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像是一片温暖的清泉包裹着, 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只是意识虚无,偶尔会与外界产生一点点的联系。

整日都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之中。

但她记得有一只猫一个人, 经常伴在她的左右。

这日她又有片刻清醒,那只猫就好像蹲坐在她的脸边,喷出鼻息,像是要拱她。

宴星稚的神魂动了一下, 随后很快就有人来了旁边, 将猫抱走, 责怪道:“寻屿, 说了多少遍, 别离她那么近。”

小猫咪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被赶走后, 那人就停在她身边,动也不动,仿佛看了她许久。

他低声喃喃道:“最近神魂怎么越来越躁动了, 是不是困在这里让你不舒服了?再忍忍,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宴星稚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经常来, 说的话偶尔能够传到她的神识里,但她无法对他的话产生思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何在这里, 为何是这种状态。

起初他只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把我的清屿剑到底扔在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那可是我的宝贝,若是你弄丢了,等你醒来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今日碰到姬海瑶的儿子了, 他还在凡间轮回呢, 我知道你与姬海瑶有怨, 放心我定不会让他飞升。”

“今日看到有人将你的事写在了书上,说你天生邪种,为一己之心不顾六界安危,我很生气,将那家书铺烧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爷爷的死肯定另有原因,对不对?”

后来他的话却不是这些琐碎的小事。

“最近你的神魂越来越完整,时机快到了。”

“你是不是也着急了?阵法我备好了,就等着你的神魂被修补完整,一千年都等得,不差这一年半载。”

“我找了仙土暂时给你捏了一副躯体,你可要好好珍惜,乖乖的,等我去找你。”

“马上就要启阵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不然我真是会生气。”

他总是念叨着宴星稚的名字。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自言自语,从未得到回应,却仍然乐此不疲,以为她能听见,以为这样就能让天生好动的她感觉不再孤单。

但是后来起死回生阵法起,宴星稚那养了一千年,被修补完整的神魂注入了四百仙君的魂力,强大的力量让她枯竭的魂魄再生,宴星稚重回世间在那副泥巴捏的身体里活过来。

她记得一切,却独独忘记了那漫长的一千年,牧风眠独独守着她,日夜期盼的时光。

“宴星稚。”

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她听到了牧风眠的声音。

她着急得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被困在牢笼之中,被这黑暗吞没,无法挣脱。

“宴星稚。”他的声音又想起。

“牧风眠!”宴星稚终于大声给出了回应,她有些焦急地冲四周叫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在这里!牧风眠!你听得见吗?!”

牧风眠却没了声音。

她惶急地朝周围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没有半点光亮。

她想起来了,在雪涯宗后山的那一场大战,有个叫苍述的战神用自己的性命为牢,将她困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无法运用神力,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心生惧意,害怕再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混沌之中,她着急地喊着牧风眠。

直到嗓子喑哑,余光之中突然出现一抹光亮,宴星稚急忙转头看去,就见牧风眠拨开黑沉沉的云雾,从其中慌忙走出来。

牧风眠看见了她,目光锁定,直直地盯着她,生怕她下一刻消失了一般。

他抬步走来,叹一口气,语气里也没有多少轻松,“总算找到你了。”

宴星稚上前两步,用力对抗着身上的禁锢,朝他靠近。

“来,牵着我,我带你出去。”牧风眠朝她伸出手。

宴星稚知道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暖洋洋的温度,被牵着的时候心里无比安宁。

她奋力地身上手臂,往前再往前,最后终于将手搭在了牧风眠的掌中,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像是谁也无法分开。

他用力一拉,就将宴星稚身上的所有禁锢扯断,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出去。”

宴星稚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汲取他身上的热意。

“醒了。”

尹祺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寂静,几人同时转头看来,就见床榻上的人果然悠悠睁开双眸。

师镜立即起身,几步来到窗前,将尹祺挤到了旁边,伸出两根指头,俯身问道:“牧十二,还识数吗?”

牧风眠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变成痴呆,然后继承我的清屿剑?”

师镜暗松一口气,嗤笑道:“你先找到清屿剑再说吧。”

牧风眠从床榻上坐起来,房中除了师镜之外,还有尹祺和宋轻舟。

他环视了一圈,问道:“她呢?”

几人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尹祺道:“还没醒,不过风眠神君你既然都出来了,宴星稚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醒。”

牧风眠起身下榻,“我去看看她。”

宋轻舟却道:“不用这么着急吧?且宴星稚那边有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牧风眠脸色一沉,“谁?骆亭语?”

“天界那边来的人。”尹祺回道。

他脸色更臭,二话不说就大步出了房间,步伐有些着急。

甚至有点想要发怒。

他们怎么能让天界来的人待在宴星稚的房中?!

看到天界的人应该立刻赶走才对!

他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宴星稚的房中,就看到一人坐在房中,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惊慌地转头。

四目相对,牧风眠见来的是这人,当即松一口气。

“风眠神君?真是好久不见,千年前那场酒局到底是没能约上,如今我特地带了离人欢来,算是补足那次遗憾。”他笑呵呵地拿出一坛酒,放在桌上。

来人正是黎策。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万器城之中,虽然对于宴星稚和牧风眠而言是前不久,但对于黎策来说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么会寻来此地?”牧风眠敛了身上的敌意,放缓了神情。

黎策笑笑,从怀中摸出一张旧符纸,说道:“这是七百年前我们曾在万器城相遇时,星崽为救我而给我的符纸,上面残留她的气息,我沿着这抹气息寻来的,不过风眠神君你放心,绝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来这里。”

牧风眠道:“最近情况特殊,宴星稚如今没有神体,状态很不稳定,我们还不能让天界发现她的踪迹,见谅。”

黎策很是理解,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次来呢,就是想来看看星崽,顺便给她带点东西。”

他说着,就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来,“这些都是星崽的。”

牧风眠心里还有些警惕,他走上前打开盒子,细细查看。

这小盒子之中,放着的是一小截骨头,还有一个红色的手环。

他之前在那场大梦之中,就知道宴星稚喜欢收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放在那个木箱之中,虽然杂乱繁多,但她记得每一个东西的来历。

牧风眠目光一凝,将手环拿起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不是什么仙丝做的,而是用红色的发丝编制而成。

他对这发丝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头发。

“这是宴星稚的东西?”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问道。

黎策见他拿着发丝手环惊讶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说道:“是啊,你手里拿的这东西,星崽可宝贝得很呢。”

“此话怎讲?”牧风眠努力稳住呼吸,怕说话间泄露自己不平静的情绪。

黎策想起了从前事,笑得更欢,说道:“你不知道,当初啊,星崽刚来仙界的时候,还不会化形,这一缕红色的发丝也没有被编成手环,就在她脖子上系着,我起初还以为是谁见她呆头呆脑,纯心欺负她故意栓在她脖子上的,想去给她解开,但我一碰,她就咬我,那时我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会幻成人形了,才四岁模样的大小,将这发丝卷在了手腕上,举着手腕问我,这天界有谁的头发是红色的么?咱们这上三界,唯一一个有红色发丝的人,可不就是只有风眠神君你吗?”黎策道:“我就告诉她,红色头发的人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若是想找他,也要变得非常厉害才行,从那之后她再也没问过,只是神力进步飞快,一日比一日厉害。”

“后来,她不知道跟谁学了这编织的技巧,将散的红发编成了这模样,戴在手腕或者系在头上当发绳,总不离身,”黎策叹道:“我本以为她去了神族区,会好好与风眠神君相处,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与神君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当初她为了去神族区可费了不少功夫,为了锻炼自己,她不断地向盟主要仙盟里那些难以处理的任务,好几次都是身负重伤回来,也亏得她神体强大,天赋出众,否则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历练。”

“不怪她。”牧风眠涩声喃喃,“是我的错。”

黎策瞥他一眼,又道:“哪能是风眠神君的错呢?是星崽自己性子太固执了,她认定的事很难有人能够改变,当初盟主想让她去南海学习神法,早日晋神,但她执意要去神族区,谁劝都不听,你说说,这不是自找苦吃么?去了神族区也没人乐意跟她玩,又在神族学府学不到东西,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牧风眠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一柄柄尖利的刀子往心口上戳,疼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往昔那些针锋相对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撕得鲜血淋漓,比当年神罚之伤要痛上千百倍。

黎策又道:“许是因为当初与风眠神君关系难容,她有了自省之心,与盟主说想要回苍山去,临行前帮盟主做了最后一件事,本打算走了的,但是没想到在走之前却发生那种事,她不声不响就捅破魔族封印,落得个神魂四散的下场,若是当初她去南海,哪会有这些事,你说是不是啊,风眠神君?”

牧风眠眼眶通红,死死攥着手中的红发手环,没有说话。

黎策见状,也觉得够了,便稍微安慰了一下,“不论如何,这都是星崽自己的选择。她当初对盟主说,她来仙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发丝的主人而来,只不过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前尘往事,或许在她心中有着别样的意义,所以她觉得做这些事都是值得的,旁人也无权干涉和指摘。”

牧风眠沉默着,久久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黎策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个,但他也知道牧风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那一个惊天动地的夜晚,宴星稚打破魔族封印,被围剿致死。

而牧风眠在一个甜美梦境中醒来之后,也失去了清屿神剑,还有他自小便亲近的爷爷。

后来被抓去神界受神罚,在仙盟大开杀戒,成为天界至今仍在追杀的罪人,这桩桩件件,他又何其无辜。

到底也是牧风眠费尽心血启动起死回生,将宴星稚重新召回世间来,他或许有错,但除了宴星稚外,别人没有资格指责。

这曾今让上三界仰望的天之骄子,一朝变故后跌落泥尘,黎策终是不忍心,低头捏起盒子中的骨头,转移话题,“这个东西,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什么。”

牧风眠看了看,哑声道:“是龙骨。”

“什么?”黎策讶然。

“龙渊之下有很多龙族的尸骨,宴星稚当初在龙渊养伤,走之前在那里顺走了一截龙骨。”

黎策弯唇笑了笑,“星崽的喜好就是奇怪,总收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牧风眠的手指摩挲着红色发丝编织的手环,只觉得满口苦涩,“她留存纪念的不是东西,而是记忆。”

每一个东西,都代表着一段记忆。

宴星稚想留住记忆,就会将东西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黎策发动攻击:【前尘往事】【明知故问】【笑里藏刀】

牧风眠血条:-10,-10,-10,-10

牧风眠【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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