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舟似乎用这句话稳住了宴星稚。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头不动了, 面上的怒火一瞬就冷却下来,覆上一层寒霜,“你想说什么?”

宋轻舟道:“我想让你知道真相。”

宴星稚道:“什么真相?”

宋轻舟说:“牧风眠对你有所隐瞒, 我觉得他要利用你,至少应该让你知道全部的事情。”

宴星稚双手抱臂,目光中含着审视,将他反覆打量,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与牧风眠好歹也是千年前就认识的, 与你不过才见过几面,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凭几句话就动摇我?”

宋轻舟笑了一下, 说道:“我本就没打算让你相信我, 不过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以细细想想, 相不相信都由你自己定夺。”

宴星稚轻扬下巴,“那你说来听听。”

宋轻舟见她打算听了,心中暗松一口气, 说道:“你难道就不疑惑,为何你刚复生重返世间, 万器城就出了‘问情’的消息, 你又为何那么巧的,刚去万器城就遇上了牧风眠?”

宴星稚反问:“不是你娘设计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步琼音一手独步天下的卜算神法, 算出她何时重回世间而布下这个局, 并不是件难事。

但宋轻舟却摇头, “今日我就告诉你实话,我娘当初只算到你会来到万器城,却并没有算出你什么时候来, 怎么来。真正引你去万器城的人, 就是牧风眠。”

“他三百年前劈山入万器城, 在那里发现了时光回溯阵法和问情,然后在你复生的那段时间放出了问情就在万器城的消息,此前我在万器城守了近一千年的时间,根本就不知道御雷钟下面压着问情。”宋轻舟直直地望着她,说道:“他知道你什么时候重回世间,所以你刚去万器城他就找到了你,若不是在看到你时就认出你的身份,他会一直跟着你?”

宴星稚面色怔忪。

宋轻舟接着道:“这天下间,没人知道你会重回世间,只有他知道,且能掐准时间散出问情在万器城的传言,这意味着什么?”

宴星稚愣愣地,说道:“……我的复生与他有关?”

“不错。”宋轻舟道:“或者说,是他聚齐了你的魂魄,让你复生。”

“怎么可能……”宴星稚下意识反驳,喃喃道:“他不会的。”

“不用着急反驳我,我只是说给你听,信不信全看你自己。”宋轻舟道:“牧风眠一千年前在仙界大开杀戒,就此离开天界,没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千年的时间里,六界之中都没有他的消息,若不是他三百年前劈山闯入万器城,我都还不知道他活着。”

“牧风眠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认为这一千年他就躲起来清闲逍遥了?天界当年发生的事,所有的恩怨,在他那里能一笔勾销?”宋轻舟问。

当然不可能。

宴星稚虽然不算很了解牧风眠,但她知道,屠杀天界四百人之后消失,事情若没有结束,牧风眠是不会放弃的。

若是她真的是牧风眠复生的,那就表明他利用自己要做的事肯定不止是一起回天界那么简单。

当初一起在神界学府里,师长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三大不可能之事,其中之一就是起死回生。

牧风眠若要将她散了的魂魄凝聚起来,再修补成完整的神魂,然后让她复生,这其中要付出的艰辛无可考量。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如此不惜代价地复活她?

宴星稚心底生寒,想起当初牧风眠说的那句“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又想起司命神女所说的六界浩劫,一时间脑中十分混乱,不知道该怎么从纷杂的思绪里理出一个头来。

宋轻舟见她神色茫然,又接着道:“且师镜一事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是总感觉到师镜的气息吗?其实他就在你身边,且已经与牧风眠见过面,两人不知在密谋什么事。”

宴星稚皱眉:“师镜果真在附近?”

宋轻舟道:“师镜当初在神界大闹一场,封印了花……”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烈火就猛地扑向宋轻舟,炸起炽热的火花,宋轻舟一个后翻连退数丈,啧了一声道:“没想到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对宴星稚喊道:“我说的这些你先好好想想,你只要记住,我在万器城等了你一千年,你是我娘临终前选定的人,我不会害你。”

宋轻舟刚把这句说完,宴星稚就觉得有一股大力卷上她的腰身,猛地将她往后一拉。

下一刻,宴星稚睁开双眼,从方才的虚境中脱离醒来。

她看到牧风眠就坐在旁边,轻闭双眼。

掌中传来热意,宴星稚低头,就看到他的大手紧紧将自己的手攥住,掌心相贴,红色的光芒渐收,紧接着牧风眠的声音就传来,“是不是司命神女那个蠢儿子?”

宴星稚又看向他,见他眉眼沉着,唇线微抿嘴角往下撇,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应了一声,“嗯。”

“他找你干什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牧风眠手中力道加大,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两人掌心紧紧贴在一起,宴星稚能感觉到他身上温暖的体温。

“随便说了几句。”宴星稚面色如常道:“说什么他等了我一千年,我是他娘临终前唯一选定的人之类的话。”

牧风眠的眼眸盯着她,想从她的神色里挑出一丝异常来,但见她并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便轻哼一声,“只有他等你一千年?这个臭小子,若是让我逮到,我定好好揍他一顿。”

宴星稚从地上站起来,偏头看他,“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牧风眠也跟着起身,“你思想简单,容易被人左右。”

她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来了气:“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牧风眠忙点头,“是是是。”

宴星稚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有时候并不能思考那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但她天生能够辨别得出善意与恶意,那些被掩藏起来的人性,在她面前等同于无形。

她从牧风眠的身上嗅不出恶意,所以不可能因为宋轻舟的几句话就对他产生怀疑。

不过有一件事的确值得她好好思考。

她的复生,究竟是不是牧风眠所为?他又为什么愿意行逆天之事将她的散魂重聚,让她重返世间?

宴星稚看着他,一不留神盯得时间有些长了,牧风眠投来疑惑的目光,像是很不放心,“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分析分析。”

她听了这话,没忍住想笑,便随口道:“他说你当初特地去找司命神女起卦卜算我能不能复生。”

牧风眠闻言大惊,好看的双眉拧起来,咬着牙道:“可恶,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这下宴星稚也震惊了,瞪大眼睛看他,“你还真去找过啊?”

牧风眠见状,才知道是宴星稚方才是随口一说,顿时脸色不好看了。

还有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巧事?

他抿着唇沉默好一会儿,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了,僵硬道:“是啊,当初在天界的时候是去找过她,不过当初那一卦司命神女没有算出来。”

“竟然还有司命神女算不出来的卦。”宴星稚啧啧称奇。

继而她忽然想到,牧风眠说他在他天界的时候去找司命神女,就说明那会儿步琼音应该是还没有下凡去万器城,牧风眠也没有屠杀仙盟四百仙君。

也就是说,那时候她才刚死不久。

她诧异地看牧风眠一眼,见他俊俏的面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的表情,眼眸也平淡如水,仿佛将所有窥探隔绝在外,无法猜出他内心的想法。

宴星稚想问,但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应该等她回仙界找回自己神体的时候再去了解这些事情的真相。

“走吧。”宴星稚招呼他一声:“先把这个试炼过了再说。”

牧风眠往前几步跟上她。

上了石阶之后面前就是一条幽长的小道,一直往前走,约莫走了半刻钟,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层模糊的光墙,墙体呈半透明状,能够依稀看见光墙之后有一座寺庙,似乎正有不少人往里进。

宴星稚停在光墙前,疑惑道:“这是什么?结界?”

她伸手触摸了一下,直接就从光墙穿过去,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

然后她抬步踏进去,视线之中光芒一闪,面前那座庙骤然变大,屹立在面前不远处。

庙门大开,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进进出出似乎都是凡人。

随后牧风眠也跟着进来,他对那道光墙也很好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放弃之后一转头,就看见宴星稚已经走出十来步,他赶忙抬步追上去,行到宴星稚边上的时候,忽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宴星稚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干什么?”

牧风眠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愣了一下,还没说话,自己的手又动了,撑开宴星稚的手掌,从她的指缝里钻进去,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宴星稚眼睛一瞪,抬手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收回胳膊,往后退了两步,戒备道:“你又在搞什么?”

牧风眠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别装,你老实点。”宴星稚指了指他,“当心我虎拳无情。”

牧风眠没应声,他脸上都是迷茫的神色,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次牧风眠落后了几步,没与她并肩,一同来到了庙前。

庙里人很多,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有的身穿粗麻布衣,有的则穿金戴银,说笑谈乐,十分热闹。

跨过门槛之后往里走,入眼便是一个大庭院,院中有一座七层宝塔般的香炉,每一层上都插满了燃着的香,整个院中烟香缭绕。

香炉的每一层都挂着红色的流苏坠,经风一吹便摇晃起来,上头挂着的铃跟着轻响。

宴星稚看见这种东西,就想拽下来抓手里好好玩玩。

如此想着,她从香炉旁边经过的时候,竟然也真的伸手抓下来一个,捏在手中晃,铃铛的响声瞬间变得吵杂。

院中站着的小沙弥立即上前来拦住她的路,说道:“这位施主,此物并非可以亵玩之物,还望将东西归还给本寺。”

宴星稚有些呆滞地将东西递给小沙弥,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居然真的把它拽下来。

这时候牧风眠上前两步,又将铃铛从小沙弥的手中抢回来,塞给宴星稚。

“这是干嘛?”宴星稚不明所以。

“虚境而已,你想玩就拿去玩,不必理会这些人。”牧风眠说道。

宴星稚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她为什么要听这些虚境中的人所言?

于是绕过小沙弥,又捏着铃铛晃起来。

这一关也不知道试炼什么,从这热热闹闹的寺庙中看不出什么古怪之处。

两人穿过院子进了屋里,屋中供奉着很高的神像,一座座摆放得相当整齐,座下放着蒲团,不断有人上前去跪拜上香,虔诚祈祷。

“拜这玩意儿有啥用?”宴星稚这么想着的时候,话就出口了。

牧风眠也点头,视线从上头的几座神像中掠过,越看眉头拧得越紧,面容拢上一股郁气,“怎么拜的是这些人?”

宴星稚仰着头认真看着,依稀能从中看见一两个眼熟面孔,其中有一个竟然是雷神卓裕,附和道:“就是,还不如砸了呢。”

话音就刚落下,牧风眠抓起旁边敲法缸用的铁杵,掂了掂重量而后使劲往神像上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过后,铁杵瞬间就将神像砸得粉碎,从上面栽下来,下方的凡人惊叫着避让,神像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声音,瞬间将外面的人给引了过来。

宴星稚看着满地粉碎的石像,只觉得非常兴奋,一个轻盈的步伐跳上台子,抬手便是一拳,将神像瞬间砸透,破坏力惊人。

庙中的人发出刺耳的叫喊,争先恐后地往外逃,显然没想到会遇见这两个疯子一样的人,不过片刻的工夫,几座高大无比的神像就被砸得稀碎,粉末碎石洒落一地,满目狼藉。

宴星稚落地,哈哈一笑,“舒坦。”

牧风眠从旁边走上来,也跟着笑,“的确,这些人哪配被供起来?”

“就是。”宴星稚叉腰附和道:“要拜也应该拜我们,若非是发生了千年前的那事,如今上三界的统治权也应该在我们手中,哪轮得到这些杂碎兴风作浪!”

牧风眠转头看她,见她白嫩的脸上在方才砸神像的时候蹭了灰,得意的小表情相当惹人喜爱,不由心念一动,伸手将她脸颊的灰尘抹去。

宴星稚约莫是有些习惯他突然的动手动脚了,这回倒没有什么反应,只转头看他一眼。

视线对上的瞬间,牧风眠有一瞬像是被她黝黑的眼眸迷惑住,顿时就移不开了。

牧风眠的眼睛变得浑浊,像是沉淀了浓墨一样,一圈圈地晕开,里面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愫。

宴星稚敏锐地察觉出这细小的变化,疑问道:“怎么了?”

刚问出口,她就感觉两边的脸颊被一双手被捧住,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往前拉,牧风眠微微侧头,俯下头将唇贴过来,像是要吻她。

宴星稚心跳猛地一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用手掌抵住他的下巴,“你要干什么!”

牧风眠却将她的手腕攥住拉下来,另一只手滑到她后脑勺,将她推着往前,力道又大又快,没有任何阻挡地吻住她的唇,一下就含住唇瓣,将她要出口的话堵在唇齿之间。

宴星稚震惊地瞪大双眼,视线之中全是牧风眠的脸,将他俊秀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敛起的墨眸看得一清二楚。

唇上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牧风眠张嘴,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顺着她张开的唇瓣探进去。

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宴星稚一呼吸,鼻子里全是牧风眠的味道,喷出的鼻息滚烫无比,从她的脸上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蔓延至雪白的颈子,融化在心头上,滚烫无比。

起初因为太过震惊,宴星稚没有反应过来,但感觉到他在自己嘴里胡作为非时,宴星稚终于回神,用尖利的牙齿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然后用力将他推开。

她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嘴角,惊声叫道:“狗风眠,你是不是疯了啊!”

牧风眠的呼吸还很粗重,他看着宴星稚,喉咙滑动,咽下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唾液,唇瓣因为方才的厮磨变得鲜红,似染了口脂一般。

他方寸大乱,都来不及跟宴星稚说一句话,转头就从屋中离开,大步往外走去,出了寺庙才唤道:“桑卿,出来!”

桑卿应声而出,落在牧风眠身后,“尊上。”

“这一关试炼是怎么回事?我的行为不受控制了。”牧风眠拧着眉头。

桑卿道:“回尊上,这一关试炼之中被真心阵法笼罩,所有行为由心而定,想什么便会做什么。”

牧风眠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如此,我分明没感受到灵力!”

“此阵法不需灵力催动。”桑卿道。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牧风眠气得不行。

“属下以为尊上是坦**之人,并不会惧于这个阵法。”桑卿一本正经道。

牧风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坦**个屁,他心里的鬼多着呢!

作者有话说:

桑卿上岗一千年,惨遭解雇,原因是上班的时候左脚先踏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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