧来,口中喃喃不断地说胡话。

温伯卿那样一个男汉,骨头本是硬的,此番实是被折磨得求死不能,神志模糊,才流泪喊疼的。

何氏悲痛欲绝,一时恨不得谢灵玉死。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凭谁也无法入眠。

谢灵玄把温初弦送回闺房,亲切地帮她盖好被子,“娘子先休息,那边的事还没完,我作为长子,须得过去帮衬一二。”

温初弦道,“夫君也别太累着自己了。”

谢灵玄留恋说,“待你兄长的病势稳定下来,我就回房来伴你。”

温初弦乖然说好。谢灵玄吻了下她额头,帮她把灯火熄了,羽白的身影踱入黑暗中。

说来,温初弦是家中庶女,和温伯卿这嫡出的大哥哥之间无甚感情,甚至温伯卿还帮着温芷沁欺负过她,是以他今日出了丑,她也不在意。

不过谢灵玉实在是无辜。

她知道,给温伯卿下泻药,既让他丢尽了脸、又丢了半条命的,另有其人。

那个若无其事哄她睡觉的人,外表干净极了,内心还不知道多肮脏。

毁人的名节名声不眨眼,下手毒辣不留余地,确实是那人的一向风格。

温伯卿直到后半夜才稍稍清醒,又上吐下泻了几场。

温老爷、何氏和长公主等人一直在旁边照顾,谢灵玄亦安排郎中,连夜给温伯卿治病。唯有谢灵玉心中憋屈,没有露面。

次日清晨,温伯卿终于不用再跑溷轩了,却还是歪在床边浑身无力。

谢灵玄替谢灵玉给他致歉,“弟弟不懂事,竟开这样的玩笑。望世弟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已下令锁死消息,今日世弟腹泻之事,绝传不出谢府去。”

温伯卿忿然,忽陷入绝望中。

他这么大一个人当场屙稀,若是传出去,那该是多大的丑事?给他一把刀子吧,他不用活了。

温伯卿欲发火,但见谢灵玄神色蔼然,满是关切之意,加之又有当朝右相的威严,他这火便没发起来。

他慨然道,“大公子,之前我以为您和那谢灵玉是一伙的,才那样跟您挑刺儿……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谢灵玄不介怀,“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温伯卿叹,心下对谢灵玉的怨毒越发浓重了几分。

此番温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温伯卿当场出丑,温老爷和何氏到长公主面前,说什么也要讨一个说法。

长公主把厨房的下人、丫鬟都叫来,挨个审问了一大通,都没说出个端倪来。

倒是有几个丫鬟仿佛看见,二公子谢灵玉曾鬼鬼祟祟地靠近过七宝七宝擂茶。至于那几个丫鬟是不是在做伪证,却不得而知。

温家人已认定,是谢灵玉给温伯卿下了泻药。

长公主也很生气,当即将谢灵玉给叫了过来。

可怜谢灵玉百口莫辩,众人都认为是他给温伯卿下泻药的,就连温芷沅,也站在了兄长的那一边。

谢灵玉绝望道,“你们是不是什么坏事都直接污蔑在我身上!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长公主抬手叫了声,“玄儿!把他给我绑起来,重重地打。叫这逆子还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

乃是叫谢灵玄亲自命人打。

长公主这么做,原是留了个心眼。叫旁人打,下手未免没轻没重。但谢灵玄是谢灵玉的亲兄长,让他出手惩责,既可以给温氏夫妇一个交代,又可以免得谢灵玉被伤得太重。

虽嘴上一声声叫着逆子,但谢灵玉终究是长公主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终究是舍不得这个小儿子的。

谢灵玄遵母命,命二喜拿起棍棒,朝被绑在条凳上的谢灵玉走去。

他俯身浅笑,在谢灵玉耳边道,“弟弟,母亲叫打,兄长不能不遵,还请你忍着点,莫要怪罪兄长。”

谢灵玉心口如聚着一团火,却又不能把谢灵玄怎么样。

他那娘是不是疯了,竟把他交给这人打?这哪里是他的亲哥哥,又怎会顾念半分手足之谊?

在静济寺时他才刚说漏了嘴得罪这人,此刻他落到这人手里,还不得直接被打残?

不及多思,二喜扬起棍子,已开始打。

如雨点般的棍子落下来,谢灵玉牙关紧闭。他本以为谢灵玄会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把他打个半残,可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得却不甚重。

温老爷和何氏却看出长公主的猫腻,何氏道,“长公主,既您有心惩责谢灵玉,就不该叫玄儿打。玄儿自幼宅心仁厚,怎么能下得去手惩戒这逆子?这打得可比挠痒痒还轻。”

温芷沅虽不满谢灵玉这夫君,但毕竟嫁都嫁了,平常她都是向着谢灵玉说话的。但今日眼见自己的亲兄长被害成这样,高烧不退,实在恼恨,便也狠下心来没求情。

长公主被人抓住了把柄,迫于无奈之下只得朝谢灵玄道,“玄儿,你那么轻飘飘地做什么?打死这逆子!”

谢灵玄淡淡提醒,“母亲,弟弟已经很难受了。”

长公主厉声道,“你也要忤逆母亲吗?打!”

谢灵玄无可奈何。

他对二喜道,“重些打吧。”

二喜一愣,问,“公子,把二公子打到什么程度?”

谢灵玄思忖片刻。

“母亲说叫打死。”

他顿一顿,冰冷说,“那便打死吧。”

作者有话说:

注释:1.‘竹露滴清响’五字引用自唐代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

2.‘色不迷人人自迷’引用自清代黄增的《集杭州俗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