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派一片狼藉, 大门被踹烂,墙壁被撞碎,掌门人变成灰毛鼠妖被死死钉在墙上, 一众苍羽派弟子伤的伤逃的逃,地上大片血迹,晕染了土地,场面混乱。

门外荀左与赵寡妇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其他人守在旁边抹眼泪, 见那瓶丹药被踩碎, 更是急得眼睛赤红。

“我以为, 这些凡人只会是白虎神君的累赘, 方才还想帮你一把, 将这些人全部除掉呢。”年轻男子将脚移开,瓷瓶连带着丹药已经被踩得粉碎,成为废品。

宴星稚双眸沉沉, 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眉眼攀上冰冷的怒意, 一抬手, 钉着灰毛鼠的问情便受到召唤,猛地从墙中飞出, 飞至她的手中。

刹那间狂风骤起, 厚重的乌云飞快地在头顶聚集, 遮住了晴朗白云,像是要重重压下来一般,风中带着刺骨的冷意, 将宴星稚的衣袍长发吹得翻飞不止, 飞沙走石被卷进风中, 浑浊了视线。

面对强大的威压,年轻男子却仍面不改色,甚至鼓起掌来,“对嘛,这才有几分当年白虎神君的风范。”

宴星稚冷眼看他,面容如覆上腊月寒冰,手中的问情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散发出一阵一阵的金芒,释放滔天杀意。

“哪来的蠢货上赶着找死?”她道。

“神君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周身光影一晃,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皮肤黑得如滚了煤灰,浅色的眼眸含着笑意,身着藏蓝色的衣袍,腰间别着一柄墨色长萧,长身玉立。

正是魔尊宋轻舟。

“七百年前,神君曾说要追杀我至六界任何一个地方,如今却在这里参与凡人之间的斗争,真是叫我失望,我等不来神君,便只好自己找来了。”

“至于这些蝼蚁……”宋轻舟眸光一转,看了看几个凡人,表情温和却相当无情,“阻碍神君的脚步,杀了便是。”

话音落下,却见牧风眠不知道何时走到了那躺在地上的凡人身边,蹲身取了一颗丹药喂给其中一人,不由皱眉,露出些许不屑,“神君的名号在六界上当响亮,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多是妇人之仁。”

牧风眠将丹药喂给赵寡妇之后,她苍白近死的面容总算恢复了血色,痛苦的眉头舒展,呼吸也逐渐顺畅起来。

他转头,对荀左道:“把这几人都带走。”

荀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虚弱地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像是随时要断气似的。

牧风眠见状,眉眼染上无奈,“你也太弱了些。”

他抬手,掌中凝起微光,按在荀左胸膛上,光华隐隐流转,从狰狞的伤口中融进去,片刻后荀左身上的伤便迅速愈合,血止肉生。

荀左的力气极快地恢复,一下就从地上弹起,长吸一口气,只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立马就要朝牧风眠磕头,胳膊却被抬了一下拦住。

“把这几人都带走吧,等我给你传信你再回来。”牧风眠说。

荀左不敢耽搁,立即摸出传位符,担忧地朝宴星稚看了一眼,带着几人从原地消失。

天穹黑云密布,周围的视线也昏暗下来,牧风眠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左手翻起,掌中浮现一方罗盘,通体墨色,上头的方位密密麻麻,在红色光芒中轻轻转动着。

正是步琼音先前赠予宴星稚的神器,万象罗盘。

宴星稚不会卜算之术,觉得拿这罗盘没什么用,在牧风眠给她剥栗子时顺手就把这东西当做嘉奖赏给了他。

牧风眠看着缓缓转动的罗盘,右手指尖在上画一个圈,红芒一闪,苍羽派坐落的山顶便悄无声息出现一条红线,将山头整个圈在其中。

做完这些,他找了棵几丈高的树,坐在上面往下看。

宴星稚如今使用神力不如从前那般信手拈来,这具身体能容纳的力量有限,一不小心就会毁坏躯体。问情在她蓄力的时候就已经等不及,发出阵阵嗡鸣,催促着她动手。

直到剑体染上绚丽的金光,宴星稚才提剑,对宋轻舟道:“你既找死,我便成全你。”

话音刚落,金芒已至,卷着烈风与杀意眨眼间便冲到宋轻舟面前。

她神力只用了两层,宋轻舟就已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威压,本还想戏弄两招,却不曾想连躲闪都来不及,虚空一抓幻出长剑做挡,两刃一撞,迸发出刺目的光。

问情乃是六界拔尖的神器,少有兵器能与它对撞,宋轻舟禁不住后退数步,手上的长剑炸裂而开,利片从他的眉间划过,流下细细血线。

“了不起,了不起!”宋轻舟不怕反笑,双眸染上兴奋,“这就是白虎神君的力量?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强大无比。”

宴星稚双唇微抿,她打架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啰嗦,也不喜欢别人多嘴,攻势又凌厉了几分,会出的剑气落在地上,石头上,墙壁上,所触及之地皆击得粉粹,留下凶狠的痕迹。

宋轻舟虽嘴上轻松,但应对起来却是拿出十分的精力,他深知若是对上千年前的宴星稚,他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但如今她实力被大大削弱,自然有破绽可循。

金芒闪烁,饶是宋轻舟高度认真应对,仍在不防时被打中几下,剑气从他的手臂划过,顿时留下极深的伤口,宋轻舟连退数步喘了口气,额头上已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宴星稚却丝毫不见疲惫。

但宋轻舟敏锐地看到宴星稚持剑的右手和脖子处隐隐有裂痕,眸光疑惑了一瞬,而后了然道:“原来如此,我道神君为何这般克制,竟是这具身体无法全部容纳神力吗?那神君可要小心些了,若是毁了这躯体,再找一具合适的可就难了。”

宴星稚被他说中心中顾虑,握剑的手收紧,一阵烦躁缠上心头,眉毛拧起来模样有几分娇凶,“杀你还用不着用上我全部神力。”

宋轻舟一笑,“是吗?”

他丢弃被砍断的第六把剑,将腰间别着的长萧拿出,放在唇边闭上双眼,下一刻,悠长浑厚的萧声便流泻而出,低沉声音如潺潺流水,卷入宴星稚的耳中。

她一时并未警惕这声音,却听得最后一声萧音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喝:“宴星稚!”

这声音极为熟悉。

宴星稚心中一惊,转头就看见天上乌黑的云已经散去,漫天的云层之中站满了人,散布在四处,皆是长袍飘飘的仙神两族,后边则是密密麻麻的两界精兵。

眼前的场景变幻得极快,视线散去时,此处已经不是苍羽派的山头,而是变为了当初黑雾山谷之上,宴星稚被仙神两界数千精锐仙兵围剿之地。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着妃色衣袍的俊美男子,他容貌有些男生女相,极为精致,长发半束,鬓边垂下两条细辫,手中持着一杆盛放莲花头的长/枪,九曦枪散出凌冽杀意,隔着老远就能让宴星稚感受到威压。

此人便是神界第一战神——师镜。

宴星稚眸光在云层上的人中打转,寻找那一抹赤红色,却并没寻到,不禁笑了一下,“狗风眠怎么没来?是害怕了,吓得不敢来讨回清屿剑?”

话刚说完,巨大的力量就从四面奔涌而来,宴星稚下意识抬起问情抵挡,压得她双腿几乎往下弯。

师镜抬起九曦枪,周身旋出细细密密的花瓣,卷起强悍的神力,仿若万马奔腾之势,直奔着宴星稚冲来。

千年前就是这一重击将她手中的清屿剑震落。

熟悉至极的感觉拉扯着她的思绪,宴星稚来不及做他想,目光一凛,抬剑正面撞上九曦枪,两人相撞的瞬间,金芒混杂着漫天花瓣炸裂。

从上而下压来的力量让宴星稚心口一闷,一口腥甜卡在嗓处,猛烈的神力持续不断,越来越猛烈,将她压得开始往后退,花瓣化作无比锋利的刃,将她裹在其中,划破衣衫留下细密的伤口,一下就将雪白衣裙染红。

师镜充满杀意的眼置在面前,冰冷而充满嘲意,“宴星稚,你能接得住我几招?”

细密的裂纹从她的手臂漫出,往脖子上攀爬,她用力一挥,打散师镜的一击,往后撤退数步,稳住身形之后,深吸一口气,下一刻脚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弹射出去,剑尖直指师镜。

两人在空中缠斗,漫天仙兵神将围观,旦见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两柄神兵相撞发出的巨大神力在空中频频爆发,光芒闪烁,引来层层雷云,皎白闪现在滚滚黑云之中流蹿,悬在二人头顶。

宴星稚的力量一增再增,躯体仿佛已经到了极限,仍不敌师镜,几番交手下来她浑身覆血,呼吸稍微深一些便忍不住胸腔剧痛,咳出血沫。

这是幻境。

宴星稚心中清楚,当初与师镜对峙之时,手中的清屿剑嗡鸣作响,她几乎掌控不住,四面八方的压力将她困在中间,压迫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方才幻境铺开时,她仿佛当真置身与千年之前的绝境,一时不察开口向师镜问话,这才坠入幻境之中。

没料到这人的幻境之术如此厉害,先前在七百年的万器城遇见宋轻舟时,他当时施展的幻境还极为低级,七百年的时间他就修炼得这般出神入化,属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宴星稚心知若是再顾虑这身体,她极有可能被杀死在这幻境之中,神魂若困于此再想出去就困难了,这副躯体毁就毁了,总有办法再找别的。

短暂地衡权利弊之后,她高高举起问情,身上迸发出炫目的金色光华,将她从头到脚环绕,须臾之间,天穹卷起层层叠叠的云涡,惊天神力搅动风云,宴星稚身体的裂痕迅速爬满,血液疯狂往外涌。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汇聚力量于掌中,挥动问情重重劈下,大喝一声:“破——!”

金芒瞬间炸开,奔腾的神力伴着这一剑重重击碎幻境,眼前所有风景如散沙飘散,宴星稚双脚踏地,又回到苍羽派山头。

力量极快地毁坏她的躯体,双腿顷刻就失去了力气,宴星稚跌坐在地上,问情也握不住,掉落在一旁。

宋轻舟被这一击打退数丈,背部撞在墙上留下一个坑,才堪堪停下,嘴角溢出血,被他用手擦去。

见宴星稚浑身覆血,躯体迅速崩坏,已无站立的力气,他扬唇一笑收起长萧,一抬手,那柄莲花头的粉白九曦枪便被抓在掌中。

幻境为假,九曦却真。

宴星稚一眼就认出师镜的神器,心中暗自嘲笑。

千年前她命丧于九曦枪之后,却没想到如今还要再来一次。

不过她的神魂已经重聚,再想打散可没那么容易了,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能慢慢养回来,便是这躯体毁了也不碍事。

宴星稚双目直视着持枪飞奔而来的宋轻舟,没有半分闪躲和畏惧之色。

九曦枪所过之地飘出细小花瓣,散发的力量却极为霸道,蕴含着猛烈杀招,宋轻舟的身形快成一道光影,眨眼间便携着雷霆之势到了面前,滔天的杀意逼迫而来。

宴星稚纵然是死过一回,对死亡已经坦然,但濒临死前的这一刻,还是禁不住心跳一停。

刹那间,炽热的温度从面颊拂过,宋轻舟的杀招未能落下,凌厉的九曦枪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攥住,生生截停了宋轻舟的攻势,再不能往前一步。

熟悉的感觉融在空气中,如掀起了巨浪将她淹没,宴星稚眼睛猛地睁大,骤停的心跳剧烈跳动起来,疯狂在心腔中擂起大鼓。

她的黑眸倒映着站在天光里的人,赤红的发丝飘过,金衣被风卷得烈烈翻飞。

他背对着宴星稚,接下九曦枪的瞬间,浑身的神力猛然暴涨,空中的风也被染上暖意,拂过皮肤时带着明显的温度。

火焰从牧风眠的掌中燃起,热烈灼烧,他笑了一下,“你还真敢动这个手?”

灼烧的感觉从枪杆上传递而来,宋轻舟被烫得一下就松了手,撒开九曦枪往后退,低头一看,手掌已被灼烧得血肉模糊,他也跟着笑,“不愧是赤练神火,真是一下都碰不得。”

牧风眠将九曦枪轻抛,握住长杆中间,侧身转头,对上宴星稚惊愕的视线。

宴星稚仰头看着他,即便是躯体崩坏使不出力气,她还是下意识往后挪去,面上的惊慌更是不加掩饰,显然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看上去呆呆的,说不定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牧风眠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他没有笑,以他对宴星稚的了解,这会儿若是笑了,她铁定以为是在嘲笑她,搞不好一个恼怒之下自爆躯体神魂遁逃。

人界如此大,若是丢失,再寻找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也没有第二把问情做诱饵。

他俯身,蓝眸紧盯着宴星稚,眉宇间尽是认真的神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下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被这么一拉就完全不由自主地靠在牧风眠的身上,两人距离拉得相当近,宴星稚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他的蓝眸之中。

她当年用清屿剑破了魔族封印,闯下这般大祸,引得仙神两界出动数千精兵围剿,原本以为牧风眠也会在其中。

但当年的黑雾山谷之上,她翻来覆去地寻找,却没看见牧风眠的身影。

宴星稚死前还在想,牧风眠不能亲手出这个气,一定气死了吧。

死前未能与牧风眠一战,却是死于师镜之手,宴星稚自是十分不甘心的。

后来重生,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回到九重天上,找到牧风眠,想看看他因当年的事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一定会很生气。

一生气,那双蓝眼睛里就满是厌烦和冷意,相当漂亮。

却没想到如此乍然相见,他的眼中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冰冷的寒意,而是极为平和,充满着认真,甚至让人产生了有一丝温柔的错觉。

宴星稚因着双腿无力,刚站起来双膝就发软要往下倒,张了张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在还没有找回你原本身体之前,要爱惜这具躯体,能找到一副容纳你力量的躯体可不是简单事。”牧风眠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只见掌中的火顺着她的手腕往身上蔓延而去,拂过她皮上细细密密的裂痕,那不断崩裂的伤口便迅速愈合,力量灌入她体内,将快要散成一堆散土的躯体又整合起来。

宴星稚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恢复的同时,视线开始昏花,下意识手臂用力,将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同时自己也往后退,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牧风眠?”宴星稚总算找回思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意识逐渐模糊。

还不等他说话,她便眩晕到撑不住身体,在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便双眼变黑,直挺挺往地上歪去。

牧风眠伸手一接,没让她砸地上。

“传闻是不是有误啊?”那边的宋轻舟又忍不住出声,“不是说风眠神君与白虎神君向来水火不容吗?”

牧风眠将她搁置在地上,持着九曦枪转身,冷眸扫向宋轻舟,“我先前放你一条命,就是看在司命神女的面子上,你倒是一点都不珍惜你娘的面子。”

“怎么会?”宋轻舟面前牧风眠的时候,显然没有方才的那股游刃有余,他抬手扒开前襟露出一片胸膛,一道斜在胸前的伤疤极为明显,他道:“神君留下的伤口我用了三百年的时间还没完全愈合,可真是没瞧出你有半分手下留情。”

牧风眠道:“是你太弱。”

宋轻舟摊手,无奈道:“没办法,我这身上到底流淌着一半凡人的血脉,自然无法与神君相比。”

“既知道,又为何来找死?”

“我本想拿回我娘的东西,再看看让我娘等了七百年的人究竟有多厉害。”宋轻舟看一眼晕在地上的宴星稚,不屑地勾起嘴角,“也不过如此。”

七百年前,他在万器城第一次遇见宴星稚和牧风眠,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通过时光回溯阵法而来,在宴星稚打破御雷钟之后,宋轻舟将万器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他们,抱着这个疑问,宋轻舟继续守在万器城。

直到三百年前,牧风眠持剑劈山,闯入万器城,宋轻舟才知道他娘做了时光回溯阵法,当时与牧风眠一战他身负重伤,在城中躲了许久养伤,直到前段时间万器城传出异样,宋轻舟才知道他娘让他等的人要来了,费尽心思地指引她,将她带进万器城的阵法之中。

他等了近一千年,才把人等来,自然是无比好奇他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人,要布下时光回溯阵法。

然而宴星稚的表现,确实让他有些失望。

“你若是早个一千年,在上三界出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牧风眠叹一声,抬起九曦枪,红光从莲花尖溢出,飘扬的花瓣纷纷起舞,空中弥漫出一股清甜的香。

他身形一闪,只见九曦化作一抹红光瞬间划过,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一道裂痕,土地翻飞,沙石飞扬。

这力量强悍而霸道,与清香的花瓣相撞有相融,比方才宋轻舟那一击强上千倍。

这一击,他断是不敢正面接下的,宋轻舟慌忙捏出法诀护住身体向旁边闪躲,赤练神火的热焰划过,灼意让他半边身子一痛,饶是躲得极快,宋轻舟仍受到力量波及,护身法诀瞬间被打碎,他摔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停下,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笑不出来了,宋轻舟只道一声:“风眠神君,咱们后会有期。”

而后他化作黑烟,消失在原地,遁逃而去。

牧风眠收了九曦,身形一晃,背上顿时传来剧痛,所有神力在一瞬间卸去,又恢复了黑发黑眸的少年模样,俊俏的面上布满疲惫,他撑着九曦缓缓坐下来,捏了个法诀传唤荀左。

荀左带着几人逃去山脚,由于山顶设置了结界,发生的一切从外界皆看不见,他担心地张望几下,便坐下来给赵寡妇疗伤。

被喂了一颗丹药之后,赵寡妇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面色红润正处在睡眠之中。荀左拿出符纸缓缓将她剩下的伤处理了,又一一把其他人的伤势医好。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就坐在地上等候。荀左闭眼调息,身体那股被牧风眠传递来的力量游走于全身的脉络,仿若经年干旱之地突逢天降甘霖,滋润着他快要枯竭的灵力。

一番调息,他修为竟突飞猛进,从炼气期三层突破金丹,跨越两个大等级。

浑浑噩噩几十载,他只修到炼气期三层,不想有朝一日得神助,直接飞跃至金丹。

荀左一睁眼,先抹了一把眼泪。

其他几人都是凡人,感觉不到他的变化,纷纷吓了一跳,围上来问他怎么了,荀左摆摆手,只说是担心少主,并未多言。

几人也跟着担心起少主来,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荀左忽然收到了牧风眠的传信,立即掏出符纸道:“少主那边结束了,咱们回去看看。”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只看见山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剧烈打斗过的痕迹,所有人都已不见,只余下宴星稚躺在地上,牧风眠靠坐在墙边,垂着头。

两人身上布满鲜血,模样相当惨烈。

荀左哭嚎一声,连忙喊着几人将他俩抬进苍羽派的房屋里疗伤。

经此一战,苍羽派的人几乎散尽,三五日之后才陆续有人回来。

掌门和长老或死或逃,其他弟子不明当日发生的事情,唯有在那日结界中侥幸活下来的几人知晓其中一部分,有的选择离开苍羽派去别处讨生活,有人则自愿留下来。

荀左一连多日忙着给少主和左护法疗伤,还要处理苍羽派的事物,所有愿意留下的人他暂且都接纳,离开的人也不拦着,命了几人清点苍羽派的存物,修补被毁坏的大门和墙,擦洗净血迹,忙碌了十来天。

苍羽派的牌匾被摘下来,换上了玄音门,占领了苍羽派的消息一下传出去。荒雷城林林总总的小仙们也不算少,昔日苍羽派作威作福欺压过不少,如今听闻这门派被一个没听过名声的小门派给占领,当下引起不小轰动,纷纷提着贺礼上门来拜。

荀左应对不暇,通通婉拒,说等少主处理好门派之事会设宴请诸位一同祝贺。

玄音门的名号传得很快,不过半月,荒雷城上下人尽皆知。

荀左昔日做梦也盼望着门派有振兴的一日,真到了这一日,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门内弟子,路过时冲他恭敬躬身行礼,唤一声大护法,一时间恍惚起来,还以为身处梦境。

牧风眠和宴星稚的伤都很严重。

牧风眠主要是背上的旧伤,荀左特地在库房中寻了一日,从一堆草药之中调配出一副药来,每日混在木桶里给牧风眠药浴,早晚各一次,从挑水到熬药都是他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而宴星稚则是陷入了沉睡,躯体险些被她自己的力量毁成散土,她每日都在进行缓慢的自愈,荀左倒帮不上什么忙,只每天去看个几回。

牧风眠泡了几日的药浴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他的伤口开始愈合,醒来时面色苍白,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一副相当乏力的模样。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些药,让荀左加进药浴之中。

荀左没见识,不知道这些药是什么来头,但拿在手上就感觉冰冰凉凉,还泛着一股子缥缈仙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极其珍贵的,用料的时候颇为小心翼翼。

加入仙药后,牧风眠背上的伤痛才渐渐减弱,精神力恢复了一些,问起宴星稚,才得知她到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牧风眠心道也是,若是她先醒来的话,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趁他病要他命,二是悄无声息地溜走。

为防止她溜走,牧风眠便将宴星稚挪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屋子里,将她搁在一张软椅上,站在边上盯着看了半天。

白毛虎崽闭着眼睛,尾巴压在爪子下面,耳朵软塌塌的,只有毛茸茸的小肚子微微起伏能看出她轻微的呼吸,正睡得香甜。

看了半晌,他自言自语道:“都半月了,怎么昏睡那么久?”

椅子上的虎崽还是一动不动。

正想着,门被敲响,荀左的声音传来:“左护法,该药浴了。”

牧风眠扬声道:“进来。”

门被打开,荀左亲自提着药浴桶进来,将黑乎乎的药汤倒在玉石浴桶之中,双袖挽起,累得满头大汗。

牧风眠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忽而道:“我说过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是了。”

荀左道:“那怎么行,左护法为救我们触发旧伤,我无以为报,唯有在这些小事上尽点心意,左护法莫要客气。”

牧风眠笑了一下,一抬手,九曦枪便出现在掌中。

荀左见状吓一跳,还以为是哪句话惹怒了他,惹得他要动手,连忙想举手讨饶。

却见他将九曦枪往前一递,说道:“那这个便赏给你,我见你也没有衬手的武器,先拿去用着吧。”

九曦枪通体呈粉白的颜色,杆子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金丝纹理,枪头有一棵盛放的白莲,瓣尖是极其嫩的粉色,尖枪却锋利无比,看上去像是一柄带着些英气的仙姬所用兵器。

即便是如此,荀左也受宠若惊,连忙要跪下,却被牧风眠长杆一托,“接下。”

荀左连忙双手接下,九曦枪的份量不轻,入手一沉,触感冰凉,好似还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灵力,却又感觉不是什么平凡兵器。

他双眸发直,赞叹道:“这是左护法从哪个仙姬手中得来的仙兵?”

“仙姬?”牧风眠诧异地挑眉,听闻便笑出了声,还是很开心的那种笑法,笑声感染了荀左,荀左便也跟着一起笑。

“这是师镜的神器,九曦枪。”牧风眠道。

荀左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骤变,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来,一时竟感觉这杆枪千斤重,重到抬不起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牧风眠:“……”

荀左哑着嗓子:“老奴何德何能碰战神的神器!”

他抬眸瞟一眼尚在睡中的宴星稚,而后动身走到玉石浴桶前,说道:“给你,你拿着便是,别说那么多废话。”

荀左还想再说,却见他已经开始解衣打算药浴,便只好将话咽下去,赤红着双目哽咽着应了一声,而后双手捧着九曦枪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关上门。

房中寂静下来,牧风眠解下衣袍,精瘦的脊背上伤口呈愈合的状态,却依旧有几分狰狞之态,他跨进浴桶中坐下,身体泡进黑乎乎的药汤之中,闭上双眸。

香炉升起袅袅白烟,散出一阵清甜的花香,药汤冒着蒸蒸热气,没一会儿整个房中就雾气腾腾,像凝着水雾。

良久的静谧之后,趴在软椅上的虎崽尾巴尖忽而动了动,先是睁开一只眼睛,兽瞳转了转,而后又睁开另一只,圆溜溜的眼瞳从左到右看了一遍。

她是被方才那一声巨响给砸醒的。

意识刚清醒,她就听到了牧风眠和荀左在说话,当即趴着不动继续装睡。

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她又陷入猛烈的情绪波动之中。

她宴星稚聪明一世,竟然在这里栽了跟头,谁能想到那个看上去跟草包差不多的少年竟然真的是牧风眠假扮的!

难怪她总觉得他既像又不像,如今解释得通了。

他就是狗风眠本人,但是为了骗她,所以有些地方故意伪装出不像,让她心生怀疑,又打消怀疑。

他一开始就报上自己的名字,却又在一些细节的地方进行伪装,利用这份坦**迷惑她,这才让她上当受骗!

好一个诡计多端,心思深沉的狗风眠,以前她就知道这人一肚子心眼,向来防备,却没想到重生之后还是掉进他设下的陷阱里!

宴星稚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用爪子挠烂他的脸。

但一想到她如今的这个状态,是铁定打不过牧风眠的,白白损失一具身体不说,神魂说不定还要落入他的手中,被囚禁起来。

她想到先前在万器城做的那个噩梦,若是被他抓起来锁个千百年,整日不给她吃肉,还强迫她穿虎皮所制的衣裳……

宴星稚的虎脸一白。

牧风眠这么做肯定是有目的,再恢复神力之前不能硬碰硬,要先跑。

宴星稚打定主意,缓缓站起身,转动虎脑悄悄往后看,就见牧风眠坐在浴桶之中,露出白净的脊背,墨色的长发垂在桶外,升腾的雾气隐隐遮住他的臂膀。

趁现在!

宴星稚的脚掌都是软乎乎的肉垫,在软椅上踩了几下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她站在边上摆好姿势,纵身一跃,打算一口气跑出去。

却不想落下的时候没能踩在地上,反而是落入温热的**之中,宴星稚整个沉进去,黑乎乎的黏稠汤药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

她慌张地伸长爪子往上扒拉,一下冲出水面,爪子扒在玉石桶边,眼睛被药汤黏得睁不开。

身上站满了气味苦涩的汤药,她立马晃动着虎脑,耳朵甩动,将头上黏得汤药甩掉,这才睁开眼睛,一下就看见旁边坐着的牧风眠,正看着她轻笑。

牧风眠的两臂随意地搭在桶边上,左手离宴星稚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往前一伸就摸上她的爪子,轻问:“你这是馋我这桶汤药了?”

“呸!”宴星稚眼神顿时变得凶蛮,汤药将她的毛顺在身上,两只耳朵往后一收,伸头就要给他的手指一口,牧风眠撤得很快,没咬到,她气得用爪子用力拍了下药汤:“狗风眠,你成心的吧?!”

牧风眠侧脸躲避,溅起的水花喷在他的颈子和锁骨一处,往下流的时候在白净的肌肤上留下黑黑的痕迹,他道:“这可是好东西,我泡了整整半个月。”

宴星稚冷笑,“你这种居心不良的小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牧风眠往后一靠,长长叹一声,声音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你这个白眼虎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先前可是救了你的命,不止一次。”

“谁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乔装打扮暗藏在我身边,分明就是想害我!”宴星稚冲他龇牙。

“我若想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牧风眠仿佛早就习惯她这种控诉,应对得很轻松。

甚至还用手指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摸了摸她扒在桶边的爪子,在她伸头来咬时又闪回去,像逗猫似的。

“问情出现在万器山谷的事,是你放出的消息吧?为的就是将我引过去,你老早就在山谷那边等着我?”宴星稚先前就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她懒得细想,只想拿着问情走。

“怎么,现在倒是开始转动你的脑子思考了?”

“你三百年前就去过万器城。”宴星稚道:“传闻中那个劈碎了山直接进入山谷的人,就是你吧?你不仅进入了万器城,还踏入了时光回溯阵法,在阵法里发现了问情,你无法解开问情的封印,就布下这个局引我去万器城,对不对?”

难怪他对去万器城的路那么清楚,遇到什么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那些事,知道会发生什么。

牧风眠也没跟她绕圈子,甚至承认得很坦**,“不错,我是发现问情在那里,所以才去的,不过问情自封无人能解,我也带不出来,所以就空手而归了。”

“那荒雷城的雷期……”

“嗯,也是因为我,当初为了出时光回溯阵法我打碎了御雷钟,所以才让这座人间城的雷期持续三百年。”

“所以你是为了问情?”宴星稚拧起眉头,看起来有些憨萌。

牧风眠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宴星稚质问:“你先把我骗过去,然后让我解封问情,再从我手里抢走,是不是?说到底,你还是想害我!”

牧风眠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轻叹一口气道:“算了,你能动脑子思考到这些,也算是尽力了。”

“什么话!你这说的什么话!?”宴星稚又拿爪子拍汤药,拍得黑乎乎药汁四溅,浴桶内**开一圈圈波澜。

牧风眠偏着头躲避,一把捏住她的爪子,“别拍了。”

话刚说完,手背就一痛,挨了她一爪。

他皮肤白,这一下倒没给他抓烂,但很快就出现三道红彤彤的爪痕。

牧风眠低眸看一眼,怒笑道:“我早说了你这爪子该修剪了,今日正好有时间,我来帮你一把。”

说着他就抓着宴星稚的两爪往前一拽,拉到身前来,捏着肉爪子一压,半透明的锋利爪子就被挤出来。

宴星稚蹬着腿疯狂挣扎,“狗风眠,别动我的爪子,放开我!”

牧风眠任由她骂着,耷拉着眼皮幻出一把尖细的剪刀,顺手将她转了个方向。

两只爪子都被他捏得死死的,完全抽不动,脚在水中划着也使不上力,宴星稚炸毛龇着牙叫了几声,撼不动分毫,情急之下只得便回人形来保自己的利爪。

牧风眠原本就压得近,她猝不及防变回人形之后两人的距离出乎意料的近,两肩相抵,宴星稚的后背贴上他的手臂,身子一沉在温热的药汤中坐上他的腿,炙热的温度隔着打湿了的衣衫传来,如撩起火。

宴星稚恼怒地转头,张口就要咬他,鼻尖却撞上他的下巴。

牧风眠霎时心中一乱,当即将她用力一推,迳直推到另一边去,药汤搅动起来,溢出浴桶泼落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