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来, 温初弦的睡意一瞬间就消褪了,皮肤激灵灵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心有余悸地回忆他昨夜是怎么把她按在被褥间,如时起时伏的风暴, 弄得她骨头都快碎了,上酷刑……她恐惧摇摇头,不住地向后缩。

那一身的吻痕, 颜色到现在还深得很,一点没消呢。

她这般白兔似地惶恐,反倒勾起面前男子的兴致。谢灵玄轻轻一伸手便勾住她的脖颈, 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不无变-态地说, “别浪……你越这样,我就越想把你毁了。”

温初弦难堪地撇撇唇, 脸色铁青。

这算倒打一耙么?

谢灵玄坐下来,随意拿胭脂涂在她淡粉色的双唇上。他兴致正浓, 描描画画,左右是玩谑她的那点美色,根本就没用心给她打扮。

崔妈妈绷着嘴在旁边看着,虽然心下焦急, 却也不敢吭声。

温初弦不悦地拂开他的手,“我自己来吧。”

谢灵玄无动于衷。玫红柔腻的胭脂外染在温初弦的唇角上, 他凑近来品了品,“原来胭脂是这般味道,不是甜的, 竟是苦的。”

温初弦羞赧难当, 抬手欲掠他一耳光。不过这个念头她只是想想, 如今她是妻, 他是夫,在世道中夫为妻纲,且她又深处谢府,完全落于他的掌控中,怎能忤逆夫君。

她敢怒不敢言,着实气自己的懦弱,愀然不乐地坐在妆镜边,垂头不语。

谢灵玄含情脉脉地凝睇于她,见她真气苦了,指骨腻腻地刮了下她雪腮,“怎么,不高兴了?”

温初弦齿冷,低低道,“怎敢。只是今日要面见婆母,若是去得晚了惹长公主不高兴,夫君自然可以全身而退,我却会被罚站规矩的。”

谢灵玄轻捏她的下颚把她捏过来,给她盘上了发,又簪了几根朱钗。他的手修长灵巧,饶是坐着也比她高挑许多,做这些妇人家的事竟毫不费力。

“娘子不必担心这些事。我那娘亲非是恶婆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罚你的。”

温初弦额头磕在他肩头上,直等待他把自己的头饰插好,才抬起头来,客套地道了句,“多谢夫君告知。”

谢灵玄欣赏着她脸上淡淡扫开的红妆,两颗黑水银丸般的眼珠,真是个美丽的尤-物。娶这么个妻子到手,以后养在闺房中,闲时逗弄几下,夜夜疼宠,原是他赚了。可面前的女人,此刻却心有戚戚焉地皱着嘴,似鄙夷又似根本懒得看他,令人不悦。

他忽然道,“笑给我看。”

温初弦被迫扬起脸。

不知谢灵玄又犯了什么神经。

她没有任何权利说不,僵硬地笑了一下,殊无欢喜之意。

谢灵玄微现笑容,“这才美。”

他一起身,温初弦嘴角的弧度立退,斜眼冷冷,手背做磨刀之状。

两人蹉跎了许久,才终于装束妥当,一同前往长公主的新月居去敬茶。此时秋阳高照,枝叶上的露水都被晒没了,只余空落落的白印子……温初弦心中直叹气,新婚第一天她就去晚,必得挨长公主一番训责。

至新月居,果见谢灵玉与温芷沅夫妇到了良久了。

温芷沅早已敬过茶了,此刻正坐在长公主下首,叙叙而谈天地玄黄、茶道养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热络络——温芷沅与长公主相处还和未嫁时一样。

她丈夫谢灵玉则是个懒散的,坐在椅上哈欠连天,百无聊赖,也插不进话。他怎会对请安这种事感兴趣,原是温芷沅强拉硬拽他来的。

谢灵玄与温初弦一来,长公主脸色沉了沉,显然有些不大高兴。

寄住在谢府的孀妇芳姨娘也在,她见了温初弦,倒是一脸和善地微微笑。

谢灵玄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

温初弦随他跪下,消沉地说,“儿媳给婆母请安。”

其实她若存心想讨好长公主,可以说些软话。可这些时日发生的事,真是令她心灰意冷,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把她的日子弄得一塌糊涂。

她本不是嘴甜的人,此刻谢灵玄又在旁边,她更说不出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好在长公主是大户人家有身份的人,非是市井的恶毒泼妇,虽心有不乐,却也喝了温初弦递来的儿媳茶,没有为难她。可无论怎么说,温初弦都远远地被孝顺懂礼的温芷沅比下去了。

崔妈妈将长房昨夜染血的白布送给长公主,长公主只浅瞥了一眼,便叫拿下去了。

眼下儿女俱在,长公主便问了件正事,“过几日是公爷的五十大寿,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长公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此言一出,就有沉沉的压力砸下来。

谢灵玄漫不经心地呷着酽茶,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谢灵玉则抱手臂昏昏欲睡,更懒得管这些小事。

芳姨娘冲温初弦努了努眉,鼓励她好好回答,弥补刚才的错失。

芳姨娘原是谢公爷大哥的妾室,丈夫死后,家境败落,长公主怜她独自带着一个女儿无依无靠,便让一直住在谢府。

温初弦檀唇轻抿,无论愿不愿意,她现在都已是长房媳妇。今后她被囚困在这内宅之中,能活动的范围只是这一亩三分地。

人情-世故她得学,孝顺公婆她得会,侍奉夫君她得做。

想来,还真是有些无奈的悲哀。

她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了一套措辞,方要开口,却被温芷沅抢先道,“……公公是随性的人,不喜热闹,儿媳想着五十大寿咱们府上自己热闹一下就好,等到花甲大寿时再为公公大办。儿媳早已备好了一副金鱼钩做寿礼,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想必公公爱垂钓会喜欢。不知婆婆以为如何?”

温芷沅说话的语气浑然天成,只似平常闲谈,礼仪得当,哪有半点紧张了。

温初弦眨了眨眼,被晾在一旁,只得把话憋回去。

长公主满意地说,“沅儿说得有理,我再问问公爷,还有什么要置办的。”

温初弦略有尴尬,她作为长房媳妇,明明是该管家的。长公主却越过她和温芷沅说话,她夹在中间,颇有种被冷落的滋味。

回首看向谢灵玄,见他神色自若,眼神只似流水,袖手而旁观。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那沅儿你明日就去准备,待寿日小办一场寿,不要太铺张就好。”

又扫了眼谢灵玄,问,“玄儿觉得怎样?”

谢灵玄随口,“内宅之事,全凭母亲做主。”

长公主点点头,也没再问谢灵玉的意思。她唤温芷沅过来,直接拿出一串钥匙交给她,“以后账房内务都由你管,有不明白的再问娘。”

温芷沅内敛一笑,“儿媳定不负母亲所托。”

温初弦见此,心下无奈,更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长公主从前想让谢灵玄娶的人本是温芷沅,如今自己乍然占了温芷沅的位置,自然不受待见。

不过倒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谢灵玉冲她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原来透明人不止她一个,这儿还有一个。也亏得他们当初没被撮合成夫妻,不然他俩就是一对透明人夫妻。

温初弦又在旁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温芷沅在出嫁前,谢家已许给温芷沅管家权,怪不得长公主有什么事都和温芷沅商量。长辈间讨价还价,却把她做牺牲品了。

她这个长房媳妇,还真是个摆设。唯一的用处,似乎就是在夜里取悦谢灵玄,乞怜他庇护她施舍她,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毕竟他那样纵容疯马去踩踏全哥儿,温老爷和何氏也毫不在意,忙着温芷沅的婚事,甚至根本没去追查,就那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她怀疑就算有一天谢灵玄杀了她们姐弟俩,也会被当成一场意外,如这次一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出了新月居,谢灵玄握了握她微微发凉的手,“刚才怎了?脸色那样不好?”

温初弦若有若去地剜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她默然摇摇头,“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谢灵玄陪她徐徐走着。谢府移步换景,秋日里落叶翩飞,在地面铺上一层黄毯,白水潺潺,当真是清雅至极。

谢灵玄闲淡地道了一桩事,“你弟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和伯父说过了,叫他到我谢氏的家塾中来读书,由大学士庄先生亲自教他。”

温初弦眼前忽然雪亮,停住脚步,怔怔抬头问他,“那我可以时时见到全哥儿了?”

谢灵玄深沉地睨她。

他不喜她这般深情真意地对另一个男人显露欢颜,无论那个人是谁,有没有血缘关系。

她的欢笑与伤怀,都应该随他而动,为他而生,取悦他,在意他,好处由他拿捏。

温初弦见他不语,已知答案,失望地掩了掩眸。

谢灵玄携着她的腰紧了紧,漠然说,“不是不准你们姐弟相见,只是你老见他,他会分心,书自然念不好。你也不想让他将来一事无成吧?”

温初弦不以为然,她总算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既不给她管家的权利,又将全哥儿牢牢控在手中,将她困在内宅中,难有作为……就是为了牵制她,叫她寻不到机会去调查他的真实身份。

温初弦心情低落,只得乖顺地道,“嗯。”

谢灵玄奖励似地啄了啄她额角。

她此时实处在谢府的风刀霜剑之中,外有长公主和温芷沅为难于她,内有谢灵玄暗箱操纵着一切,她真是陷于泥沼之中,举步维艰。

前路漫漫,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只是恨不会磨灭,表面装得再柔顺,恨意也会潜藏在心底,慢慢酝酿,等待反戈一击的机会。

温初弦深叹,忍,必须要忍。

……

这一头,谢灵玉他们夫妇也辞别了长公主,从新月居出来。

两人明明是夫妻,并排走却离得八丈远,谁也不靠近谁。

谢灵玉嗤之以鼻地提起,“温芷沅,你的心眼儿真比针鳖还小。抢你自家姊妹的管家权,你抢得很欢快嘛。”

温芷沅对这讽刺的话假作不理,“不用你管。”

谢灵玉哼了一声,一离开长公主身边,她的贤良淑德就都消失了。

“谁管家谁累,真不知你抢这累活儿做什么。”

温芷沅把长公主给的那串钥匙收好,讥道,“你一个男人哪里懂得。”

谢灵玉倔,“小爷我还不爱懂。”

在温芷沅心中,深觉得自己嫁谢灵玉这么一个烂臭男人,此生是无指望了,所以才把所有希冀都移到长公主身上,比以前更卖力地讨长公主欢心,以此博些前程。

毕竟她以后长久呆的地方是内宅,内宅是长公主说了算。温初弦虽撞大运嫁了玄哥哥,玄哥哥却不能插手内宅的事。

温芷沅适天认命,谢灵玉却认为她在些无聊的事情上下功夫。

真正该关心的,不应该是那日给他们下药、害他们到一块的人吗?

温初弦小姐和他,是唯二两个察觉到那人身份作伪的人,可却先后出事。

先是温小姐的未婚夫婿张夕被流放,后又是他阴差阳错地和温芷沅有了肌肤之亲。

如今温小姐落在那人手中,他又被温芷沅这世俗的臭妇纠缠,日日被逼着读书,且因日夜苦思冥想如何救花奴而心烦意乱……无论他们俩谁,都没法再继续查探真正的谢灵玄在哪了。

那人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可叹他那娘,堂堂长公主之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被一个冒牌货蒙蔽了这么久,轻信仇雠,疏远亲子。

那人是否真的爱慕温初弦不得而知,但那人确实为了娶到她而不择手段,做了很多外人无法得知的事。

谢灵玉忽然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温芷沅那厌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却是催他去读书的。

小厮二喜应二少夫人之命,买回了一大包笔墨和书本来,谢灵玉狐疑地看了二喜一眼,也没有用。

他记得分明清楚,那日那杯迷魂的漉梨汁,就是二喜递给他的。

他没法再相信二喜了。

·

下午长公主将温初弦和温芷沅叫去训了话,芳姨娘也在,大意是叫她们多多注重礼仪,言行举止要得体,莫要在外面丢了谢家的脸面。

当世女子,在夫君面前须自称妾身。因长公主的丈夫谢公爷是入赘,长公主自不必这么叫,但两个儿媳妇却要守规矩。

浑浑噩噩听了好几个时辰的训话,耳朵也起茧子了。

晚上回到房间,温初弦卸了环钗,换上寝衣,黛青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殷勤地侍奉温初弦洗脚。

温初弦见她很是眼熟,问,“你是黛青?”

黛青欣慰道,“夫人还记得。当初夫人追慕公子,奴婢每每都帮夫人送东西,帮了夫人不少忙呢。”

温初弦脸色顿时黯淡,不欲再提那些旧事。

黛青一下一下地撩水在她脚面上,温和而舒适,似在无声地提醒她什么。

温初弦道,“你既帮过我,这些粗使活计你便不用再做了。过几日我和公子说说,还你身契,从此你便出府去做个平头良民吧。”

能摆脱贱籍,原是大恩赏,黛青却深恐说,“夫人千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只愿伺候夫人和公子,这一辈子都不离开。”

她眉目忧然沉着,特意加重了公子二字。

伺候夫人和公子,主要是伺候公子。

在床榻上。

温初弦哦了一声,心下了然。

黛青原本就是谢灵玄的通房,这是来讨要名分来了。

黛青必是瞧着谢灵玄表面上无限宠爱温初弦,事事依从,觉得跟她讨要名分必定可以成功。殊不知她自己还是人家的彀中之物,哪里做得了谢灵玄的主。

温初弦问,“公子幸过你了吗?”

黛青脸忽然红了,见温初弦面色淡淡还算温和,便小声嗫嚅,“回夫人,幸了。”

温初弦嗯了声,不置可否,也没说太多。

黛青心里打鼓,却又不能逼着温初弦答应,只得隐晦地求温初弦大度一些,男人不会只娶一妻的,太过善妒会遭人嗤笑。

温初弦也笑黛青天真幼稚。

她如今所处的难处,外人又怎么能知道。

片刻谢灵玄回了房,温初弦懒困得很,动也不想动,却惦记着长公主的教诲,起身帮他除了冠,去了袍。这举止或许存了几分讨好的意思,也是她对大家族规矩的屈服,不和他对着干。

他却无足轻重地言道,“不爱做可以不做,我又没逼你做什么。”

温初弦沉默,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

已是这个时辰,她垂眸,主动解了自己腰间的玉带。

谢灵玄也没客气,熄了灯,将她放倒在床榻间,风和雨便朝她袭来…如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飘摇。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是情深款款的情话。她却想着如何找到他的致命缺点,然后一击致命。

作者有话说:

本章持续派红包,明日仍是零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