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走在前头, 牧风眠落后半步追着。

两人从她方才喊的那个俊公子面前经过时,牧风眠瞥了一眼,当即嗤了一声。

就这也叫俊公子?不过是俩眼睛一鼻子长得端正些罢了, 身上的灵气也确实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且眼神呆呆木木的,一看就是半傻子。

当初仙神妖三族少辈千百, 放眼整个上三界, 谁能与他牧风眠相提并论?

论天赋, 他居第二谁敢占第一, 被誉为“可能是新六界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晋神者”。

论容貌, 不是他自夸, 当初赤发金衣遍地走,不是模仿他又是谁。

结果宴星稚从未说过他一句俊俏,曾经还对别人说他一头红色狗毛太过扎眼。

这宴星稚, 实在可恶!

牧风眠想起从前,旧账一翻出来, 更生气了, 便非常严肃地对宴星稚道:“从现在开始半个钟头,我不会再对你说一个字, 好好反省你自己的错误!”

说完就将头扭到另一边, 与她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宴星稚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小声嘀咕道:“我才没错,反省个屁。”

最后宴星稚这只队伍,则是由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外加一个阮香香组成。

五个人从光门之中踏入之后, 面前的景色骤然转变。

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低低的树丛草地, 中央的位置是高高的石梯, 一层一层地叠着顺着山势往上而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石阶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宗服,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银丝冠,听到声音之后她转过身来,貌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诸位,这次的试炼由我全程跟着,你们的所有行为和展现出来的能力我都会记录在册,最后交由长老评定。”

这女子的装扮一看就是内门的弟子,但身上却没有内门弟子的那股傲气,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面上的笑容也很温柔,让阮香香和其他两个半大的孩子缓解了紧张的心情。

但宴星稚的鼻尖一动,立马就从这个人的身上察觉出熟悉的感觉。

她闻的并不是人身上的气味,而是气息,这种气息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寻常法术掩藏是糊弄不了宴星稚的鼻子的。

面前这个人显然就是改变容貌随意遮掩了一下,并没打算瞒过宴星稚。

她记得这个气息,是先前在鬼市遇到的紫眸女子,桑卿。

宴星稚目露疑惑,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哪里都有她。

当初在万器城的时候,问情现世时,是她带领着一众魔族与姬海瑶对峙,那会儿宴星稚神力恢复得微乎其微,耳力和眼力都没有现在这般厉害,听不到她在空中与姬海瑶的对话,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晓她也想要问情。

但是后来与桑卿在鬼市相遇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想抢问情的意图。

宴星稚的感官很敏锐,倘若她有一丝半点的敌意,宴星稚都能立即察觉。

这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走哪都能碰到她?

她面上的疑惑不加掩饰,双眉微微皱起,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案,所以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恼。

牧风眠瞥见了,没忍住道:“你在想什么?”

宴星稚斜他一眼,没有回答问题,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半个钟头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

牧风眠顿了一下,“平时跟你说话你都装聋,这句话倒听得清楚。”

“你站我边上说的,我能听不清楚吗?”宴星稚故意气他:“别跟我说话,半个钟头,少一刻都不行。”

果然将他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

宴星稚将头一撇,不再理他。

牧风眠黑着一张脸,问桑卿:“是不是爬上这石阶,就算完成任务了?”

桑卿平时就爱笑,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脸上都是一副温柔的笑脸,但这会儿她不敢笑了,怕尊上觉得自己是在取笑他。

她正了正脸色道:“这只是第一关,这石阶便代表道途,修仙之路坎坷艰辛,且十分漫长,若是没有过人的毅力和决心,很难修成正果,是以这条路途便是考验你们的耐心,石阶的两边挂着测灵珠,若是你们在路途上使用灵力的话,测灵珠就会亮起,则算试炼失败。”

阮香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原来如此,道途艰辛,若是没有足够的耐心,很容易就在途中放弃或丢失自我,从而功亏一篑,宗门长老们有心了。”

旁边的两个手牵手的孩子也纷纷点头。

宴星稚听了只觉得心烦,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不能用灵力一层层爬上去,那要爬多久?

她平时连走路都闲麻烦,更被说爬楼梯了。

她现在只想把这长长的石阶给炸个稀巴烂。

桑卿将基本规则说了之后,其他三个人已经开始往上走了。

阮香香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少年和那个姑娘。

小少年名唤许白昼,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胆子很小,能被宴星稚一个眼神给瞪哭。

他总牵着那个叫程夕的姑娘,小姑娘比他还小一岁,但性子很稳,安安静静的。

三人干劲儿很足,眨眼间就往上爬了十几层,宴星稚还在下面站着,双手抱臂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你走不走?”牧风眠往上踩了一层,回头看她。

要爬那么长的楼梯,宴星稚可能要做一下心理建设,好好劝说一下自己。

牧风眠就轻咳一声,说道:“你也不想功亏一篑吧?过了这试炼,就等同成功一大半了。”

宴星稚现在就需要这种话来顺毛,于是道:“还有吗?再说两句。”

牧风眠想了想,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天界上的那些人可都在等着你呢?他们得知你回来之后吓得在六界各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搜寻你的踪迹,你不想回去跟他们叙叙旧?”

宴星稚神色果然开始舒缓,“当然要回去。”

“是啊,让他们舒舒服服过了这一千多年的日子,岂能让他们一直舒坦下去?”牧风眠道:“只要你找回神体,这天上天下,谁是你的对手?”

宴星稚一听,当即充满干劲,心中的烦躁被一扫而空,哼笑一声,头一仰,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

牧风眠知道她爱听什么话,仅仅几句就把她哄得相当开心,说道:“那走吧。”

她被顺了毛,心中惦记这回仙界的事,到时候就将这些辛苦的账一并记在那些人都头上,狠狠出口恶气。

有了这想法的支撑,她闷着头爬了半天的石阶。

几人在石阶上前前后后的,因为相互都不熟,没人闲聊。

这石阶比想像中的要长,也并不是简单的石梯。宴星稚越往上爬就发现,石阶之间的高度就越大,起初一抬腿能跨三阶,走到后来时上一阶都极为费力。

宴星稚虽说不愿劳累自己,但她的体力相当好,爬到后来,阮香香与两个孩子都累得一直喘气,坐在石阶上休息,宴星稚也只是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容红润,并不显累。

“我知道了,”阮香香坐着休息,一边喘气一边总结感悟,“道途越往后走就越艰难,等级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难怪宗门之中三六九等如此分明。”

宴星稚从她身边走过,说道:“其实这些道路,也是因天赋而决定的,你的天赋高,若是用对了方法,修仙便不会这样艰难。”

阮香香迷茫地抬头,看着她,“梅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天赋高?”

宴星稚说:“看出来的。”

阮香香没应声,她自己也能感觉到,有时候别人反反覆覆练习法诀不成,而她只需要练一会儿就能做得很好,只不过得益于家中长辈的教导,她从入门开始就刻意藏拙,并不愿将自己天赋暴露出来。

宴星稚又道:“这种石阶试炼属实是多此一举,除了劳累没有任何用处,我给你个建议。”

阮香香立马做出认真听的样子:“梅姑娘请说。”

“你认真修炼,日后在雪涯宗一步步往上攀,夺取掌门之位,废除这无用的试炼。”她说。

阮香香听完这句话,眼中又满是茫然。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说笑,但面前这人说的时候脸色倒挺认真,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梅姑娘说这话,不怕被长老们听见,治你不尊师敬长的罪名吗?”

宴星稚很是理直气壮,“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那些长老没能力飞升,寿命短暂总有死的那一日,宗门总需要新人来呜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牧风眠从后面抱住,一把捂住了嘴巴阻断了后面的话,抱着人往上走,“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

宴星稚剩下的话没说,但意思阮香香也能听明白,她目光随着往上离去的两人,像是很有领悟地点点头。

休息了片刻后,几人再次出发。

进幻境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这石阶一爬就爬到了晚上,周围又一盏灯都没有,视线之中漆黑一片,走起来则更为危险麻烦。

其他三人已经停止前进,牧风眠与宴星稚二人继续往上。

走着走着,宴星稚突然开口,“你背我。”

牧风眠脚步停了一下,“什么?”

宴星稚回头,说道:“现在天黑了,那些长老定然也看不见什么,你背着我往上,我走不动了。”

牧风眠像是对这个要求一点也不意外,只道:“要我背你也可以,说两句好听的。”

宴星稚透过浓重的夜色,将视线锁在牧风眠的脸上,说道:“好听的,好听的。”

“你当我是傻子?这样糊弄我?”牧风眠被气笑。

“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宴星稚道。

牧风眠气哼一声,“那不背,自己走。”

说完他就要往上走,从宴星稚身边擦肩而过,往上走了两层后,宴星稚突然开口。

“我觉得你比师镜强。”

牧风眠停住,头一转看向她,“何出此言?”

“师镜晋神用了七百年,我觉得你在一百年之内就能做到。”宴星稚说。

宴星稚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

牧风眠大概是知道的。

千年前,仙神妖三界按照旧制展开了少辈试炼大会,那时候师镜是作为评审而去的,但牧风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发起挑战。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一牧风眠这天赋,若是晋神之后必定会取代师镜的地位,经常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甚至为了捧牧风眠踩低师镜,所以牧风眠才用这种方法证明两人之间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牧风眠输了。

那之后关于他取代师镜的说法便逐渐消失。

宴星稚却不认同那次的结果,但她那时候与牧风眠关系恶劣,并不愿为了他说话,所以这一事一直藏在心中不与任何人说。

只是没想到千年过去,宴星稚竟能对牧风眠本人说出这些话。

她道:“师镜的力量有上限,你的没有,所以你追赶上他,只是时间问题。”

她语气平平,像是陈述某件稀疏平常的事,但牧风眠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十分悦耳,连带着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阳光明媚,笑容在脸上舒展,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宴星稚疑问,“这还不算好话?”

“算。”牧风眠心说这好话的级别太高了,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背过身去蹲下来,“上来。”

宴星稚也不浪费自己动嘴换来的好处,十分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趴,手臂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叹道:“你真的很适合当代步坐骑。”

牧风眠将她稳稳地背好,漫不经心的想,谁敢拿我当代步坐骑,也就只有这个笨蛋白眼虎。

“你可不能往外说。”他道。

“好,不会说的。”宴星稚嘴上应道。

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能把这事传遍六界。

走了一天一夜,待第二日朝阳初升之时,牧风眠才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宴星稚还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甜。

桑卿已经站在上面等了许久,见状也放轻了脚步走来,没有张口声音就传进牧风眠的耳中。

“尊上,天界派出搜寻的人已经从魔界和妖界离开,他们在鬼市没有找到人,下一步就着重在凡界搜查,可要继续派人阻拦?”

“无妨,迟早是会被找到的,一直拦着会适得其反。”

“那接下来如何行事?”

“调一部分人来在附近待命,等我的命令。”

桑卿点点头,退到一旁站着,目光落在宴星稚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宴星稚有着兽性,在任何环境里警惕性都很高,但眼下却在牧风眠的背上如此毫无防备的睡觉,这模样属实少见。

仙界的人自从得知宴星稚重返世间之后完全乱了套,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各界搜寻。

但宴星稚如今用这一副泥巴捏的身体,气息掩藏得半分不露,仙界寻不到她的踪迹,找起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加之桑卿又一直带人阻挠,仙界纵使是急得焦头烂额也没用。

桑卿对尊上的所有安排和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她只照做就是。

她心里清楚,只要尊上在她身边,就不会泄露一点气息。

牧风眠将宴星稚放下来,喊道:“醒醒,已经到了,别装睡了。”

往常随便一喊她就醒了,但这次却没有动静,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仍然闭着眼。

“小没心肝,快起来。”牧风眠又喊了一声。

结果她还是没动静。

牧风眠和桑卿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他当即摸上宴星稚的手腕,感觉脉搏还在跳动,呼吸轻浅平稳,才暗暗松一口气,对桑卿打了个手势。

桑卿会意,立即展开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

牧风眠掌中凝光,与宴星稚的手交握在一起,去探查她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原本睡得正香的宴星稚莫名听到一阵萧声,悠长轻盈,在耳边环绕。

她神识醒来,刚想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在一汪池水边,池中洁白的睡莲朵朵,风景怡人。

宴星稚倒不觉惊慌,朝周围望了一圈,就看到身后有一个四角凉亭,亭中坐着一个青色长袍之人正喝着茶,手边摆着那柄眼熟的长萧。

她立即撸起袖子,走过去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小王八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吧?我正找你呢,别以为你是司命神女的儿子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今日我不把你脸打肿算就你脸皮厚!”

宋轻舟本来端着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见她气势汹汹地握拳走来,也吓得样子不敢装了,赶忙起身道:“有话好好说,动手非解决问题的明智之举。”

宴星稚呸了一声:“我不打你,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姓宋。”宋轻舟回答得飞快,继而道:“上次的恩怨暂且放一放,我这次真的有重要的事寻你。”

“你说放就放,我凭什么听你的?”宴星稚飞身就是一脚。

宋轻舟躲得很快,那一脚落在柱子上,瞬间将柱子踹出裂痕,他赶忙喊道:“那先等等,我把事情说完再算账!我在牧风眠眼皮底下把你带出来可不容易的!真的是重要之事!”

宴星稚皱起眉头,见他一直强调,便收了手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别耽误我揍你。”

宋轻舟暗暗松了一口气,正了正脸色,说道:“你知不知道牧风眠一直都在骗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