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色转凉, 初十立秋这日,温府门前放燃爆竹,挂满红幔和大红灯笼, 喜气洋洋,鸣鼓聒天。

在一片清朗的秋光中,府中的两位小姐出嫁。人头攒动, 喧沸盈天,一片吉祥喜庆。

远在天边寒星蒙蒙亮时,温初弦就被嬷母们叫起来, 上彩妆、点绛唇,里三层外三层地披嫁衣, 佩戴那铅沉沉压死人的凤冠。

她一头青丝被尽数盘上,冰凉的流苏垂在耳畔, 一晃一晃的。纯洁的珍珠白得那样瘆人,无半点令人欢悦的温度。

明明是一场婚仪, 却感觉更像一副枷锁套在身上。

全哥儿本来伤得不甚重,此刻好得差不多了,来喜房见温初弦出嫁前的最后一面。

他不意间摸到了温初弦袖中的那一包粉末,稚气地问这是什么。

温初弦想了想, 笑着也答,蜜糖。

全哥儿嚷嚷要吃, 温初弦却远远地拿开,说这是洞房里新郎官要吃的,全哥儿可不能提前享用。

姐弟俩抱在一起, 一时无更多的言语。

温初弦怅然想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抱弟弟了, 咽泪装欢, 千言万语都藏在心中。

只愿杀了谢灵玄后, 全哥儿可以在温老爷和何氏的照顾下平安长大。

谢府迎亲的队伍已至温府门口。

谢灵玄衣履猩红,一身袂带飘飘的新郎装束。妍皮不裹痴骨,端是性如白玉烧犹冷,在众人眼里他实在是一位妙之又妙的俊新郎。

众人闹闹哄哄地在温府门前拦新郎,文武各出了三题,却没能难住他。

红包洒了漫天,谢灵玄笑吟吟地漫步而来,躬身拜见温老爷与何氏。

吉时已到,正堂内温初弦头遮大红盖头,与谢灵玄双双跪于父母面前。

温初弦的所有视线皆被盖头挡住,昏茫茫的,一片甜浓的红光。

左手牵着象征同心同德的红绸一端,右手还将那一小包鸩粉紧紧而攥,神不守舍。

谢灵玄端了茶,奉于温老爷面前,请吃新茶。

温老爷笑呵呵,客套说道,“你们夫妻以后要互敬互爱,白头偕首,共挽鹿车。”

谢灵玄礼数周全地拱手。

“岳父请放心。”

奉何氏茶,何氏深吸了一口气,才教训温初弦道,“弦儿,你以后得孝顺公婆,服侍夫君,贤淑贤德,绵延后嗣。”

那话语中,说不出的不甘和遗憾,似颇怨温初弦攀得高枝去。

温初弦垂首,“遵母亲命。”

礼罢,夫妇两人被允起身,每人牵红绸的一端,由谢灵玄引着温初弦往外走。

屋外刺目的明光射-进温初弦的眼中,她脚步一滞,忽然好怕。

厚厚的红盖头蒙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怕被人扼住咽喉,以后在那深不见底的谢宅中孤立无援,耗上一辈子,粉身碎骨。

温初弦走了,温老爷和何氏出来相送,却都没哭。

说来,温老爷和何氏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几个嫡出的子女,与温初弦的感情并不深。如今她既攀得金枝去,嫁了谢灵玄一步登天,自然也没必要假惺惺地哭。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中弥漫着吉祥喜庆的火-药味。

被盖住眼睛的感觉真的很无助,一路上温初弦只能跟着谢灵玄走,穿过层层人群,出府上喜轿。

来贺喜的人实在太多了,这过于浓烈的喜庆感让温初弦有种错觉——如果她不是嫁给谢灵玄,只是嫁个普通人,张夕,李夕,王夕……她的一生都会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她此刻也不必如此忐忑不安,视死如归。

上轿时,是谢灵玄亲自扶着温初弦,他提前替她包住了喜轿的棱角,轻轻弯腰,将她搀上喜轿。

他的举止还是那样温柔,仿佛七月里**漾的秋水,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他还是她爱了十三年之久的玄哥哥。

旁边有几个发小贺喜,祝词都是“恭贺弦妹妹得偿所愿,终于与意中人喜结连理”。

长安城中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子甚至都把她当做典范,勇敢地去追求心上人……万一和她一样成功了呢。

温初弦面对这些贺喜,疲累又沮丧。

没有一点热乎高兴的感觉,她浑身都凉透了。心里的那根弦儿,时时刻刻在紧绷着。

她暗暗摩挲手中的鸩粉。

就算她今晚趁他不备下在合卺酒中,她又真的能杀了他么?

他是个城府深的人,不能轻易被瞒过。要骗他喝鸩酒,必定她自己得先喝。他死了,她亦得死。就算她侥幸活着,背负毒杀丈夫的罪名,也会被判斩首。

百忧如线,缠作一团。

在一片喧闹中,喜轿开始缓缓走动。

谢灵玉这头,引着温芷沅的小轿,在后徐徐跟着。

如温老爷所愿,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谢灵玄和温初弦身上,并没注意到谢灵玉夫妇。

聘礼和奁产混在一起,陆陆续续拉了三条街还多。

这桩婚本是奉旨成婚,太后御赐的“佳儿佳妇”牌匾被高高举起,明煊煊的,跟随迎亲队伍一道移动。

还有那块镌刻连枝共冢的灵璧石,亦招摇过市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人人都知,那是温小姐亲手写下给谢家郎君的。

大家族之间大多为了政治而联姻,少有这样恩爱和美的婚事,谁看了不道一句佳话。

至谢府,长公主等人翘首以盼良久。

一向不爱露面的谢公爷也着了新袍,换了副泥金扇面,喜气洋洋地等着两个儿子的婚队。

仆役率先一步到谢府,将御赐的佳儿佳妇的牌匾挂在喜堂的双喜字之上,满堂生辉。

随即迎亲队伍至,温初弦在众人的一片感叹声中,落轿,跨火盆,随谢灵玄一道入正堂拜天地。

赞礼生高亢嘹亮地喊了三喊,谢灵玄与她一道三叩首,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檀郎谢女,佳人配才子,端是天作之合。

三拜三叩首,温初弦恍然意识到,自己和他真的成了夫妻。她曾发誓绝不嫁给他,但现在却还是嫁了。

她将手心里的东西捏得愈发紧了紧,像抓住最后一点救星。

谢公爷是个随和淡薄的人,全过程浅笑个不停,见儿女如此,甚是满意。

长公主却遗有深忧,端着一副勉强的微笑,受了二人的礼。

至礼罢,新娘被送入洞房。

那根红绸被谢灵玄撇了不用,他独独握住她的一只玉手,在她耳边关切问,“弦妹妹这是怎么了,手这般凉?”

温初弦登时浑身滚热,如芒在背——被他抓住的那一只手,正好攥着那包鸩粉。

她下意识想瞥向他,可红盖头却把她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她只得假作镇定,回答道,“我没事。”

他淡笑了声。

温初弦趁机把手抽回来。

谢府中谢灵玄的住所叫水云居,今夜的新房便设在此处。

温初弦对这地方并不陌生,从前她对谢灵玄死缠烂打、送这送那时,不知来了多少次。

那边的绿萼梅林她还记得,她在那里淋过雨。甚至脚下的如意踏跺都是熟悉的,她曾经在静济寺给谢灵玄求了吉鱼,盛鱼的木盆就被她偷偷放在第二级台阶上,可惜他不要。

这一切都恍如隔世,温初弦忽地感到一股剧烈的震颤和辛酸。

原来她曾经那么爱过他啊,当时当日,披上嫁衣嫁给他的场景不知被她幻想了多少次。

站在外人的角度,她真的是得偿所愿了。

黛青在腰间系了红绸,随众人一起等候新娘子。新房被布置得满目皆是洋红,帷幔垂挂,焕然一新。

温初弦和谢灵玄同坐在喜褥之上,崔嬷嬷过来洒桂圆、花生,每洒一下唱一句祝词,祈愿夫妻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主君吉祥,主母吉祥!”

一块白布被心照不宣地交予二人——那是长公主所赐,用来验新妇的落红,明日要把染血的布交回去。

黛青各剪了两人的一缕头发,扣为同心结。此刻温初弦还不允揭盖头,只得浑身僵硬地配合这一切。

她看不见外面的东西,只觉得洞房里挤了很多很多的人,似同时有一百张嘴和一百双手在挥舞,摆布她,让她泛冷汗,如陷枷锁中,窒息无力。

她很不舒服,却又不能当着谢灵玄和众人的面表现出来。

一碗蜜糖水被端上来,她和谢灵玄各饮一半。

温初弦把勺子拿进盖头里,小口小口地喝着,只觉得喝的不是蜜糖水,苦得涩人,比黄连还苦。

谢灵玄见她喝得慢,拿了瓷勺隔盖头亲自喂她。

她隐隐能听见他的笑影。

众人开始起哄。

“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瓜瓞延绵,宜室宜家。”

谀词如潮。

飘进耳朵里,温初弦眉心刺疼。

哪里是吉祥话,生生世世,倒像诅咒。

此时才是正午时分,喝过蜜糖水后,谢灵玄要出去敬酒。

少帝亲自驾到——对于谢温俩家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致荣耀,自然不敢怠慢了。太后娘娘犯了头疾不能远行,人虽未到,赏赐却不少。

除此之外,长安城的商氏、周氏家的主君主母也都来了。其中以左相商贤最为招摇,送了不少的翡翠,以及九龙盘等珍稀的药材。

以今时今日谢灵玄在朝中的地位,他大婚无人不想来沾沾喜气,顺便奉承讨好一番。

城中许多被他救济过的难民,也自发地搭起席面来,诚心祝贺他新婚,甚至九州许多其他地方的贵族们也不远千里前来道喜。

传闻温小姐爱了谢家郎十三年,谢家郎也不负她,予她十里红妆,亲自到陛下-面前求了赐婚。

从温芷沅被退婚到谢灵玄成婚,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谢灵玄和温初弦佳儿佳妇的名头已传了出去。

喜房内,闲人退散,温初弦留在喜榻之上。

龙凤花烛明烈灿然,光芒跳跃,灼得人发怵发慌。

这才刚入秋银骨炭却已烧上了,烘得房内晕热。双喜字越看越红,宛若花烛淌下的烛泪,又好似人血……从口中喷出来,溅在墙上的。

温初弦说自己饿了,将丫鬟打发出去弄吃的。

她得了片刻的独处,揭了盖头,摊开手掌露出那包鸩粉,粉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不过不要紧,不影响毒性。

一壶醇香的合卺酒,就静静摆在桌上,壶上雕刻着锦绣的缠枝花纹。

温初弦慢慢朝它们靠近。

脸色蜡白,心头乱纷纷,慌怕不堪。

寒立半晌,终是将手中粉末统统抖落了进去。

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乍然落地,她盯着酒壶,忽然捂脸哭了起来。脆弱的身体也如被寒风吹**,摇摇颤颤,包满了泪,浑身都冷透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残忍和阴毒,她长这么大以来,该礼佛礼佛,明明一点恶念都没动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杀他的。

他明明曾是她最爱的人,比命还重。从前她宁愿自己死,也看不得他受一点点的危险,怎么就走到了以命相搏这一步。

他被毒死了,她即便侥幸活着,也要被官府抓起来吧。

丫鬟很快弄了吃的回来,有荤有素,足足有五六样。

温初弦一筷子也没动。

凤冠流苏压得她骨骼沉重,她不想吃,只想吐。

她垂眼僵坐在喜榻上,又熬了两三个个时辰,夜幕终于一点点地落下来,房内却依旧被龙凤花烛照得宛若白昼。

丫鬟算计着姑爷快来了,帮她把红盖头重新盖住。

片刻便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忽然又静了。

丫鬟轻道,“姑爷。”

温初弦右眼皮跳了跳。

那人来了。

只听沙沙的脚步声,如雪落在松木上那般静宁。

丫鬟被驱逐走了,喜房内只余她和谢灵玄。

温初弦的五指暗暗攥紧,渗入骨白色,呼吸情不自禁地窒住,不安地等待他走过来。

一片阴影徐徐将她遮住,旋即头顶一轻,红盖头已被他轻轻掀开。

明光泄入,如千万根尖针,刺得眼睛直痛。

一阵酒气飘入鼻中,她抬起头来凝视他,见谢灵玄一身暗红喜服,长身玉立,雪白的肤,漆黑的发,七月澄澈秋水似的眼波,唇角凝结着笑意。

谢灵玄将红盖头随手抛在一边,陪她坐下来,一边替她摘去头顶的凤冠。

“怎地还戴着这个,不沉么?”

他爱怜地揉一揉她被压得红肿的额头,将她揽在怀中,亲近吻了吻,吻也似绵绵的秋雨。可这轻柔如对婴孩的动作,只让温初弦如瘿附体,痛得难受。

温初弦仰起头来面对他,黑眸如死水般无神。

喜服既撇开,她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红纱,勾出一腰玲珑的身段。檀口抿着,如点樱桃。玉白小脚,如霜赛雪。无论有情无情,都是个极美丽的物件。

谢灵玄观赏了许久。

他眸中染了些暗,将她按在喜榻上,松软的喜榻陷了进去。

“弦妹妹真是美的。”

谢灵玄神色轻薄,隐有风月之意,肆无忌惮,“娶到妹妹这般一个美人,是我的福气。”

酒气将他们二人萦绕,温初弦吐气如兰,亦不紧不慢地欣赏着他。

“玄哥哥只爱我的容色么?”

谢灵玄不答,掐掐她白茉莉花瓣似的雪腮,流露若有若无的欲色。

男人对女人那种。

“在你面前,我都快变成好色之徒了。”

温初弦叛逆地一笑,“若我哪一日毁了容,变得貌若无盐,说不定玄哥哥就厌倦了,把我扫地出门。”

他眯了下眼,“那我必定时时为护花使者,护你永葆容颜。”

温初弦道,“玄哥哥……”

谢灵玄弹了下她的脸蛋,嘘了一声打断道,“咱们既已成婚,今后便不再是世兄世妹。你该允我唤你一声娘子,你亦该唤我一句夫君。”

他说得专注,温初弦怔怔,却不甚愿意改口。她推诿道,“明日吧,明日才是新婚第一天,明日再行改口不迟。”

——如果有明日的话。

谢灵玄由她,将她腰间的白玉扣解下。那一截细腰,不盈一握,已落在他掌中。

“那我们早些安置了,让明日快点到来?”

他眼尾有些泛红,实有三分醉,方才喝了不少的酒。芙蓉帐内,他双臂撑在她身畔,酒意,旃檀,糅掺满怀的香,实是冷淡又放浪,英俊美好的新郎官。

温初弦窝在他怀中,低低嗫嚅了一句,“可合卺酒还未喝,怎能名正言顺地共眠?”

谢灵玄摇了摇头,“备了。但方才已饮了太多的酒,此刻却喝不下了。你我今后有的是独酌的机会,也不少这一杯合卺。”

温初弦见他推诿,心头咯噔,还以为自己的心机败露了。

片刻见他神色如常,乃壮着胆子说道,“你饮了许多,我却一杯未饮。合卺酒只在今夜是合卺,过了今夜,喝再多的酒都不是了。”

他掀起眼皮轻淡地看了她一眼,目色窅深,“那好吧,你既愿饮,我陪着你便是。”

温初弦心下栗六,实不知自己的心思能否藏得住。鸩粉她已提前下入合卺酒中,鸩酒入口,只要沾舌一点,立即便会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两人共同来到桌边。

谢灵玄将两个小巧的羽杯排开,拿酒壶依次斟了酒。

酒醇透光泽,甚至泛着丝丝梨子般甜美的香气,令人沉醉,在灯烛下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骨节白净的手将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温文雅致地说,“这一杯敬弦妹妹。”

温初弦转了转眼珠,微微笑,纤纤玉手持起那杯酒。

椒房上绯红的喜字借烛影倒映在酒水中,仿佛真的像蜜掺进了酒,平添暖融融的滋味。

可她怎生能忘得了,便是这只骨节白净的手那日将她死死攥住,任凭她如何苦苦哀求,哭嚎,服软,他都无动于衷,那般凉薄残忍地叫她亲眼看着全哥儿是怎样被马蹄践踏。

毁她事业,断她姻缘,囚她自由,害她亲人。

她对他的爱意早就消磨光了。她憎他入骨,宁肯跟他同归于尽。

温初弦举起酒杯,手臂与他交缠在一起,把合卺酒送到了红唇边。

“这一杯我也敬玄哥哥。”

红唇在银具上留下一片浅浅的粉红印子,她仰头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睁开眼,见谢灵玄亦把酒杯倒扣,饮得一滴不剩。

温初弦弯了弯唇,留恋地望向窗外的一钩清月,快意,又有种站在黄泉路上的释然感。

酒过喉咙,并没有剌嗓子的感觉,相反酒中掺有淡淡的梨花香,如喝了满杯的梨酿入肚。

谢灵玄伸手过来抚她胭脂色的脸,她也没躲,怀着淡然地凝视谢灵玄……她在等他身子颤,等黑色的脓血从他唇边狂喷而出。她想看看他这张光风霁月的脸,是怎么疼得狰狞断肠,七窍流血的。

那鸩粉是断肠花做的,她跟云渺索要之时,只说家中老鼠成灾,要去药老鼠。

人若饮下,一时半刻便会发作。

没想到等了良久,喜房中还是静得死寂,只余龙凤花烛噼啪爆响。

谢灵玄神色如常。

他靠近她,舐去她唇角残余的一滴酒痕,那举止似在故意玩弄她,多少含了点不怀好意在里头。他密向她耳边,窃窃问,“好喝么。”

温初弦缓缓而疑窦地盯向他。

她出了层冷汗,却佯作镇定,幽幽打趣,“……玄哥哥真百毒不侵不成?”

捂了捂自己的腹部,却也不疼。

谢灵玄闲然道,“这漉梨汁,原本是用梨果酿成的,酒味极淡。我念着弦妹妹酒量浅,不能饮烈酒,便兑了些漉梨汁进去,弦妹妹果然还算喜欢。”

温初弦脑子嗡嗡响,明明是沾上必死的鸩酒,是她亲手调制的,怎地就变成了漉梨汁酒?她明明连房间都没离开过。

可无论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此刻都太晚了。谢灵玄既将鸩酒转换,想必她所做的事,已被他察觉。

温初弦难堪之极,又心灰意冷至极,起了身就想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喜房。

可刚走了两步,身子便颤了一颤,脑袋昏茫茫地欲摔倒。

谢灵玄从身后将她扶住,一声不哼地将她打横抱起,抱在了喜榻上。

他轻轻跪在她枕边,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她眼神里的坚冰慢慢消融成软弱的溪水,瞳孔空盲盲地找不到焦距;又看她荔枝果肉般的面颊上浮起酡红,一点点升温,艰难呼吸,满怀恨意地瞪他。

他握了她的手心,“我听说漉梨汁的酒味虽淡,但人喝了一时三刻就会醉,看起来果然不假。娘子以后与我出入长安城各地,少不得出席面应酬,这酒量还得好好历练才好。”

温初弦身子好热,好难受,却被一种想和谢灵玄接近的原始冲动所驱使。

她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默笑而不语。

温初弦纤眉蹙了蹙,一言不发地拽了谢灵玄的衣带,将他拉到榻上。

她从未有过这般心**神迷的时刻,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从云巅虚飘飘地跌下来,往醉乡去了。

方才那般刻心腐骨地憎恨他,此刻与他却色授魂与,恨怨全忘记了。

她忽然想起温芷沅喝过的,那杯不知名的漉梨汁。

男女之好,以此传情。

五味杂陈上心头,温初弦仰头怔怔望向他,眼瞳浑浊,绝望地说,“你这么做,就不怕天理报应么。”

谢灵玄阖阖眼。

“若有弦妹妹陪着我,我便不怕。”

温初弦咒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轻叹,“可能吧。”

合卺酒只倒了两小杯,还余甚多在壶里。

温初弦大抵明白了自己刚才喝了什么,只是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把她的鸩酒掉了包,变成夫妻旖旎的合欢之酒。

她多少觉得自己耍小聪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杀得了谢灵玄。

谢灵玄将浑身无力的她抱在膝上,解去她身上最后一层冗余的衣裙。

交杯合卺,自然喝得越多,夫妻越情谐意美,百年好合。

他又倒了两杯,隔着幽凉的唇悉数都喂给了她,由不得她说不。

那些带药的酒入口后,似生出千百条藤蔓来,将她流动的血液都凝固住。

温初弦又喝了足足三杯,头昏脑涨,意识逐渐消褪。

花烛明晃晃地闪,灼人眼直疼。谢灵玄善解人意地灭了两支,喜房内黯淡许多,他垂下头,柔软的长睫贴在她微烫的额上,不住地吻她。

温初弦攀附他的脖颈,将头埋进他怀中,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不喝了。

谢灵玄将她泪痕纵横的脸抬起来,冷眼旁观了片刻,觉得甚满意。

他说,“多饮些酒,醉了,一会儿你可能会舒服些。”

温初弦扭过面孔去不理会。

他将她的脸颊扳回来,细声问,“弦妹妹方才是想杀我么?”

温初弦额头渗出细汗,破罐破摔地说,“可惜被你发现了。你也怕死。”

他微谑说,“弦妹妹忘了,刚才那一杯是合卺酒。若我喝了你也免不得要喝。弦妹妹这般青春年少,叫你到黄泉路上陪我,我心中实在不落忍。”

许是合卺酒的麻痹,温初弦的脸病态地红,“那你此刻知道了,打算怎么报复我?再调一杯鸩酒把我也杀了?或者再去伤害全哥儿?”

谢灵玄忖量一忖量,“你是我妻子,我怎会杀你。”

他轻轻易易地揭过方才的事,将她抱在喜榻上,落下重重帷幔。

狭小的泛着红光的空间,只是他们二人的。

他将她的全身轻佻地抚遍,含有万种情思,真真假假,“我方才就算真喝下那杯鸩酒死了,亦不会怪你。美人裙下死,做鬼亦心甘。”

温初弦吐了个酒泡泡,浑身由内而外地热。明知躲不过,便盼着这件事早点过去。她懒得跟他多说。

谢灵玄与她十指交扣,已将她压住,两相厮磨间问她,“以前没经过?”

温初弦噙了几滴泪水,默冷着,咬他的肩膀不说话。

纱幔轻动,片片落花被狂风暴雨打落。相互拥抱的两人,被合卺酒的醉意所驱使,已分不清情意是真是假。他平日一贯温柔,此刻却无情得很,将她折磨得求死不能,却兀自不放手。

温初弦忍疼,喃喃回答他方才的话。她的神志已十分模糊,组织措辞甚为困难,但犹锲而不舍地说,“……没有。不过玄哥哥从前和两个通房姐姐日日夜夜不分离,要笑话初弦了。”

泪珠悬在她眼眶中,她就是不肯落下,向他屈服。

谢灵玄却擦了擦她的眼泪,厌恶地道了句,“我也没有。”

温初弦迷离之中,差点忘了他并不是谢灵玄。

谢灵玄捕捉到了她的冷哼,浮上几丝阴翳之气。

他大力滑过她开开合合的蝴蝶骨,叫她痒恨得受不了了,才毫不留情地讽刺说,“你从前那玄哥哥,口上说着对你情深义重,心心念念,背地里还不是两个通房整日宠着。与旁人共侍一夫,你不觉得恶心?”

温初弦不悦地拧了拧眉头,哑口无言。

她知玄哥哥有通房。

可她爹亦有小妾,她兄长温伯卿也养了好几房姨娘,似乎世间寻常的男子都有一两个妻妾。

她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便习以为常地以为,男子有通房是顺理应当的,女子一生只忠贞一个男人也是顺理应当的,玄哥哥并无大错。

可此刻谢灵玄所言,却像捅破了层窗户纸般,叫她无言以对。

她内心微有动容,却嘴硬不肯在他面前服输,口不对心地道,“那我亦爱慕玄哥哥。”

他笑,“爱一个死人?”

温初弦倏然一冷,似被冻僵了。

玄哥哥死了么?

他既敢这么说,那应是死了。

谢灵玄却再不给她走神的机会,引得她体内血液沸腾,折刚为柔,似胶投漆地缠绵在一起。

温初弦为药效所控,眼色虽迷离,却仍隐有雪亮,倔强似黑夜中的明星,就是对他永不屈服。

谢灵玄沉了沉气息,手掌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双眸捂住,随即更猛烈地缱绻于她。

温初弦眼前一片黑,浑身瘫软无力,只如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两人折腾到了半夜,也没有睡。

子时过半,月上中天,夜空幽阒,夜色飘逸曼妙。

温初弦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当时一心惦记着与谢灵玄同归于尽,也没有食欲。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希望落空,她若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免不得要吃些东西。

谢灵玄压在她身畔,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勒困住。他不曾困倦,午夜仍神采奕奕,零敲细碎地挑引她。

温初弦被他灌了药,此刻药效大部分已消,便伏在他心口,无精打采地说一句,“饿了。”

谢灵玄挑挑眉,柔声调侃,“大子时的,你叫我找人给你备膳?”

温初弦想了想,若是传出去她一个新妇午夜还在叫膳,定然遭人耻笑。

不过转念一想,耻笑就耻笑,左右嫁给谢灵玄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事了,还有什么她接受不了?

……权衡再三,还是说,“你放我下去,我把桌上的桂圆和莲子吃一吃。”

谢灵玄道,“还真是贪吃。”

却没放开她,依旧将她的细腰缠绕。温初弦怕被他再这么磋磨下去,自己会晕,很委屈很委屈,极力抵抗着。

男人晚上用了席面敬了酒,俨然酒足饭饱了,她却还空落落地饿肚子。

眼见她生气了,谢灵玄才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将她抱起来,走到湢室去洗洗。温初弦懒洋洋地伏在他肩头,骨头缝儿里还是醉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谢灵玄帮她洗,温热的浴水混掺玫瑰花露,一瓢一瓢浇在她清丽白腻的手臂上,如浇玉笋。

温初弦靠在湢桶上困乏地闭目养神,黄灿灿的花烛映照下,三千青丝如烟霞般散乱,当真如一朵微晕的娇花。藕臂上一颗朱色的守宫砂,却已磨淡颜色消失了。

谢灵玄垂头,情深款款地拢着她乌黑的长发,别有兴致地低吟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温初弦微微掀开一点眼皮,讥然,“你也会吟诗?”

他一边摆弄她,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我虽不比你真正的玄哥哥那般十八岁就中探花,却也是识字的好么。”

细品,竟含着点无辜。

温初弦静默。

“认识的字跟我差不多?”

他徒然失笑,“比你多些?你自幼不好好念书,在私塾常常瞌睡打盹,文章写得还不如谢灵玉好,和你可比不得。”

温初弦叹,她本来就是家中庶女,去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个恒,加之当时玄哥哥又在,她一心都扑在玄哥哥身上,导致书念得很差,如今被这人如此嘲笑。

她把身子缩进湢桶,阴阳怪气地评说,“你对温谢两家的事,倒是很清楚。”

谢灵玄幽幽睥向她,温初弦乜着眼,清眸中带一点点隐藏的狡黠的光。

他问,“想说什么?”

温初弦随口道,“没想说什么。”

谢灵玄俯下-身,手环在她下巴上。温初弦颤了颤,感受了他身上那强烈的体温和男子气息。

她握住他的手,讨价还价地说,“以后不要伤害全哥儿好么?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谢灵玄抓了一把玫瑰花瓣揉在她脸颊上,“你仿佛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温初弦怃然不乐。

软硬兼施,虚与委蛇,她什么都做了,可什么都不管用。

谢灵玄不理会她这别有用心的试探,洗罢了将她从湢桶中捞出来,浑身裹上白绒绒的浴袍。

漉湿晶莹的水珠挂在温初弦的发丝上,映衬她黑的眼珠更黑,白的脸颊更白,红的唇更红,浑似一朵出水芙蓉,纯洁得想让人毁掉。

谢灵玄不知又发哪门子神经,大半夜地又扣着她淡粉色的唇吻去,狠毒摧花,弄得她身上的浴袍也掉了,几近窒息地求他放过。

他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好色之徒,随时随地轻薄于人,根本肆无忌惮。

温初弦气急败坏地躲了开去,却依旧无法脱离他的怀抱。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他今晚仿佛真的一刻都不让她睡了。

挣扎间,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委实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谢灵玄哑然失笑,将她抱了出来,回到喜房中,桌上已摆了一碗热汤饼,一叠回马葡萄,一叠西川乳糖,一叠花笋干,和四样点心。

他还真叫黛青半夜给她备了膳。

温初弦也没客气,拿起双箸风卷残云地吃净。反正是他欠她的,她受之无愧就是了。

谢灵玄淡淡笑意,“吃我你倒还真不客气。”

温初弦吃得发噎,又灌了一大口水在嘴里。她有意识地多喝水,好尽快将身体里残余的那些催欢的漉梨汁排出去。

寂寂深夜,两人在闺房中叫了一桌子菜,一个大吃大喝,一个闲情逸致地看着,传出去还真是不像话。

不过谢灵玄本就不是守旧礼的人,温初弦亦已不在乎那些虚名了。

填饱了肚子,温初弦倒在**,始觉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谢灵玄灭了所有的烛火,在黑暗中缓缓摩挲她微鼓的肚皮,不可及的飘忽。

她鄙夷地睨向他月影下的轮廓,警告他道,“你以后不准给我喝那种药。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不能强迫我。”

谢灵玄的剪影微动了动,一身都是清冷的月光。

“你亦给我下了鸩粉。这是一报还一报。”

温初弦困了,真是疲累不堪,委实再无半点力气和他争辩。

她松垮垮地向后一歪,倒在了谢灵玄的臂弯上。与他一靠近,空气中便有一丝旖旎的气息弥漫,仿佛他马上又要将她按住,再来数次。

她刚要说自己累极了实在体力不支,经不住他再折腾,谢灵玄却先冲淡地说,“睡罢。后半夜不折腾你。”

她哦了一声,天不顾地不顾地阖上沉重的眼皮。谢灵玄轻轻地拍着她,似温暖的海浪拍在身上。

幽幽的凉风伴月从窗缝儿中吹进来,舒适惬意,两人虽依偎在一起,却并不暑热。

七月初十成双夜,夜半无人谐鸯侣。

真情假意,皆付在香簟爽眠中,分不清天高地远。

……

午夜,谢府白日的喧闹已回归静寂,鞭炮的火-药味渐渐在空气中散去,夜黑风高,四下漆黑一片,唯有二公子谢灵玉房里灯火通明。

喜榻上,温芷沅抱紧枕头,蜷缩在角落里,谢灵玉站在窗边,唉声叹气地眺望一轮秋月。

他们已经如此对峙了将近一个时辰。

本朝民风古旧,对于未嫁娶的男女有肌肤之亲一事,视为伤风败俗。

因此谢灵玉和温芷沅的婚仪并未大办,也无谢灵玄他们那般喝糖水、闹洞房的仪式,就只是把温芷沅连带她的嫁妆和聘礼抬进谢府而已。

又熬了片刻,谢灵玉实在是熬不住了,眼圈都有些发黑。

他瞥了瞥埋头沉默的温芷沅,欲言又止,“……要不,你往里去点?”

好歹这也是他的床,没有让他睡地上的道理。

温芷沅却摇头不肯。

经上次在外宅的肌肤之亲后,她已对这男子有了阴影,更怨谢灵玉毁她清白和前程,恨还恨不够,哪里肯与他同床共枕。

若不是谢灵玉那日疯狗一般地抢她,莫名其妙,她一个温氏嫡女,岂会这般不声不息地嫁了?玄哥哥又岂会另娶她人?

谢灵玉晦暗着脸色,心里不服气,便强行在床边坐下。

“这是我的床榻,你若是不愿意睡,就去桌子上或者地面上。”

温芷沅嗔怒,“你……!”

谢灵玉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自顾自地躺下,和衣而睡。

他还没忘记花奴,当然不会对温芷沅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只是太困了要睡觉而已,他总不能在窗边站一宿吧。

温芷沅无法,只得往里缩了缩。

她小声诽道,“登徒子,哼。”

谢灵玉不屑。

“心机女,你也没好到哪去。”

那日,明明是她扑上来的,扑得他措手不及,怎么好像她很委屈似的。就因为温芷沅横插一脚,他没把花奴姑娘救出来,该委屈的人是他才对。

温芷沅气不过,转过头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灵玉没头没脑,“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自是你偷偷摸摸喜欢我。”

“谁偷偷摸摸喜欢你了?你别这么虚荣好不好?”

温芷沅急了,粉白的小脸溢出泪来。

“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惜忤逆兄长,也要把我抢过来?”

谢灵玉也急了,支起胳膊反驳道,“谁想抢你了?那日我要救的人是花奴,你平白无故来凑热闹,我还觉得你偷偷摸摸喜欢我呢。”

温芷沅不语,许是女孩子羞了,难堪地避到一边。

谢灵玉暗自琢磨着可能有人害他,但他又抓不到证据,暂时难以言说。

他满不在意地说,“你也不用委屈。不想嫁我好办,我还不想娶你呢,过些时日咱们就和离。”

温芷沅颓然,埋怨地说,“和离有什么用,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我恨你一辈子。”

谢灵玉道,“随你。”

他真觉得温芷沅心眼儿小,那点子聪慧全都用在毫无意义的内宅争斗上了,怎么就不跟他一起想想,到底是谁害了他们?

那日他和她都在不知情下饮了催欢之物,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定然是有人暗中谋划一切。最大的利益者,也一定就是谋划全局的人。

谢灵玉苦思冥想着,越想越乱,越想越睡不着,若真是那人害了花奴,他连怎么跟那人拼命都已经想好了。

房间门窗关得紧,凉爽的夜风吹不进来,屋内凉席黏身,一片燥热。

谢灵玉翻了个身,浓浓叹一声。却听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温芷沅那女人倒是能吃能睡,这就着了?

·

青州道。

张夕从六月里就往琼州去,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刚走到了青州。

青州凄风冷雨,地处潮湿,常常浑身生跳蚤,痒痛不堪。

张夕本一头乌黑的长发,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就剥落了许多,也白了许多。

他身上戴着枷,本以为今日又吃不上饭了,官差却将一个红彤彤的喜饼递到他跟前。

“吃吧,长安城的谢氏大婚,特意给你送来沾喜气的。”

张夕一愣。

谢氏?

巨大的痛苦袭上心头,浑如剜心。

他惦记的女子,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人。

张夕吃不下去喜饼,赌气似地丢到了一旁,宁可饿着。

·

翌日天亮,谢府的崔嬷嬷来叫早。

新婚第二日是婆母见新妇的时候,新妇必得梳妆打扮,整理好了,恭恭敬敬地随夫君一起给公婆递上一杯新茶。

寻常人家的公婆少不得要训上两句,即使叫新妇去站规矩,新妇也得老老实实地受着,不得有一丝怨言。

崔妈妈是掌管水云居的领头嬷嬷,今后温初弦的起居就由她和两个小丫鬟照料。

眼见日上三竿了温初弦还没起,崔妈妈连忙柔声将其唤醒。

“夫人!夫人,今日可不能睡懒觉了。”

温初弦惺忪地揉揉眼睛,青丝散乱在枕畔间,一身的吻痕还没有褪。经过了昨夜,她已彻底成了妇人,浑身上下既青涩又成熟,多了几分魅力。

崔妈妈将那块白布从褥下拿出来,见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迹,满意地笑一笑,继续催道,“夫人快些吧,二夫人早早就去了长公主面前,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您可不能落了脸,赶紧梳洗梳洗也去吧。”

温初弦昨夜被谢灵玄磋磨了半夜,此时实是头痛欲裂,懒散地不想动,却拗不过崔妈妈-的喋喋不休,只得起身梳洗。

刚要拿起胭脂,手却被另一只骨节匀满的手握住。

初日阳光洒下,晶莹有若透明。

谢灵玄早已穿戴妥当,恢复了那般端仪君子的模样。他浅笑着弯下腰,瞧向铜镜里的她,“娘子,可否要为夫帮你上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红包~v前三章都有

标注: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一句出自宋代秦观《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